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旧台谁人填
那些跟着云鸿的人,无一不对他心服口服,这些年来镖局上下最难的镖无有一道不经云鸿之手。硬骨头云鸿来啃,把软柿子都给大伙,不夸张地说,并非永盛镖局不失镖,而是云鸿不失镖!
而且分红最是讲究一个整年,所以每年年初也是镖师们改换门庭最频繁的时候,那段风再是能拉镖差也只来了不到半年。云鸿更是有岭子镖这一道重拳,段风何德何能,凭什么和云鸿拿同一档?
而三部的人却又是另外一重想法了,你云鸿这一年不就是走了一趟岭子镖?整个后半年是谁家出的力自己心里没点数?镖师归根到底要拿成绩说话,资历再老还能压得过眼前的真金白银?!
换做往年,这分红一放,满堂都是大彩。而今时,却是满场噤若寒蝉,仿佛那一大筐的银两与砖瓦废砾无异,人们的兴趣全然不在这里。
云鸿这边的人和段风那边的人就像两个巨大的闷鼓,人人跃跃欲试,都要为各自老大讨个说法。
云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这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当发第二档的时候,满场的气氛更是几乎要沸腾起来,余大鹏和段月段雷同拿一档,三部的人已然不能再忍了。
二死七伤仅仅过去三日,余大鹏虽然保住了镖,但成全的是镖局在外的名声,镖局内部早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只是熊开山有意压着而且年关将至方才看上去平顺。
这二档分红立时把那新旧的不快都抖落出来,那段雷悠悠道:“老大,镖师路上有失乃算运气不佳,但作为镖头理应承担相应责任,三部几乎灭顶,带给镖局的损失寻常镖礼要十几道才能弥补。再者说了,镖师可遇不可求,这一档分红恐难服众。”
余大鹏面红耳赤就要站起,云鸿把银两袋子往桌上一放,余大鹏立时又坐定了。
熊开山清了清嗓子,“谁也不想给镖局带来损失,路遇恶虎糟了大霉,只愿大家今后走镖都多多小心。”
“老大,我等常年走镖,哪年不遇上几只恶虎?对付打杠子有打杠子的办法,对付恶虎有恶虎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道沉声响了出来,云鸿开了口——
“什么办法。”
那段雷不由一滞,“云镖头多年走镖无虞,想来是运气惊天,不曾遇见恶虎了?”
“是我问你,什么办法?”
“恶虎永远不会做羊,虎口拔牙,各凭本事!”
“如果恶虎都能拔牙,那为何叫恶虎不叫羔羊?”
段雷脸上一红,看向两位兄长却也无人帮腔,三部二十多人面面相觑,这一问直接给问到了死胡同里。
熊开山又出面打圆场,“云鸿,段雷也是心念镖局损失,一时情急而已。”
那段雷立时胆儿又壮了,“老大,镖头要为损失负责,这样以儆效尤才能让镖头担起真正的责任!”
云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说你三兄弟也都是镖头,凡事留三分余地别做绝,人在江湖飘,谁敢保证不失镖?“担起真正的责任”这样的话在云鸿听来根本就是屁话,这个人根本不懂镖师。
随即云鸿看向了熊开山,“老大,大鹏这一档当不当拿?”
熊开山还没开口却率先看了看段家三人,刹那之间,云鸿提起银两袋子陡然站起身来!不再多说一个字径自走了出去!
这个年节云鸿如往常一般在百盛城度过,这也是他内心最为挣扎的一个年节。
躺在床上,云鸿看着屋顶,许久才眨一下眼睛。过了这个年就进入他来镖局的第五个年头,四年多来,云鸿进步神速,从对行业一无所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镖师。这里面关键是云鸿的悟性,但也离不开熊开山的栽培。
说云泽是永盛镖局的奠基之一也不为过,熊开山内心对云泽有愧,对云鸿的关照非其他人所能比。而如今,现实的是永盛镖局离不开段家兄弟这伙人,余大鹏这档子事只是加速了事情的进展而已。
段家这伙人自打入镖局便夯定了抱团的心思,站在他们的角度,段风做到独一的大镖头才是真正的立足。这伙人的倚仗、他们在官场的人脉,是云鸿无论怎么努力都换不来的。
镖局要做大,是看一个镖师的实力还是看一州的生意,用膝盖想都知道该怎么选。熊开山想让镖局闯出盛州,离不开这些人,况且“段家帮”的镖走的也确实不错。
余大鹏和云鸿是老伙计,他和“段家帮”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和余大鹏撇清关系硬着头皮继续留下,这样的事云鸿做不出来。
要说云鸿还有什么不能释怀,这毕竟是大哥走镖五年的地方。
辗转反侧,云鸿忽又在想,他走上这条路,为了大哥、为了二哥,但绝不是为了永盛镖局,不管云泽和熊开山是怎样的关系都不应代入到他和熊开山的关系。
这么一想来,离开,就没有太多包袱了。
正月十五一过,就到了新一年镖局开镖的日子。
看着云鸿的辞呈,熊开山没有流露出太多的震惊,反而是内心的尴尬愈发浓烈。他了解云鸿,这个人心气高昂,他要离开,理由反而不重要了。
辞呈之上,云鸿写的明白,镖师一行贵在经验,在镖局将近五年,私以为摸熟了路子想搏大天。如今镖局人丁兴旺,留之无所补、离之无所失。
这纯粹的书面之辞,熊开山心知肚明,给双方都留个体面罢了。
熊开山当然不愿云鸿离去,但年节分红之后,双方已是几乎摊了牌。作为掌舵人,他当然知道如果镖局内部有裂痕,那么走出去的每一趟镖都是天险,这件事一旦闹得沸腾,更将成为业界的笑话。镖局内部都是生死同当的兄弟,排挤之事令人不齿,尤其新人压老人这样的事,传出去永盛镖局的名声必将大落。
半晌之后,熊开山才沉沉开口,“云鸿,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巨福我要带走。”
“就这?”
“就这。”
熊开山一愣,“后面你打算往何处?”
“护佑大武无处不在,有镖局的地方就有镖师一口饭吃。”
熊开山沉了半晌,“你想回来的时候,永盛随时欢迎你。”
云鸿笑了笑,“日后走镖若是遇见,云鸿认永盛这二字招牌,望老大业子永昌,云鸿告辞!”
“云鸿!”
刚迈出三步,熊开山突然又开了口,“云鸿,你不是不能留下,何不……”
云鸿根本不想听他说下去,转身道:“云鸿离开是对镖局最好的事,这些年里得老大栽培,云鸿感恩于心,年节一账已把过去结清,告辞!”
说完这第二句告辞,云鸿义无反顾,迈起阔大的步子走了出去。
世事就是这般玄奇,要不是走了一趟岭子镖,永盛镖局还是那个踏踏实实的二流镖局。
这么说的话,云鸿用自己镖师生涯最响的一趟镖,亲手把自己送出镖局。
何其大的讽刺!
从来新瓦耀人眼,
不记旧台谁人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