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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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前,两个男子半跪着,身着蔚蓝深沉,海一般颜色的衣服。

此时,所有人都盯着那顶白色的轿子,猜测着轿子里究竟坐着谁?

再看轿子后面,是两个女子,一个紫衣,一个红衣,柔和的色彩与那白色的轿子,形成一幅寂冷的画面。

有风吹来,微微掀动轿帘,帘子如深海波涛,缓缓飘动,却始终不露出轿内的景致,帘上波动的浪纹渐渐清晰,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凤凰呈现出来。

沧海明月楼的人,无论是什么层级的,在看见轿帘上那只白凤凰时,都瞬间睁大了眼睛,眼中露出极度的震惊和莫可名状的狂喜!

他们不会忘记那句话:白凤凰一出,楼主驾临!

这时,穿紫衣的女子扬起头,出声道:“公子有命,所有沧海明月楼的人,全部退到别院之外。君玉绾姑娘,请上前来,公子有话同你说。”犹如出谷黄莺的嗓音,清晰地响在院中。

谁敢违抗来自沧海明月楼最高指令人的命令!当下那些院墙根下的人,个个争先恐后地施展轻功从墙头跃下,竟无人再看九娘一眼。

就连对九娘死心塌地的青牙,此刻也苍白着脸,看了九娘几眼,一言不发,没有半分犹豫地从院门那儿退了出去。

一切与玉绾所说分毫不差,楼主即使十几年不在楼中,威势也依然如往昔一般,无人能改变。

这个紫衣女子能叫出玉绾的名字,想必也熟知她的身份地位,可她依然只叫“姑娘”,似全然不觉得这位大宁朝的帝姬,在身份上有何优越。

其实,此刻玉绾心中并不比那些惊惶退出去的沧海明月楼的人好多少,只是表面平静如斯,她将楚妙琳交给旁边的玉临风,慢慢站起身,朝轿子走过去。

玉临风是想阻止玉绾的,但看那些退去的人,忽然就感到阻止有些不妥。既然楼主有本事让沧海明月楼的人臣服,估计也不会为难他们,若是表现的太过警戒,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玉绾走上去,心里也在打鼓。不过她确实也感受到了一丝熟悉,便在心里暗道。若真是公子本人,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过那两个跪着的男人的身边,他们身形峻拔,犹如山岳般冷毅。很快她便来到轿帘之外,凝视着那一寸流苏,轻飘着几乎到了她的眉间。

那轿子里只是伸出一只手,柔和俊美,颀长的指尖泛着淡光,就好像那上面有清澈的水光弥漫着。同时,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从掀起的轿帘一角飘出,萦绕玉绾的鼻端。

心像是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她抬起右手,坚定地搭在了伸出的那只手上。

所有人,看着那两只手,紧紧相握,仿佛水乳交融般的熨帖,仿佛天荒地老,生死不弃。

玉绾感觉到这只手握得很用力。她都能察觉到疼痛一直延伸到自己的心尖上,就好像整个生命都快被握碎了。可是她喊不出声,她盯着那顶轿子,想看清那厚厚的轿帘之后,谁在沉默地握紧她。

任逍遥嘴上还挂着笑,眼里的阴冷却一分分散开,他也盯着那顶轿子,却隐不了那丝潜藏的不屑。一种更加冰冷的傲气,从他身上传出。

玉临风迅速看了他一眼,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说什么。

良久,轿子前交握的两只手慢慢地分开,似有几抹依依不舍。

玉绾第一个反应是看自己的手。缩回的手中握着一粒药丸。

“傍晚到沧海明月楼找我。”轿内轻轻传出一道话语,是玉绾熟悉的声音,“药拿去救你的朋友。”

她咬了一下唇,忽而觉得胸口溢满花香。

沧海明月楼的人得到楼主命令都退了出去,但九娘却没有动,她比所有人都最先呆住,呆呆地看着轿子,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复存在。

轿子里,传出一个男子清润温凉的声音:“碧落、黄泉,你们留下,带领此地的沧海明月楼的人。将他们重新整编,带回去。”

“紫陌、红尘,送我回楼里。”

紫陌、红尘,正是那两个女子的名字,紫陌在前,红尘在后,忽然轻轻地扶住轿子延伸出的横杆,未见如何用力,她们已轻盈地飘起身子,带着手中的轿子,平稳地离地,有如轻羽浮起,雪白的轿子飘在了天地间。

轿子翩来,又再消失。若惊鸿一现,带着天边的寂冷,如一片孤云隐遁。

在场诸人何曾见过这等景象,脱俗得如梦境般。直到轿子走了,众人心中才有些回过神来,皆欣喜如狂,楼主不是幻影,楼主终于回来了。

楼主一来,就下了两道命令,虽然没明说,但九娘手中的权力已被这两句话间接收回。九娘站在院中,竟是无人理睬她,反衬得她孤零零的。但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凄凉的神色,反而一脸呆滞,眸中偶有光华一亮。

跪着的两位男子,一直待轿子消失才从地上起身,忽然轻功一跃,身体似凌空的雄鹰矫健地落到院墙外面。

其中一人,额上戴着一颗湛蓝的宝石,目光淳厚,他落到九娘身边,声音轻且柔,道:“走吧,楼主交代我们整编楼中子弟,重新带领,你也不例外。”

九娘微微颤抖起来,是啊,如今她……也不例外……眼中慢慢有泪流淌到了脸上,嗓中堵着一股绝望,咽不下吐不出。

那男子不再望她,一只手径直捏住她的肩膀,脚下腾空飞越过墙头。风中的他轻轻对九娘道:“我是碧落。”

传说中,沧海楼主白衣华玉,身边总有四个人相伴,被称为公子的四大随侍——碧落、黄泉、紫陌、红尘。

九娘在空中神思有点恍惚,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确定楼主回来了。沧海明月楼的楼主,离开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里,九娘日日忍受内心激烈的煎熬,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和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坐在白色的轿子里,悠悠地来到了她面前。

她惊慌,她惶惑,她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那碧落却又回转,湛蓝的身影,落到了玉绾面前。

心里一咯噔,玉绾失声叫道:“你连她也要带走?”

碧落一指她的怀中:“她也是沧海明月楼的人。”

玉绾道:“但她受了伤,不能跟你走。”

碧落的声音还是轻柔柔的,像一卷没有重量的云轴缓缓铺开:“公子之命,任何人不得违抗,我们也不能。”

听到“公子”二字,玉绾又顿住了:“让他带走吧!”冷眼旁观的任逍遥,轻轻地走过来,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楼主已归,人家楼里的事情,一定会处置的。”

碧落展开双臂抱起了楚妙琳,脚下轻轻地向后面的房间掠去。玉绾急急地叫道:“他们中了‘生绝’,不能靠太近。”

却见碧落只是在门口站住,转身向墙头道一声:“黄泉。”

墙头又飘下一个湛蓝身影,没有落地,直直地闪进了房中。

玉临风看他们要把楚妙琳和易南风一同带走,忍着胸前的刺痛,向前伸手道:“不可以!”

可玉绾却在这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玉公子!”

玉临风身影一顿,转过身,看到她晶亮的眼睛,玉绾冲他摇了摇头,语气柔和地道:“他们回去之后,可能会更好。”

玉临风不是傻子,他猜出了她的心思,刚才玉绾与轿中人的握手,比他与任逍遥之间,仿佛还要像多年才遇的知音,充斥着远隔天涯再重逢一般的气氛。

一念及此,他小心地确认道:“你和那轿中的人认识?”

玉绾微微垂下眼眸,半晌说道:“认识,他是我师父。”

院中此刻只有他们几个人,十分静谧,这句话清晰地传在四周。刹那,玉临风脸上闪出了无比惊讶之色,抬起的眼睑下目光直直地定在她的身上,最后化为浓浓的不可思议。

“所以放心交给他们吧,”玉绾垂下眼,“我解不了的毒,我师父一定能解。”她本就是指望再遇到公子,问他生绝之毒的破解方法,现在,都没必要了。

碧落、黄泉抱着二人都是平平地托在手上,易南风的身子甚至没有蜷缩,好像还躺在床上一样。

玉绾缓缓站起身,看着碧落:“请你转告公子,务必保住他们两人的命。”

碧落的身影顿了顿,竟微微带着恭敬,向玉绾欠了欠身:“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

话落,二人已托着易南风与楚妙琳的身子,轻轻飘向了墙外。这二人轻功之卓绝,实乃到了当世罕见的地步,想起刚才,四人抬着轿子如履平地,悠闲如闲庭散步,就知道不会有几人能像他们这样。

玉临风的脸都有点扭曲了,盯着院外惊得舌头带绕:“这,这不是轻功吧?”玉三公子,怎么也算见多识广,可他愣是不曾见过有这样的轻功。

玉绾默然,她倒也觉得自己轻功不错。不过让她在空中抬一顶轿子像走路一样清闲,她还是做不到的。

玉临风震惊之际马上就猜这沧海明月楼到底有几层秘密,可是胸口已如火烧,难受得再也忍不住,身子一震向后倒去。

女儿歌

三月碧波荡漾的湖边,都说唐家少爷貌比潘安,风流潇洒,湖边的人家都想与他家结亲。每天的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在左右邻舍中,赵家女儿赵暖荷模样极好,却始终未曾有人提亲。暖荷也仰慕神仙般的唐少爷,每天抱着一大盆衣服在河边洗,借着空闲时间,偷偷看向那小角楼上的读书人。

殊不知,这一切早被本就无心读书的唐少爷看在眼里,唐少爷的眼角,弯起玩味的笑。

春去秋来,暖荷年岁渐长,爹娘着急万分,每日看她的眼神,都恨不得将她立马嫁出去。而唐公子,则在这年与员外的千金定亲。

唐家的少爷,在静语水榭摆着书案读书,眼角吊眉梢,含了一眼的笑意。眸光悠悠,落在赵暖荷的脸上。

太漂亮的女子,无人敢娶,无人愿娶。人们都说,赵家的女儿,一看就不贤惠。

唐少爷青衫风流,拿着扇子调笑她,说:“你若肯为妾,我便纳了你。”

她脸红了,眼中有欢喜,她愿意,一百个愿意。她提着裙子,微微地行,口中说:“好,我愿意。”

她想在十五那天,穿着大红喜袍,描红点翠,然后坐上大红花轿。她将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无人问津,她很快就能有自己的丈夫了。

暖荷能做唐家的妾室,爹娘眼角的荣光,在渐渐地挂上眉梢。市井女子身世如蒲柳,给人做妾都是争抢不休的事。

如果没有那天的意外,也许她就嫁了那个唐少爷,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时光荏苒,最终老死唐家。

那个早晨,大多数人晨眠未起,旷野寂寂,她捧了一捧水往脸上浇了一把。

美人暖荷。一心一意为了唐少爷绽放芳华。

下个月她就要到唐家,唐少爷会骑着马,命下人抬着轿子来接她。她嘴角一抿,手指沾了点胭脂膏,便往脸上抹。

突然,她听到了琴声,弦筝声声,悠然得仿佛从天边而来,渐渐地飘到咫尺。她少时也通音律,这一曲,刚好是她熟知的《梦里扬花》,随着琴音的拨转,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大片鲜花,花中似有一人,站在漫天的花朵下,温谦平和地冲她微笑。

她不由自主地顺着琴声转过头,只见刚才还空无一物的青草地上,不知何时停落了一顶轿子,光亮洁白的颜色,好像是冰雪做成的一般。

轿上的流苏缓缓晃动,轿帘掀开,露出一双如玉的手,手下是一张古琴。

一个戴着修罗面具的男子,眼神极温凉。发如丝缎,静静地垂洒在他的肩膀上,一直滑过腰际。戴着面具的男子弹琴很专注,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琴弦,这曲子勾起了暖荷少时的回忆。

她呆呆地听着,一曲又一曲,一遍又一遍,那人仿佛不厌其烦,慢慢地用手指,撩拨起暖荷的思绪。不知不觉间,这首曲子,这段思绪,这个人,都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中。

嫁人为妾,将本心埋藏,佯装笑脸,内心凄苦……那曲子,将她潜藏的委屈,全部扯了出来。

暖荷怔怔地,脸上冰凉如水,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居然泪流满面。那个人从轿子里走出来,满身花香,如白雪的衣袖飘然落下。

暖荷的眼前出现一块手帕,手帕上还有花香浮动。

她咬着唇接过,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才抬起头,缓慢地看向眼前人。一看她就呆住了,眼前人是位贵公子,比唐少爷。还要贵气的公子。唐少爷是富贵,而他,则是清贵。

他的目光柔和,对她说:“你跟我有缘,可愿意做我的侍女?”

她不知这个公子是谁,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她曾觉得唐少爷是神仙般的人物,可是今日,她却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了一位真神仙。

那时,不知怎么她竟是畏缩了,小声道:“可是,我要做唐少爷的妾。”

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在那一刻眼睛里掠过轻云,轻轻地道:“女子怎能为妾。”

轻轻的一句话,已让暖荷惊住了,许多日她都在碧波湖边徜徉,思考着他的话,越想心里就越是陷入迷惘。而后,等她稍微明白过来,便微微红了脸,眼角带着桃花。她想,多好的男人啊,他居然告诉她,女子怎能为妾?

她忽然就觉得,唐少爷,也并非非嫁不可。

终于在出嫁的前几天,戴面具的贵气公子又来了,他说:“你我有缘,你做我的侍女,我不要你服侍,你只需跟在我身边,做好一些我交给你的事。”

这次她不再犹豫,点头,答应了他。

公子嘴角笑了笑:“你的家人都会好好地长命百岁,幸福一生。”他将手按在她的头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他温暖的手心,安宁得胜过世间任何一处地方。

九娘回忆着往昔。已被那湛蓝衣衫的男子带回楼里,她就在自己的房里待着,不说话亦不走动。可她并未沉默多久,就被紫衣裳的女子敲门惊醒,紫陌面如霜雪,对她说:“楼主叫你,跟着我走吧。”

九娘跟着这个陌生女子走在楼里,以往走了无数次的路,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点陌生。她望着紫陌的背影,忽然想,这个女子应该是十五年来都跟随在公子的身边吧?真好。

紫陌带她到了四楼的左转第二间屋子,将门推了开来。九娘走进去,闻着空气中的熏香,眼睛开始四下里看这里的摆设。

也是在这间屋子,他将沧海明月楼交给她,言语温煦:“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你就替我管理一下楼里吧。”

当时是仓皇应下的,殊不知,这“一段时日”,就堪堪过了十五年。她日盼夜盼,那如玉的人儿,却终不见回来。那一日这间屋子就被她封了,谁都不许进。

此刻屋中的陈设,不正如往昔?

九娘的眼睛一直四处乱看,却始终不敢看面前的那层帐帘。

帐帘上映着两个身影,清雅淡然,一道声音和缓地响起:“我看过了,这么多年过去,房中却一直没有灰尘,辛苦你用心打扫了。”

九娘的手在胸口处微微握拳,恭声道:“这都是暖荷分内的事,伺候公子,我很愿意。”

帘内的声音淡如薄雾:“暖荷,将楼交给你打理十几年,确实难为你了。但你肩负重任,处理事情的方式有欠妥当,我嘱咐过你的话,你忘了吗?”

九娘心中痛到了极处,徒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半晌眼中含泪道:“是,暖荷知错。”

临行前他告诉她,管理沧海明月楼,切记要恩威并施,手段不残酷,才能让人心归附。他刚离开那几年,她确实牢牢记得他的话,走每一步都谨慎又小心,但那样的小心,却抵不过内心慢慢形成的孤独,偌大的酒楼,偏偏没有了他这个楼主。

曾经某一刻,她真的以为他永远地走了。

她发现自己不能再等待了,也许,她再也忍受不住一个人的生活。看着光阴从指间流泻。她越来越急不可耐。想见他的念头,让她清醒地疯了。

她想,也许她枉顾他的话,等到沧海明月楼面临困境的时候,他会再度现身!

“从今日起,我收回你的‘冰魄’,沧海明月楼,还是由我来执掌。”帐帘里,忽然缓缓飘出一句话,熏香微氲,九娘轻颤地伏在地上,她还是等到了这句话,他重掌沧海明月楼。

她忽然深深地叩首于地:“公子,请让我待在您身边,永远做一个侍女服侍您,暖荷别无他求。”

停顿了片刻,帐帘内的声音仍旧悠然:“你且去吧,明日我对你自有安排。”

九娘欲言又止。终是缓缓地退了出去。

帐帘内,素雅的白衣公子坐在桌边,在他旁边站着的,却是面无表情的红尘。红尘捧着茶,道:“公子,她对你动了情。”

白衣公子微微举目,目光清凉如山涧水缓缓流淌。

傍晚,晚霞如云,遮挡天际。

沧海明月楼,还是沧海明月楼。但已经明显与上次来的时候不同,楼中易主,一切风格也都变了。此刻门前空地上,三个人正仰头张望。

玉临风与青牙对阵时已经受了重伤,一直强撑,公子放在玉绾手心的药,正好喂给了他,吃完药玉临风没有了负担,眼一闭睡了过去。

向来对玉绾的任逍遥。居然在这次态度异常冷淡,完全没有提出想跟随一起来的意思。

于是乎,一直在暗处保护玉绾的归海护卫,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了玉绾身边。小桃仰头望着眼前华丽又显得寂寥的楼,抬手遮着头上的霞光说道:“殿下,这儿关门了。”

“我知道。”玉绾看着前面,沧海明月楼的门口守着两个人,门虽然开着,内厅却很空落,大抵是因为楼主的归来,今日暂时歇业了。

她走上前,微微向着二人道:“请问,你们的楼主……现在方便见客吗?”

那二人似乎不认识她,打量了一番道:“你有楼主的信物吗?”

玉绾一愣,这两个人倒真知礼,即使她要见的是楼主,他们也一本正经地问她要信物。但这信物……委实有点让人犯了难。她知道,公子既然叫她傍晚来见,就不会有意为难她才对。她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南海珊瑚珠,递了过去。

“这个可算是信物?”

见二人脸上出现极端的惊愕,当初这颗珠子吓倒过易南风,如今掏出来,魄力不减当年。

“姑娘请进!楼主就在二楼的花厅。”

玉绾摆着步子走了进去。小桃倍觉有面子,立马跟了上去。楼里面像是浸了一层冰雪,让人感觉湿湿冷冷的。望着上百张桌椅,让她想起来之前与任逍遥的一番对话。

“你知道沧海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吗?”

“它可不是普通的酒楼,或者不只是酒楼。它的作用和风云客栈的作用是一样的,势力庞大,说是大漠最出色的情报组织也不夸张。所以九娘才能在我们一进城的时候就得到情报,这都是她手下的密探通知她的。他们的楼主,几十年来也是最神秘的人物。”

“像沧海明月楼这样的存在,对整个大漠来说,影响都是巨大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告诉你,你印象中的那个公子,你对他还远远不够了解。”

玉绾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戴着面纱,定能看到她此刻的满面愁色。见她愣着,归海藏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边上,然后警惕地查探着四面八方。

一个红衣冷峭的女子,从楼梯上下来,如冰霜的脸望着她:“上去吧,楼主已经等候多时。”

“其余两位请在楼下暂候,品尝一下糕点和香茶。”归海藏锋自从知道任逍遥的身份后,才明白自己的失职,几乎造成了不可预知的可怕后果,现在哪敢这么轻易地放玉绾单独离开。

闻言立刻跨前一步,玉绾看了看他,顿了顿道:“你候着就行了。”

归海藏锋道:“姑娘恕罪,属下是您的贴身护卫,理当随时随刻保护您。姑娘如果觉得不便,属下可以像从前一样隐在暗处。”

玉绾语塞。看着他异样坚决的表情,倒也觉得为难了。却在这时拐角处传出一声轻笑:“隐在暗处?沧海明月楼可不比别处,怕你没地方隐藏!”

一个店小二捧着一个托盘走来,归海藏锋脸色变了变。这店小二的风仪气度,可一点不逊色于当年从风云客栈深处走出来的易南风易跑堂,从容中甚至带那么点优雅,店小二笑盈盈地将盘子放在他们的面前。

从盘中取出一叠精致的桂花糕和一壶不知是酒还是茶的饮品放到桌上。

然后他直起身,自然地说道:“这位护卫公子大可不必忧心,公子与你家姑娘情深意重,到了这里,姑娘便是到了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之所以让您跟随,而没把您拦在楼外,也是为了让您放心。现在姑娘要单独上去见楼主,您的确不方便再跟了。”

归海藏锋的注意力此刻全被桌上的那只壶吸引,壶中的香十分雅致,也很清幽。

店小二不再多说,挥了挥衣袖,下去了。归海藏锋片刻后,犹豫地提起茶壶,在旁边摆放着的杯中倒满一杯。香味馥郁。这下他更确定了一件事。

归海藏锋这么多年,陪伴最多的就是沈相,沈茗赋是个闲适的男人,不喝酒,宫廷宴上他也多是饮茶,茶的香味经常在他的身上萦绕,长久下来,那种像风林竹语的清香气味,竟也成了归海藏锋辨认到沈相的一种方式。

那种茶香,他从未在其他大臣的身上闻到过。

小桃想当然地把他的动作视为同意,瞅着桌上的糕点,喜滋滋地坐下去,拿起就吃。

玉绾看着二人,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偏偏突然忆起,任逍遥不屑的话语:“许多事,只能自己去弄清楚。没勇气而去逃避,你就等着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吧。”

没有人为她引路,她自行踏着楼梯上去。顺着二楼的走廊来到门前。

她叩了叩门,然后推开进去。里面的布置极为雅淡,房屋中间的地上,垂了一面隔开整个房间的帐帘。

帐帘映出人的身影比较模糊,但那,已足够让玉绾认出那熟悉的身影。

一个柔和的声音传过来:“进来。”

玉绾在原地呆了呆,还是犹豫着没上前。

“进来啊,玉绾,难道你还怕我吗?”温柔的嗓音里带了笑意。

玉绾耳中听着这话,竟感到不好意思,是的,她有什么可怕的?公子又不会吞了她。想到这,她鼓足勇气上前几步,一伸手,便拽到了薄如轻纱的帘子,吸了口气,轻轻撩开了。

玉绾抬起眼,看到方桌旁,坐着的白衣身影。偏过头,正看着她。

这一瞬似乎已过了多年,空气中飘动着轻微的酒香,醇厚香洌。

她悚然微惊:“公子,你喝酒了?”

白衣公子招手让她过来,淡影薄霜下,她几欲震惊地定在门口,手足有一点点发软。

桌边的男子,没有戴面具,而是像她一样,遮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面纱下可以看见水兰舟的唇角弯起,挑出淡淡的微笑:“玉绾,不过月余没见,变胆小了呢!”

玉绾脸如火烧,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公子面前放着酒盏,过去十几年,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酒味。她抬起头,看着他微带醉意的眼眸,那样的眸子是极迷人的,好像在白月中平添了几抹夜色,显得神秘又诱人。

玉绾怔怔地,她心里知道,这样与众不同的公子,让她感到不安和担忧。

公子嗓音淡雅,如风传进她耳中:“我送你的珊瑚珠,你还带到如今。”

玉绾低笑一声:“我第一次收到的生辰礼物,当然要带在身边。”

公子伸出手,从她手中取下珠子,放在眼前端详:“沧海月明珠有泪,隐喻了沧海明月楼。在这里,这个珠子,就是指南海珊瑚珠。”

玉绾一怔,心中似恍然大悟。怪不得门口的两个人,看到珠子都失了色,这样看来,这珠子就像宫里的令牌一样,是楼里十分重要的一样物事。

将珠子放到桌上,水兰舟忽然盯着她:“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玉绾目露疑惑,讶然地看着他。

水兰舟那双眸子,竟在刹那间闭了闭,片刻后,声音轻得犹如叹息:“你跪下吧。”

她微愕,问:“公子?”

“你跪下,向我行拜师礼,拜我为师,今天开始,我正式收你为徒。”

听到这句话,玉绾深深地震撼了一下。

她愣在他面前,许久脸上都是怔怔的不解之色,玉绾犹疑地望着他。他眼中神色还是那么淡,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

“为什么?”终于,她没能忍住问出这句话。虽然,她会在别人面前叫他师父,但,那只是为了在那极少数面对别人的情况下,明确彼此的身份。

玉绾莫名其妙地心里一痛,竟然有种不想跪下去的感觉。

水兰舟侧过身,叹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她,眼眸深处闪动着柔光:“拜吧,以后我都会照顾你。并且,只要你愿意,我会时常在你身边。”

玉绾浑身战栗起来,她看着水兰舟的脸孔,眼中慢慢蓄满泪水:“只要我愿意,你都……在我身边?”

水兰舟目光温柔,看着她缓缓地点头。

“好,我拜你。”玉绾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出几步,转身,盈盈地拜倒。

尊贵的中原大宁朝帝姬,在这个晚霞遍布半边天宇的傍晚,对着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沉重地跪下了。跪下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在心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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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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