楚楚
楚妙琳苏醒过来以后,只觉得四壁都是幽暗的光,胸口十分难受。床头坐着一位戴面纱的女子,目光和善地投在她身上。
玉绾亲切地看着她:“楚姑娘。”
楚妙琳立刻警惕地动了一下身子,胸口立即痛得几乎让她叫出声来,她只好歪在床上喘气,眼睛狠狠地瞪着玉绾。
玉绾俯身对她说道:“你最好不要动,你胸口中了任逍遥一掌,虽然他手下留情没有震碎你的五脏六腑,但也让你受了不轻的内伤,你稍微动一下就会很疼痛,如果你乱运功,更会使体内伤情加重。”
楚妙琳死命地按着胸口,看着玉绾的双眼透着绝望。她也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人,到此刻她也已明白玉绾和九娘不是一伙人。眼前这女子倒与任逍遥更像是一伙,九娘虽然毒辣,但也绝不可能与任逍遥有什么瓜葛。
玉绾不慌不忙向她地抛出一个诱惑至极的问题:“楚姑娘,我问你,如果有人救了易南风,你肯不肯放下一切跟他走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到这里来?”
楚妙琳惊呆了。
不仅因为对方好像清楚她的一切底细,更兼听到那句之前想也不敢想的话,救了易南风?她眼眶潮湿,心头狂跳不已。可随之而来的心碎便击倒了她,说不动心是假的,就算她先前再怎么嘴硬,可如果易南风真的能活下来,哪怕他们不能在一起,哪怕牺牲她自己的命,她也是情愿的。
可是,事情真有那么好吗?
预料中的楚妙琳的狂喜并没有出现,玉绾心中一怔,问:“怎么,你不愿意吗?”她以为只要有这个条件,楚妙琳定然会立刻点头才对。毕竟,能与自己所爱的男子永远待在一起,在这世间恐怕还没有哪个女子会不愿意吧。
楚妙琳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抹了无生气的笑:“就凭你?你就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要随便说这样的话。”
玉绾皱了皱眉头,楚妙琳根本不信任她。她尝试着开导她:“你都没有试过,怎知道我就没有办法?反倒是你楚姑娘,你一味猜疑,如果真耽误了易南风的性命,你就不后悔吗?”
楚妙琳还是不相信。她微微垂下眼帘,良久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抬起头说道:“你这样自信,无非是因为有那个任逍遥吧。我老实跟你说,不要以为任逍遥是一个有名的毒王,他就真的天下无敌了。九娘的毒从来就没有人能解过,即使在中原,也足以让唐家束手无策!就算任逍遥真的有本事保住易南风的命,让他有一口气不死,可你们又怎么知道他从此就可以平安无事了?九娘早已对他下了绝杀令,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都要誓死追杀他,你以为你们有那个力量保护他?你们也未免太小看沧海明月楼了!任逍遥不过是一个落魄公子,姑娘你对他就有这么大的信心?”楚妙琳认为玉绾不过是任逍遥身边的一个侍女,她早就听说逍遥公子身边有四个貌美的侍女,只是不知眼前的女子是其中的哪一个。
连着两次被误会,玉绾也觉得有些意外,不过她的心思现在却集中在那个绝杀令上。她略微想了一想,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任逍遥身边的人。”顿了顿,她问道:“不过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你能不能告诉我?”
楚妙琳有些生气地说:“你连他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就敢夸口说能救他?”
玉绾并不在意她说的气话,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九娘的独门毒药,那么别人不知道也属正常。问你也只是想知己知彼,你如果再继续这样不配合,那我也没法,易公子当年有恩于我,现在我自然应该尽力救治他。如果楚姑娘这么不相信我,那你就把他带走吧,我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楚妙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身子微微发抖,目中黯然无光。刚才玉绾的话使她明白,她真是误会这位姑娘了。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的话不该说得那么绝。
她咬咬牙说道:“九娘给我们下了‘生绝’的毒,生绝死忘,只要我们两个人靠近到一丈之内,彼此都会受千刀万剐之痛的折磨,不过远……易南风中的毒会让他在不久以后丧命。”
玉绾听了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吃了好大一惊:靠近到一丈之内居然会让人受千刀万剐之痛的折磨?难怪楚妙琳痛不欲生之下会性情大变,这不就是活活拆散了一对鸳鸯吗?想不到那个九娘这么歹毒。
她更惊讶这世上竟还有这种毒药,委实让她无法想象。这是她对除了自身情蛊之外第一个想不透的毒药了。她突然想起。不久以前公子悄然来到她身边,她曾问他:“公子,你总说世上毒药有多种多样,那么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制止人的欲心妄动,就像……你给我下的情蛊一样。”
公子回答她:“有,但那种毒十分难配。配出来了,甚至可以用人的七情六欲做引子,让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因为中毒而不能在一起。”
想到这里,玉绾突然有一种想拍自己脑袋的冲动,天哪,公子当时提出要教她配制这种毒药,而她却回绝了。造化弄人,真真是造化作弄人。
楚妙琳小心翼翼地看着玉绾,玉绾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原来如此,你当时被毒反噬,所以才没能利落地杀了我。”
楚妙琳脸色一变,慢慢地垂下了头。
玉绾瞥了她一眼,该问的都问了,她也终于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便缓缓站起了身:“等等!”楚妙琳见她要走,连忙向前一扑,却又牵动了内伤,惨白着脸趴在床头望着她,“你,你真能救他?”
玉绾转过身来,看见楚妙琳流着眼泪,目光中透着一丝希望:“你要能救了他,哪怕把我的命留在这里我也愿意!”
玉绾默默地看着她,喃喃说道:“沧海明月楼……在你们二楼雅间里墙上那幅画画上的公子是谁?”
楚妙琳听了愣了一愣,稍后才抬起头,盯着玉绾的目光有些奇怪地说道:“你去过我们楼里?”
玉绾道:“去过一次,正是你们九娘亲自请的。”
楚妙琳似乎一惊,神情随之变得有些复杂,玉绾静静地待在原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话。
楚妙琳将眉头轻轻皱起:“九转娑罗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外来人闯入了,你们几个从贪狼过来,九娘对你们定然了如指掌。按照楼里的规矩,九娘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最好有点防范。”
玉绾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信息,急切地问道:“什么意思?沧海明月楼不允许这座城有人进出?”
楚妙琳惨然一笑:“姑娘想必都知道了,这座城里有毒,城里的人不许出去,外面进来的……更是出不去了。”玉临风明明已中毒很深。她刚才却见他好端端的,便明白十有八九是玉绾他们把他救了。那么这样一来,玉绾自然也早就清楚这座城的秘密了。
“那这与你们沧海明月楼有什么关系?”玉绾转身看着她,“就算这座城中的人都中了毒,你们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楚妙琳一怔,似乎要说什么,但又有一点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说道:“不,我们只是接受命令,至于上面是什么意图,我们不知道。”
玉绾问她:“如果不接受命令会怎样?”
楚妙琳神色黯然,玉绾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个多余的问题,不过她还是得问:“就像易公子被追杀一样,你们也会被下‘绝杀令’?”
楚妙琳摇头道:“不一定是绝杀令,但我们的性命肯定是朝不保夕。有人受了酷刑,早就活不长了。”
玉绾眉头锁紧,顿时疑窦丛生。
“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画上的那个公子是什么人?”她目光幽幽地问,“真是你们九娘的相公?”
“相公?”楚妙琳目中微微地现出惊愕之色,还似乎有些惘然不解,片刻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了,那个人……是沧海明月楼的楼主。”
东厢房内十分安静,玉绾撑着桌面的手指隐隐泛白,半晌,她的目光淡淡地瞥向楚妙琳:“这些命令是他给你们下达的?”
楚妙琳看着玉绾有点出神,明明她的语调还是无波无澜,可是却让人感到了其中有一种冰凌一样的尖锐感,刺得楚妙琳浑身都不自在。她只好谨慎地回答道:“不是他,楼主已经十几年没有回到楼里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九娘在做主。”
玉绾脸上的神色一松:“你们都听九娘的话?”她没有在同一个问题上多绕,话锋再次转了回来。
楚妙琳一怔,脸上露出幽怨的神色,她轻轻闭了一下眼,半晌吁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道:“是,楼里每一个人……都听九娘的话。”
“为什么?”玉绾对此似乎有了一点兴致,“有什么原因吗?”
楚妙琳不料玉绾竟然会问这么多,终于开始支支吾吾了,明显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坦白地回答。她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我来到楼里的时间也不长,很多事都不清楚,姑娘你若是想多知道一些,等远……易南风醒了,你可以问问他。”
终于绕回了正题,听她生硬地叫着“易南风”,玉绾微微一笑:“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让人送参汤给你,你的五脏受损,一定不能马虎。”
楚妙琳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你说远……易南风有恩于你,什么恩?”
玉绾眨了眨眼:“和你现在一样,是庇护之恩。我在危难时易公子为我提供了避难之所,无论如何,我终身感激他那时的善举。往日他叫我周姑娘,你高兴的话,可以随他这样叫。”
楚妙琳眼中闪着惊疑,玉绾的最后几句话却让她安了心,心想周姑娘似乎真的有救他们的办法。
走出房间,玉绾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她靠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默默地沉思,公子竟是沧海明月楼的楼主,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可置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西域给予她的种种出乎意料的震惊,那个在她心中占着无比重要位置的公子,居然也用这种方式猝然来到她的面前。
楚妙琳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她的一句“他是沧海明月楼的楼主”,能给玉绾带来如此大的震撼。她浑身无力,只能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天,日头刚刚沉下,果然有小婢女给她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人参汤。
这婢女自然是小桃,她把参汤放下后,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楚妙琳。这个女子差点将她的帝姬的命要了,此时看过去,果然觉得她眉眼带着杀气,是个不好招惹的女人。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嗯,楚姑娘,我家姑娘说了,委屈你在这里暂住一阵子,过段时间等易公子醒了,你们要怎么样,全看你们自个儿的决定,凡是她能帮上的,也一定会帮一帮。”
楚妙琳已经伸出手去接了人参汤,听着这似乎是对治好易南风胸有成竹的话,心中更顿时一宽。她倒是可以在这里暂住一阵子了,只不过这位周姑娘能抵挡得住九娘派出的杀手吗?
交锋
一早玉绾心血来潮,对小桃说,今天天气不错,她要弹琴,让小桃把琴赶快拿来。
小桃歪着脖子愣了半晌,呆头呆脑地回过神来回道:“殿下,您没带琴。”
玉绾眼一瞪:“没琴?”
小桃为难地低下头,小声道:“是,没琴,殿下。”
难为人的事,就好像想喝酒的时候没酒一样,让人浑身感觉不舒服,雅兴来了,想弹琴却没有琴。
玉绾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桃眼睛一亮:“问一问神医吧,神医有银子,可以买一张琴来。”
“小丫头真是会说话,我有银子是我的,你倒不客气。”门外一个爽朗的嗓音响起,任逍遥一步跨进来,目光看着玉绾,“你要弹琴?”
小桃眼前又是一亮,也因为任神医今天特别潇洒,而且他手中还托着一张琴。
玉绾瞥一眼他手上的琴,道:“是的。”
任逍遥把琴往她面前一送,脸上笑得有些邪气:“你介不介意接受我的好处?这张可是‘琴秋’,大宁两张名琴之一,有价无市,琴音清越,想不想感受一下?”
琴秋曾经是大宁的著名歌姬,与北岳女子皇霜一起名扬天下。
皇霜、琴秋曾是大宁最著名的两大奇女子。
现在任逍遥竟能弄来琴秋的这张琴,还是在西域这种地方,确实是不简单。玉绾伸出双手接了过去,把它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端坐桌旁,一手按在琴弦上,另一手轻轻一拨,果然琴音清越,的确是一张好琴。
任逍遥抱臂站着,嘴角上翘。有点似笑非笑。
玉绾轻轻地弹奏起来,几天来发生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指下的琴弦也随着她起伏的思潮跳动,琴声时疾时缓,婉转悠扬,一如抚琴人情感的尽情流淌。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从西厢那边传来了“呜呜”的箫声,悠悠地与玉绾的琴音相呼应,琴箫相和,显得十分协调和谐。
任逍遥目光凝重,一旁的小桃也听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站着。
一曲完毕,玉绾划弦收音,小桃拍手赞叹:“殿下弹得太好听了!我都听傻了!”
玉绾微微一笑,她这半吊子的琴技,居然也能被说成好听,难得难得。瞥一眼任逍遥,他竟也双目炯炯地站着,刚才似乎也听得很出神。
这时,玉临风意气风发地走进门来,玉箫抱在胸前,看着玉绾笑道:“许久不听殿下抚琴,今天再次得以聆听,在下真是欣喜若狂!”
他的确非常欣喜。在玉临风的心目中,玉绾可是实实在在的“知己”,从风云客栈初遇时听见玉绾抚琴,他就深深地觉得这世上除了玉绾没有人能奏出这样动人的音乐了。
玉绾很不好意思,她知道玉临风对乐律有很深的造诣,自己阴错阳差被他引为这方面的知音,自知很不相称。
玉临风道:“这曲子有名字吗?”
玉绾伸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答道:“明月本无心。”
玉临风轻轻叹了一声:“明月本无心……明月无心,安能有情。”
任逍遥笑道:“人心这种东西,遭受的不公一旦多了,自然就没有了。如果本来就无心,那可不知该怎么办了。”
几个人在这里说得兴起,却不料院子里传来楚妙琳的惊叫声,听声音甚是惶急。玉绾愣了愣,心想这女子莫非并未听从她的警告,竟然在这样重伤的情况下还是下了床。
这时房间的窗户骤然被打开,一个人以敏捷的身姿急速地跳了进来,他放着门不走,却偏要跳窗户。
跳进屋子里的归海藏锋确实也有点着慌的模样,玉绾盯着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急事吗?”
归海藏锋郑重其事地点头:“有。”
玉绾看着他道:“那你快说。”
归海藏锋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大家说:“外头有刺客,殿下,我带您躲起来。”
一听他这么说,房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错愕地看着归海藏锋。既然有刺客来了,你怎么不去拼命挡住,而是跑来报信,要带主子“躲”起来。
玉绾也呆住了,不过幸好她平素知道归海藏锋的为人,但也觉得他这时的做法有点不妥,便马上问他道:“刺客在哪儿?”
归海藏锋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说,讷讷了一会儿才道:“在东厢房。”
东厢房地方很大,他的回答显得很模糊。玉临风反应很快,脱口就问:“东厢哪一间?”
归海藏锋看他一眼,慢慢地道:“第二间吧……”
玉临风马上着急起来:“那是易南风,楚妙琳也在那里,他们怎么样了?”
玉绾自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眉头一皱。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归海藏锋道:“楚姑娘正在和刺客打斗。”
玉临风朝前跨了一步:“那你怎么不帮忙?”
问了等于白问,归海藏锋道:“我的职责是保护殿下。”
玉临风差点被他气死,已经来不及瞪他,或者不愿意再跟归海护卫啰唆,立即转过身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玉绾把琴一推,也站了起来,对任逍遥说道:“我们也去。”
任逍遥点了一下头,两人迅速转身出门,施展轻功朝东厢房飞去。小桃凑热闹地跑到门口又退了回来,眼巴巴地望着归海藏锋,笑呵呵地说道:“归海大人,我们也去吧。”
归海藏锋面无表情,看着门外,丢下一句:“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哪也别去。”他一甩衣袖,追着玉绾去了。
小桃眨眼看着他走了,自觉颜面无光,她知道自己半点功夫都没有,跟了去也是个累赘。
楚妙琳正在和刺客打斗,她跟对手的武功实力相差极大,勉力支撑到现在已是极为困难。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人靠近易南风,否则易南风就活不了了。
她身负重伤,不顾自己性命,拼死相搏,对手也愣了一下,饶是武功高强,也被她阻挡了片刻。接着,对手像是失去了耐心,扬手一剑便向她胸口刺去。
面前衣袖飘拂,他握剑的手直接被人拍了一掌,踉跄地歪到一边。任逍遥挥舞着扇子,冲着正赶来的玉临风笑道:“玉三,西域一年,轻功练得不错嘛,我差点追不上你了。”
玉临风刚好落地,也不管任逍遥是褒是贬,手握剑柄“铿”的一声,就将红尘剑拔了出来。
楚妙琳捂住胸口气喘吁吁道:“小心点,那是沧海明月楼第一杀手青牙。”
玉绾赶忙向前扶住她,怕她过于激动摔倒。
一见玉临风,青牙便把楚妙琳放在一边,冲着他抱拳道:“久闻离殇剑客的名声,大漠第一,今天在下能领教一番,深感荣幸。”
玉临风眉头一皱,也不说话,翻转手使出红尘剑法第一式——夕阳晚照。这是他学得最好的一招,虽然还不是出神入化。青牙却轻巧地挡了下来,嘴角勾起一声冷笑。玉临风紧接着连出数招,但却连青牙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青牙讥笑他道:“红尘剑法也不过如此,你原来的功夫不错,何必毁在这套剑法上。”
玉临风眼皮跳了一下,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说他师父的剑法不好,这也让他更恨自己,好好的一套神妙剑法,他却始终没有学透、运用好。
他手指一弹,瞬间却又生生地忍住了。
这一隐忍的动作被任逍遥看见了,他告诉玉绾说:“他刚才是想用玉家的‘佛手玉指’。”
玉绾也出神地看着,玉临风是堂堂中原江湖三公子之一,他的武功不可能弱,与沈丹青、任逍遥即使有差距也不会很大,然而他却显然打定主意不用自己的家传功夫。
这样一来他自然就十分被动了。
其实玉临风本来的武功虽说不能打败青牙,至少也能跟他斗个旗鼓相当。几十招不落下风还是能做到的。可他只要一天在西域。就算他被人打死,他也是顾尘空的徒弟,他就只使师父教给他的剑法。玉临风对师父的一片孝心,在这里就全然展现出来了。
青牙原本还想羞辱一下这个所谓的西域剑客,不过他很快就看出玉临风对于他来说确实不堪一击,也便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毕露,看准对方要害便一剑刺过去。这一剑凭玉临风运剑的速度是决计无法躲开的,他踉跄了一下,情况危险至极。
“哼!”任逍遥衣袖一挥,脚步便移了过去,当即对上了青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这致命的一招。
青牙知道任逍遥的厉害,不过他向来自负惯了,认定凭自己的本事一定能应付。可惜他太高估了自己,几招下来就分出胜负了。
任逍遥狞笑一声,直接捏住青牙的手腕,不耐烦地一手打落了他的剑,并把它一脚踩在脚底下。对于一个用剑的武林人士来说,将他引以为傲的宝剑被人放在脚底下踩,比踩在他脸上还要丢人。不得不说,任大爷这羞辱人的手段也太高明了。
青牙自打跟在九娘身边,何曾忍受过这种屈辱,此刻他面露愤恨之色,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任逍遥的脸。
可任大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到这种眼神,便毫不犹豫地一个窝心脚踹过去,踹得青牙直不起腰来。归海藏锋就在玉绾旁边看热闹,不禁脸上露出了痛快的笑容,不过这个笑容马上又收了回去。
他是堂堂的皇家护卫,应该鄙视任逍遥的这种作为,任逍遥打倒了对手,再用这种手段羞辱对手未免太过分了。不过……不是也有那么句古话吗,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什么楼里的第一杀手,碰上一个武功比他高了不止一等的恶人,只能算他倒霉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任逍遥露出了标准的恶人嘴脸,“就你,也配敢这样瞧我?比谁手段狠,是不是?一会儿我就把你手筋、脚筋都根根挑断,再把你扔到屋后的茅厕坑里。你不是喜欢瞪我吗?你瞪,我还可以帮你找竹片把眼皮撑起来。不用感谢我,你就没日没夜地用你那双眼珠子瞪吧!”
玉绾听得毛骨悚然,低头去看楚妙琳,却见她露出了奇异的笑容。
青牙浑身发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惊吓过度。
任逍遥笑得很欢,拍了拍青牙的肩膀,宽宏大量地说:“明白了吧,就像你刚才欺负玉三和那个姓楚的女人一样,你有实力就是大爷,随便你怎么做,他们对你都不能怎么着。现在好了,你只要叫我三声任大爷,我就考虑是不是少挑断你一根脚筋。”
他这完全就是在羞辱了,因为谁都知道,青牙不会那么做。任逍遥的本性暴露无遗,他要将别人加给他的不痛快百倍千倍万倍还之。
此时东厢房的气氛十二分诡秘。
玉绾眼眸沉静下来,玉临风死盯着任逍遥,表情冷酷,他的实力,怎么会变得这么强大?玉临风知道任逍遥有很多秘密,就是他自己,对任逍遥也有很多看不透的地方。可是今天任逍遥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推翻了对他的印象。至交多年,他以为,任逍遥的武功就算强些,也该是与自己差不多的。
刚才一看,却是……差太多了。
他跟青牙交过手,当然知道,这个沧海明月楼第一杀手的武功确然高得离谱,放在中原也是首屈一指,而任逍遥,居然就三两下把人家解决了?
不怪青牙会惶恐,因为他感受到了是什么样的力量才把他打败的。
青牙陡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带着点阴森,仿若魔鬼露出他的毒牙,青年男子不知哪来的力气,骨碌一滚从任逍遥脚边滚到了另一边。
同时那些高高低低的院墙,忽然浮现出许多人站立在上面,通身肃杀冷冽,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几人。
玉绾几人均心知不对,任逍遥也顾不上去把青牙捉回来,几人均是一起抬头看过去。
红影微霜,仿佛红莲徐徐出水,院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位绝色丽人,嘴角噙着笑,手中的团扇轻微扇动,正是九娘。
青牙擦着嘴角的血迹,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院门后退,唇边冷笑:“你们以为我只有一个人吗?易南风和楚妙琳这两个叛徒,楼里早就应该把他们清理了,岂容他们活到现在。”
楚妙琳一看到九娘,先前轻松的神色一扫而空,整张脸都吓得白了。玉绾拍了拍她的肩,尽力安慰着。然后转过脸,玉绾与在院门口的九娘目光恰好一碰。
九娘笑得灿烂如花:“我的客人们!上次你们匆匆不告而别,等奴家回转,竟然都不见了人影。呵呵,莫非是嫌我们沧海明月楼招待不周?”
应付这种场面,行家里手中就属任逍遥,当下众人都看向他。只见任逍遥挥开扇子,亮出招牌式微笑:“夫人的招待自然极好,只是临时有事,我们也觉得非常遗憾啊……”
九娘抬起衣袖掩面,轻轻地笑了笑,美态毕现。她道:“既然如此,几位现在也可跟我去,我保证待诸位如上宾。正巧,我楼里走失了两名伙计,寻找几日才发现和几位在一起,几位就卖个面子,把他们一并交与我吧。”
她说得殷殷关切,倒好像墙头上站着的那些人不存在一般。这些人能接近院子,却不被任何人发觉,明显就是内家高手,九娘嘴上说着“请”,却是带了这么多也许是沧海明月楼中最得意的高手,这个“请”的分量,至少在玉绾眼中,等同于胁迫。
青牙走到九娘身边,微微伏了一下身。脸上现出极为恭敬的神色。九娘缓缓地转向他,眼中一柔,似乎在查探他的伤势。
任逍遥冷眼抱着双臂,身上有股殷殷凛然之意。到最后也是一笑,道:“这二位不巧都是在下的朋友,不如夫人也送我们一个情面,将这两个伙计放了。”
“放肆!易南风和楚妙琳既然进了楼,生是我们楼里的人,死是我们楼里的鬼!一辈子都别想逃!”青牙放声大喝。
任逍遥狠狠地瞪向他:“你才放肆!我和你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话音响起时已是甩出手中的扇子,扇子平平飞出,速度不快,甚至有些缓慢的意味,可是青牙转过身要躲,那扇子却突然如利剑一样蹿出,“啪”打在青牙的右脸上。
任逍遥看也不看九娘,就那么弯起嘴角嘲笑着青牙:“怎么?以为有主子在身边,胆壮了?”
他这一下可叫狠,青牙的脸被大力打得歪过去,等于正面扯了九娘的脸皮,看来他也看出来,九娘此次带着沧海明月楼的人来。只要他们不想交出易南风两人,势必不能善了。
既然不能善了,那么无须表面平和,浪费时间装样子了。
任逍遥打了人,扭过头又笑:“生死都是你们的人?你们这是酒楼,还是牢狱?”
这话也正是玉绾想问的,楚妙琳一看到来的那些人就瞬间面如死灰,好像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希望,这沧海明月楼,究竟有什么样的魔魅?她摇摇头,心里有点忧虑。
九娘看见任逍遥这般无顾忌,脸色一变,转头望向青牙脸上就要滴出血来的、清晰的痕迹,她捏紧扇柄,吸了口气,柔柔地道:“无影门主,果然神功盖世。”
她叫破身份,任逍遥也不惊讶,然而对于始终紧紧跟随在玉绾身边的归海藏锋来说,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他冷厉如电的目光霍然盯向任逍遥!
无影门主!
刚刚那女子说什么?任逍遥是无影门主?归海藏锋心里瞬间充满了浓浓的震惊和不解,叫他怎么能想到,这个和他们一路同行的绝代神医,居然是那个搅乱太后寿宴杀人如麻的无影门主?
今年的太后寿宴,皇帝君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寿宴上刺杀的事情压下,没有流传到民间去,但当时拼死的护卫,浴血奋战的归海藏锋也是侥幸才捡回一条命,君天下一直下旨彻查此事,抓住无影门的首领,却杳无音讯。原来,这所谓无影门的门主是躲到了西域边疆,怪不得大宁的搜捕总是空手而归。
归海藏锋看向任逍遥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了,他的手本能地靠近身侧的佩剑,然后将余光看向玉绾。玉绾一手抱着楚妙琳,目光却淡淡地看着场中,轻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归海藏锋大惊!自家主子这平静的态度,难道是早已知道了……刹那间他似乎冷静下来,回想殿下常常对“任神医”不冷不热的态度,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解释。
只是,这位金刀护卫瞬间也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放任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人在帝姬身边,万一这人想要取帝姬性命,那……
越想越后怕,归海藏锋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腿肚子在抖。
玉绾淡淡地看向他,声音像秋水一样凉:“拿好你的刀,一会儿如果动起手,你就去帮忙。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
归海藏锋下巴上挂着几滴汗,低沉地应道:“属下遵命。”
玉绾忽然扬声道:“暖姑娘,凡事依循个等价交换,易公子和楚姑娘都是重伤之身,想来他们即使犯了错,也当受过了惩罚。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如果还不够,我愿意为两位朋友赎身,请暖姑娘开出条件,只是希望暖姑娘不要再步步紧逼。”
她咬字清晰,声声喊的都是“暖姑娘”,竟不像任逍遥那样再喊“夫人”了。
楚妙琳霍然睁开眼,仿佛突然被人催入了一股力量,目光怨恨又光亮:“赵暖荷!你心狠手辣,不给任何人活路,只是仗着楼主不在,你就兴风作浪,将楼里搅得乌烟瘴气不说,十几年间,你说,你害死了多少条人命!有本事你就一直胡闹下去!楼主一定不会放过你!”
九娘眯着眼缓缓抚弄扇子,声音又缓又柔,抬头看着楚妙琳,问道:“楼主?你们有多少人见过楼主?竟然学会抬出楼主压我?”
“就算我们都没有见过楼主,沧海明月楼也不是你的!”楚妙琳拼了命,话里带着一抹嘲弄,狂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不是楼主的侍女,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你的?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一介侍女,真以为自己是枝头上的凤凰吗?我呸,我跟远乡两人今天就算被你这个小人逼死了,你也休想得到便宜!”
这一番话真是闻者震惊,听者变色,楚妙琳眼见自己已活不成,这么久以来受的欺辱羞恼全部涌上心头。她便一心想着羞辱九娘,说话毫不留情,字字句句都像当众扇九娘耳光。把这高高在上统治沧海明月楼的女人说得丑陋加不堪。
楚妙琳说完这些话,一口血喷出,受伤的五脏六腑终于崩溃。
玉绾见她这凄惨的景状,已是束手无策,当务之急也只能封住楚妙琳的胸前穴道,止住鲜血失控地流出。要是失血过多,总免不了一死。
九娘的神情,雷打不动,都是柔和淡然的,她往前走着,一点也不看楚妙琳,直盯着任逍遥说道:“任逍遥你这样强出头,真以为自己是大爷吗?”
任逍遥摇头道:“你以为带着这些人,就能阻拦我吗?”
九娘悠悠地瞥向他,眼含桃花,微微眯起:“你忘了我呀!门主,他们不能,我能。”
“门主固然神功盖世,但也不要托大了。”
九娘霍然合拢扇子,雪亮的银坠荡来荡去,任逍遥望着她,心下也凛起来,这个女子不简单,他倒不敢有轻视之心。
九娘忽然大喝:“沧海明月楼的人退下!”
她这一喝,原来围得比较近的人,纷纷收拢身形,整齐划一地退到院墙那里,这样看着,整个院子在砖瓦墙内,像是又被围了一层人墙,而且这层人墙还是由个个绝顶高手组成的,真真是固若金汤。
任逍遥嘴角带一抹笑,眼中却像深渊藏着厚厚的冰霜,他微一扬嘴角:“看来今天我要犯一个打女人的戒了。”
九娘的下颔线条绷紧,她眼中没有任何情感。忽然她一翻手,一根细而闪亮的丝线蹿了出去。这正是她取人性命如入无人之境的绝杀武器——银丝,银丝狠绝凌厉地冲向任逍遥,没有千回百转,没有女子的妖娆。
任逍遥眼中豁亮,他施展轻功躲开。在空中低头看着九娘,声音响亮地问:“这丝线不是你的吧?上面凌厉的气势,根本不是属于你这个女子的。”
九娘柔柔地道:“是不是我的有何区别?反正现在都是我操控它取你的命!”
任逍遥不再说话,忽然全神贯注地对着面前已然向他冲上来的女子。
沧海明月楼的人冷眼旁观,果然都没有再上来。他们的眼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敬畏,九娘都出了手,哪里还需要他们再动。
这样的过招,让玉临风和玉绾也有一丝担心,也许这里的人加起来,也无法伤及任逍遥,可是九娘一个,却已然够了,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任逍遥就无法了。
他对其他人的蛮横,也是因为本身实力凌驾于他人之上,没有这个先决条件,他就算再狂妄也会有所收敛。任逍遥的眸光渐渐变沉,九娘的实力超过他的预计,缠斗了半晌,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如果再过久一点,他的力量恢复得多一点,哪还能有机会出现这样的被动……
九娘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她猛地从任逍遥左边飘过去,任逍遥脚下一顿,自然地滑向另一边,轻轻地落到了院门的地面上。
他静静地看着九娘,九娘此刻站在他之前站的位置,面前就是楚妙琳和玉绾。
许是感受到危险逼近,楚妙琳的眼睛再度睁开来,含着恐惧紧紧盯着九娘。九娘冲她微微一笑,缓缓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幻的楼主身上。”
这句话让楚妙琳的身体忍不住轻轻地发抖,她竟然瑟缩了一下,向玉绾怀里躲了躲。
九娘道:“毕竟楼主只是一个幻影,难为你们,这么多年心里还有他的位置。”
“楼主就是楼主,不管过多少年,他都会在那里。楼里的人见不见得到他,都是一样。”
突然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玉绾,她怀中抱着楚妙琳,眼眸如霜雪,深沉地盯着九娘。
九娘一瞬间怔忪了,她的手竟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往前伸,脑海中也有些混沌,指尖发着颤,她不明白,这个蒙着面纱的少女,为什么会有一种如同楼主身上的气质?
楚妙琳虽然不对自己的命抱有希望,但想到易南风,仍是不禁浮出一种生之无望的凄惶,她喃喃地叫着:“楼主……”
九娘转头看她,目光一亮,笑起来:“你叫也没用……”
可是,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空气中骤然飘来一阵寒凉,静而无声,只有突然而至的刻骨的寒冷,瞬间弥漫了整座院子。
在这样的天气,论理不该有这样寒冷的气息,好像雪山亘古不化的冰雪透出的感觉,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刹那间都被这样的彻骨凉寒怔住。
天空中,似乎隐隐飘起极雅淡的音乐,流光温柔,悠悠脆响。一顶美丽的轿子,通身雪白,从空中,被四个皎洁的身影抬着,如秋华盛尽的落叶,清幽幽地落在院中。
轿子的流苏也是雪白的,悠悠地飘荡在空中,让人感觉轿子像是来自久远高山上的雪域,冰冷却又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