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苏慕北听到敲门声还有小优那细声细气的呼唤,她没有理会,仍旧把脸陷在枕头里。
小优又叫了几声,在门外说:“那我进去了。”
房门吱呀轻响,小丫头果真走了进来,到了窗边,一下子拉开帘子。
明亮的光线顿时充满整个房间,苏慕北眼睛被阳光刺的发疼,无奈道:“你这丫头。”
小优笑嘻嘻凑到她身边:“小姐快起来了,陆少爷打电话找你呢。”
“昨日才见过,怎么会找我。”苏慕北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
“真的是陆少爷,他说一会过来接你,带你去长安街上的多宝阁。”小优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苏慕北。
苏慕北已经从床上跳起来了:“不早些说。”
小优无辜道:“在门外叫了一盏茶的时间,我口都渴了。”
见苏慕北忙着洗漱化妆,小优坐在床尾托腮:“我听那陆少爷的声音温文尔雅,想必也是个风流俊秀的人物。”
苏慕北对着镜子描眉:“倒是学了些个成语。”
小优望向她:“昨日才见,今天就约小姐出去,怕不是想要追求小姐吧。”
“不要整日没事做就看话本子,脑子都看坏了。”苏慕北起身,去衣柜里翻找裙子。
“小姐你敢说不是?”小优不依不饶,从床上跳下来帮她翻衣柜。
“自然不是。”苏慕北说,挑了件柳绿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
小优有些失落,苏慕北看着好笑:“快些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等到苏慕北穿好衣服下楼,陆谦诚的车刚好停在赵宅门口。刘伯打开门,唤了声:“陆少爷。”
苏慕北小跑着穿过厅堂,看到陆谦诚才慢下脚步,穿过院子,来到他面前。
陆谦诚微微一笑:“很漂亮。”
苏慕北脸上微红:“既然今早要去多宝阁,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临时起意,苏小姐不要见怪。”陆谦诚说,为她拉开车门。
“总是苏小姐苏小姐的叫,才是见怪。”苏慕北说。
陆谦诚唇角微勾:“那该叫什么?”
苏慕北想了想:“就叫慕北吧,我也唤你谦诚,可好?”
“好,慕北。”
车上就他们二人,苏慕北不知陆谦诚会开车,好奇地看着他操作。陆谦诚对她笑道:“本来是跟大哥去的多宝阁,到了后突然想邀请你一起过去,我就自己开了车来赵宅接你。”
“你大哥也在多宝阁?”苏慕北问。
陆谦诚点头:“这是文玩届一年一度的盛典,他怎么会不去。”
苏慕北好奇:“什么盛典?”
陆谦诚说:“文玩届每年都会举办一次鉴宝会,说是鉴宝,实则为拍卖。北平城大大小小的文玩斋古董行齐聚多宝阁,把自己珍藏的宝贝拿出来供大家品鉴,若是有想要出手的,就由多宝阁主人估价,大家进行拍卖,价高者得。虽说近年来真正的好货不多了,大家参加鉴宝会也是图个开心,毕竟多宝阁是文玩届的翘楚,他们举办的鉴宝会规格也是极其宏大。”
“那想来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苏慕北道。
陆谦诚看她一眼,苏慕北也不再避讳他的打量。陆谦诚微微一笑:“爱玩乐的世家子弟们自然都不会错过。”
苏慕北点头,心下有了计较。
车子停在长安街一栋三层小楼前,门口的长衫侍者立刻走过来,替苏慕北打开了车门。
陆谦诚把车钥匙扔给泊车的伙计,带着苏慕北朝楼内走。
楼内竟是别有洞天,小楼三层,除了重演庑殿顶的设计,外面看着并不显眼,里面装潢却极为别致,家具摆设一水儿的降香黄檀,抬梁立柱,井口天花,上绘和玺彩画,素雅庄严。
苏慕北跟着陆谦诚上了二楼,在一处雅阁坐定,小伙计上来茶水点心。苏慕北听楼下有人唱曲,凝眸望去,视野所见,一方宽敞高台,上面红衣女子正温婉浅笑,在弹时兴的小曲助兴。
“怎么不与你大哥一起?”苏慕北转目四顾。
“你很想与他一起?”陆谦诚问,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把折扇,正随着楼下女子的曲调儿打着拍子。
苏慕北脸上一红:“只是随口问下,你这人……”
陆谦诚笑了笑,拿了桌上的桂花糕给她:“跟他一起我不自在,不如有佳人作伴,心情愉悦。”
苏慕北含嗔带怨地睇了他一眼。突然听闻楼下吵闹,夹杂着许多人奔走的声音,还有呼啦啦奉承迎接的话语,听不真切。那团声音上了三楼,没等多少时候,就见楼下的红衣女子收了怀里的阮,走下台子,换了个肥胖老者上来。
“人到齐了,鉴宝开始。”陆谦诚道,摇着扇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下的老者。
苏慕北道:“刚刚那人是谁?原来大家都是在等他。”
陆谦诚看到她目中的星光,有意打趣:“我没见到,怎么知道是谁。”
他不愿说,苏慕北也不再追问:“台下那胖老人应该是多宝阁主人了。”
陆谦诚点头:“他今年已逾六十,家中还有河东狮,不是好人选。”
苏慕北瞪了一双妙目,咬唇看他。
陆谦诚回她一笑,让苏慕北更加气愤。陆谦诚道:“罢了罢了,是我错了。今年的这场鉴宝会,看来是真有好东西。”
苏慕北随他目光看去,见肥胖老者旁边多了个高脚圆凳,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红色锦缎,锦缎上则是一个小底大口,粗笨厚重的瓷碗。
苏慕北不解。多宝阁内原本萦绕的窃窃私语自那瓷碗出现后就停息了下来。陆谦诚的目光露出玩味的神色。
肥胖老者脸泛红光,指着瓷碗高声道:“这是老头儿近日刚得的宝贝,稀罕的很,本准备私藏,但多宝阁进了批西洋的玩意儿,资金一时难以周转,就拿出来给大家掌掌眼。”
陆谦诚看到苏慕北眼露迷茫,知道她不懂其中门道,笑着解释道:“这碗小底足,厚胎,素釉失透,色青白,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元代的枢府瓷。元代不过一百年,枢府瓷数量极为有限,后代虽都有烧制,但样式已改,釉也不润,那有数的元代“枢府瓷”,便成了绝品。孙老头一出手就是这个,果然阔气的很。”
来这里的文玩老饕不少,许多都认出这是枢府瓷。苏慕北他们旁边的雅间有人道:“孙老板开个价吧。”
多宝阁主人微微一笑,唇上两道山羊胡如鲶鱼触须,显出几分圆滑狡狯。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了个数:“起价三万两。”
这话一出,多宝阁三层雅间都沸腾起来。陆谦诚笑了笑:“孙老头怕不是疯了吧,枢府瓷虽然珍贵,却也没到这个份上。”
苏慕北喝了口梅子汁,甜凉酸爽,味道出奇的好。她瞥了眼台下,见那多宝阁主人神态自若,对场中的躁动充耳不闻。
孙正泽等四周声音平复下去,方才继续道:“大家不要着急,且先仔细看看这瓷碗。”
长衫的侍者跑过来递上一副白绸手套,孙正泽戴上手套,拿起那瓷碗,缓缓翻转。陆谦诚拿起桌上的望远镜,放到眼前,过了会方才叹道:“竟是这样。”
“是怎样?难道不是枢府瓷?”苏慕北道。
陆谦诚将望远镜递给她:“自然是枢府瓷,你且看那碗沿。”
孙正泽将瓷碗的一面对准雅间。苏慕北看到碗沿上隐约有字,像是个“府”。
“是枢府吗?”苏慕北转动望远镜。陆谦诚已将瓷碗向另一面转了过去,供别处的客人观看。
陆谦诚点头:“‘枢府’是唐代的一级行政机构,宋以后为中央最高军事机关,改枢府为枢密院,元以武力为重,‘枢府’权位就更高。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德镇设浮梁瓷局,将有‘枢府’铭的卵白釉作为‘枢密院’的定烧器。明代曹昭《格古要论》‘古饶器’条说:‘元朝烧小足印花者,内有枢府字者高。’枢府瓷已经是宝中之珍了,有铭文的枢府瓷更是绝世。这样看来,三万两起价也不为过。”
苏慕北似懂非懂。各个雅座已经开始叫价,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叫到了五万两。
陆谦诚摇头:“再往后,就超过这碗本身的价值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三楼有人叫道:“五万一千两!”
陆谦诚身体微微一僵,这是自家大哥的声音。苏慕北也听出了,笑着说:“陆大公子似乎很喜欢这个。”
陆谦诚笑笑没说话。多宝阁内沉寂下来,就在孙正泽要去拿铜锤的时候,有人叫了声:“五万二千两。”声音有些犹豫,并不如之前的那些叫喊铿锵有力。
苏慕北感到有意思起来:“你大哥可还会跟?”
“跟着起哄可以,要他真拿处五万多两白银,他可没那个本事。”陆谦诚不以为然。
“那他刚刚叫价。”苏慕北道。
陆谦诚笑道:“叫完后怕也是在忐忑,若是真没有人往下跟,不知他怎样收场。”
苏慕北眼中明显略过不信。陆谦诚道:“你且看着。”
后面陆大公子的声音果真再没出现过。叫价声稀稀落落到了五万五千两,便不再有人跟。孙正泽也觉得差不多了,拿起铜锤就要下落,只听一个清润明朗的声音高声道:“十万两!”
所有人闻言都朝声音源头看去。苏慕北听得那声音正在自己上方,一开口清脆明亮,含了数不尽的少年意气。
孙正泽眼前一亮,望着三楼雅座大声道:“十万两一次,十万两二次,十万两三次,成交!恭喜谢少爷!我这就让人把这枢府瓷包了,给您送到楼上去。”
楼上的雅间很热闹,似是聚了不少人,都在交口称赞四爷阔气,满场阿谀奉承之词。
此后还有拍卖,苏慕北没再听那清润嗓音响起过。孙正泽在台子下拿出了一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说是慈禧太后当年御赐的东西。苏慕北看那金色蝙蝠的头与尾各嵌了一颗圆而大的东珠,光泽明润动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日在陆家看到的陆清文戒指上的珍珠。
楼上有人说:“御赐之物,两颗东珠品色皆是上乘,四爷不如也拍下来。”
那个清润嗓音笑道:“女人的帽饰拍下来有什么用?你若是要戴,我可以考虑。”
接着是座椅响动声,那人似乎起身,声音散漫道:“没意思没意思,回家去了。”
走了几步又折回去,笑嘻嘻道:“差点忘了带上我的碗。”
上面的雅间渐渐安静下来,苏慕北知道那人已经走了。
陆谦诚一直打量她神色,此刻突然道:“果真是没意思了,我们也走吧。”
苏慕北应了,率先起身。陆谦诚笑了笑,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
苏慕北目光直盯着门口,却不曾见有人。陆谦诚道:“相见终有时。苏小姐记住这话就可以了。”
苏慕北扭头:“你又叫我苏小姐。”
陆谦诚脸上露出歉意:“走吧慕北,我请你吃西餐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