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救

第四章 自救

匪头眉头一皱,颇为谨慎地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诳我?我们在山中落草,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生意,已经够凶险的了。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有当兵的要来剿匪?再多来几家当官的,要是他们仗着人多势大,抓着这事直接打进山来,那可够我们受的。”

匪头言语间虽然仍有怀疑,但也算吐露了几分心声。程若玄心知两人关系已经拉近了许多,继续劝道,“官府办事程序冗杂,官员又大多懒散,都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小姐别出岔子,宣家和我们家都绝不会自找麻烦。”她将利害分析一遍,尽可能防止匪徒加害宣氏;说话间则暗暗把自己与匪徒划分到一边,借此叫这匪头多信她几分。接着她又往语气里添了几分诚恳:“说句老实话,我尽力帮你,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苟全我和小姐两条性命。大哥你想想,先前我已经不顾将来报应,泄露天机给你,现在又怎么会多此一举拿话诳你呢?你就信我一回,差个人往宛陵跑一趟,可别误了时机。”

匪头也不知信了没有,没再说话,听动静似是要离开。程若玄急道:“等等!”

匪头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你家小姐的事,她那夫家的事,不都交代清楚了吗?”

看来匪头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程若玄心中踏实了些,她懂得见好就收,也不再出言相劝,而是转变话锋,嘱托道:“还请大哥你多多照拂我家小姐,一定跟山中壮士们多叮嘱几句,不要让无知之辈欺侮她,坏了各位壮士的大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难过得很。先前信誓旦旦要保护宣氏,现在却只能做到这一步。另一边宣氏已哭出声来,哀戚地道:“别留下我一个人呀……”

匪头嗤笑一声,就道:“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可是个宝贝,我们当家的还能亏待你不成?”大约是嫌她们话多,匪头这回没再给程若玄插嘴的机会,径自拉上宣氏走远了。

周遭很快只剩虫鸣鸟嘶。程若玄着意听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喊了几句“大哥”,没见回应,心知匪头该是真的走了。她长出一口气,心里绷紧的一根弦却仍未放松。言语只能麻痹那匪头一时,现在他暂时离开,这是个机会。程若玄打定了主意,得尽快回家去搬救兵。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麻烦事——她先前一心替宣氏安排,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眼前还蒙着块黑布没摘。

她叹了口气,试着动了动双手。这纯粹是徒劳,她的手给反绑着,与身后那棵大树牢牢捆在一处,半点没有松动的意思。她心头沮丧,却也不再在绳子上做无用功,只小心地将身子靠在树干上,一边想主意,一边略作休息保存体力。熟料这么一靠下去,头上裹着的黑布给树干一刮,竟然滑动了些许。

她心念一动,连忙试着挣扎几下,没费太多力气便将那块黑布蹭掉了。她重得光明,简直喜不自胜,然而脚边寒光一闪,又生生把她拉回了危险的现实。匪头没有骗她,她脚边果然有个张牙舞爪的夹子,裹在草丛里半藏半露,锈迹斑驳,阴森可怖。

程若玄看着那夹子,蹙眉想了一会儿,眼神忽地一亮。看不见的时候,这夹子是隐藏在黑暗里的威胁;现在她眼前一片清明,这捕兽夹一副铁嘴钢牙,未必不能收归己用。

她略作谋划,心中便有主意成形。她极小心地探出一只脚丈量过距离,先将那块落在地上的黑布蹬过去试了试,然而黑布太轻,夹子毫无反应;她并不气馁,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褪下了一只绣鞋,脚尖一勾,轻轻将鞋子朝着捕兽夹推了过去。

这一回也没有立刻生效。或许是生了锈的缘故,那夹子已不甚敏锐了,程若玄推了半天,仍然没能触发机簧。她屏住呼吸,耐心调整脚上力道,又将鞋子踢了一踢,捕兽夹这才“砰”的一声扣了下来。那夹子构造复杂,扣下的铁齿颇有些分量,好险没夹住她小脚趾。

程若玄额上吓出一层薄汗,硬把未出口的惊呼压了下去。毕竟,比起已经过去的危险,眼下还有更加值得担心的事情。寂寂夜色之中,机簧扣动的声音简直响彻云霄。她睁大了眼睛观察了半天,虽然一时没见什么风吹草动,但也难说会不会有匪徒听见响动,那匪头更是随时可能回来。真要来了人,她又该如何解释?

她心跳如鼓,思量片刻,终于还是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伸脚又推了推,确认过捕兽夹不再有动静,才抬脚把它勾了过来。一片灰云从头顶飘过,程若玄视野所及越发昏暗,一个不慎,脚背便给铁齿深深划了一道,鲜血立时涌了出来。情势紧急,容不得程若玄为疼痛分神,她蹙了蹙眉,脚下没停,继续以最快的速度把捕兽夹推到自己与身后大树之间,靠着两腿动作,协同腰背用力,一点一点把那夹子顺着后背向上挪去,失败了几回,终于送到了手腕附近的位置。

接下来的步骤便只是力气活儿。她将捕兽夹卡在背后,一面盯着周遭,一面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来回挪动双手,将绳索架在夹子的铁齿上磋磨。她全凭感觉动作,背后、手腕已刮伤了数处,她也只管咬牙继续,不曾慢下半分;好在那绳索渐渐松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程若玄欣喜若狂,眼泪跟着便落了下来。折腾到现在,她其实早已经力竭,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敢放任自己虚脱下去——她才刚刚恢复自由,在匪头回来之前,她得离开这个地方。

她光着一只淌血的脚,踏上了匪头带她过来的小径,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她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往前走,是匪头带着宣氏离开的方向,或许直通匪窝;往回走,且不说她能否找到回去的路,莫忘记马车边还聚集着一伙匪徒,一样危险得很。程若玄犹豫片刻,抬脚退向树丛,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重重树影之中,然后抬头看向了漫天星斗。

即便孤身一人,至少还有星星可以告知她方向。

她记路的本事不太靠谱,但马车来时一路往北,她还是知道的。反正山道是不能走了,如果认准了南方往山下去的话——这大胆的想法也不知是怎么从她心头冒出来——方向对了,至少能离家近一些吧?

“外公,”程若玄轻声说,“保佑我。”

夜雾愈浓,紫微垣已没入云中,好在还有王良和阁道这几颗亮星依稀可辨。程若玄辨清了方向,又折了一支树枝作探路用,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树丛中去了。四方北斗中有云,按史书里转述过的《阴晴书》所说,这是连日大雨的征兆。但仅凭史书转述的那几段,她做不到俄顷之间卜定风雨何时到来。她此刻心急如焚,只能趁着天晴尽快赶路。

此地终究是山野之间,地形复杂,又有枯叶与植被堆积,树丛中比崎岖的山道还要难走得多。程若玄是自小在闺阁里娇养的,从未走过这么多路,加上丢了一只鞋子,双脚痛极,到后来几乎没了知觉,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她记着那匪头的话,一路留心捕兽夹,同时也着意听着周遭风吹草动,一只鸟掠过也要教她紧张半天,行进极为缓慢。好在地势一路下行,不然碰见上坡,还得花费许多力气翻过去。

然而麻烦事总是接踵而至。山风吹过,程若玄的脸颊忽地一凉。她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地又哭了,驻足擦了一把,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雨水这便追上来了。

这雨下得委实不小。山林之中原本就颇多障碍,雨幕降下,程若玄别说看清前路,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加之水声汹汹,风声簌簌,诸般动静响作一团,她的耳朵也靠不住了。她心知这样走下去实在危险,便想着找一棵大树避一避。

时值深秋,木叶萧萧,她这么耳聋眼瞎、步履蹒跚地走了好一会儿,竟没找着一处能够躲雨的地方。她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遭过这么大的磨难,一路强撑到现在,已几近崩溃了。

就在这时,地势忽然急转直下,程若玄反应不及,脚底一滑,整个人跌了出去。

她这一下摔得天旋地转,只听见耳边荆棘与短枝劈啪作响,浑身上下不知给戳了多少下。她试图伸手抓住点什么,然而地势太险,她怎么也止不住身形,最后“咕咚”一声,竟滚进了一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溪涧里。

层层细浪自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裹其中。周遭忽地静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程若玄竭力睁大了双眼。

星光连浓云都照不透,遑论雨幕与水流。她什么都没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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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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