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镖犬巨福
镖队住店是一件异常谨慎的事,行当里有“陆路三不住”的规矩,“一不住新开的店、二不住易主的店、三不住脂粉店”。初次走镖都没个脸熟,不过看这老汉和云鸿有些交情,余大鹏也不好多说什么,具体之事他不知,闹得两家都不愉快可就不妥了。
不过习惯使然,余大鹏还是先看“三异”,首先到店内巡视一遍,看里面的人“有无异相”,镖师都是眼尖子,有没有被盯上不说都写在脸上也能察出个七八。而后再到店外巡视一圈,看“有无异风”,查探有无可疑之处。最后还要到厨房走一遭,察“有无异味”,如觉不妥便说“打过尖了”,镖师们则回到房中吃点随身带的干粮。
镖师一路花费全由镖局承担,这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镖师们对吃的这一块从不含糊。而且不管是镖头、镖师还是趟子手小杂役,大伙吃饭人从不分桌,一张不够就两张,都是随便一坐,没人会计较这些。
不大一会儿,热腾腾的蒸猪蹄、大碗大碗的羊下水、白花花的大馍都端了上来。镖师走镖从不喝酒,若走冬日镖有一些上了岁数的老镖师会喝上两盅,但绝不会超过三分的量。
云鸿吃饭之前有一习惯,得“巨福”先吃,他才会回来吃。
一手抓起一个大馍,一手端着一碗羊下水,云鸿来到院中停着镖车的地方,一条黑脊黄毛的狼犬伸着长长的舌头,见云鸿走来立时跳了起来。
它就是“巨福”,也是云鸿的大哥云泽惟一留给他的东西,云泽出事之后,巨福不吃饭差点饿死,直到云鸿入了镖局,一见就如故,巨福才活泛过来。云鸿也分不清,在巨福眼里自己究竟是云鸿还是云泽。
云鸿坐在巨福旁边,把大馍一块一块掰成小块泡进羊汤里,巨福很是乖巧,云鸿不停它便不吃。
镖师走镖带一只镖犬并不新鲜,用途便是住店时,店家不保平安,看护镖车都是镖局自己的事。夜黑风高稍不留神就会歹人钻了空子,有一只训练有素的镖犬便踏实多了。据说廊南的一些镖局还有“镖鹰”,是个凶猛的活武器。
云鸿捋着巨福的头看它吃完,而后巨福便贴着云鸿的脖子蹭上一蹭,每次都是这样的仪式。
“好了,你吃美了,我还饿着呢。”
整个吃饭前后,镖师们不说一句话,饭后便回到各自房间开始休息。与此同时,“轮更”开始,这次带的镖师比较多,便是两人一更,守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有人接替。
云鸿习惯打三到四更,这个时候夜最沉、人睡得最死,是歹人下手最好的时机。轮更的人一般都坐在院墙的拐角处或者房梁上,一边时刻注意院中镖车,一边望远处的风,一有异状他们便会以行话叫醒其他人。
云鸿先休息,他这个更最难打,镖师的警觉性过高,打完四更回来很难再入眠。
镖师睡觉,亦有门道。
刀不离身、身不离衣、车马不离院,此为“三不离”。
镖师睡觉从不脱衣,并习惯抓着刀把,而且睡觉的时候一定是头对窗户、脚蹬床沿,一有动静不用翻身,只要一蹿就能着地。
这些习惯看似繁琐,其实都是历代镖师在血的教训中养成,一旦发生夜袭,一线之间,生死已定!
云鸿打更的时候,坐在院墙一角,忽然发现余大鹏抱着金鲁刀靠在镖车旁,上一更是他打,这一更却也不走。
冷月之下,二人相视各自点了点头,便都不再说话。
厢房里,刘老板也还没睡,透过窗户远望着云鸿,时而欲言又止。背上有镖、身不由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喝点小酒、湖聊海扯。
唉!刘老板心里一叹,怎么也想不到云鸿也走上了镖师这条路子,四年没见,他的变化着实有些大。
日头一出,余大鹏心里的大石才算放下,夜里只有几个“碰馄饨”的小毛贼,吆了几声便被吓退了。
然而云鸿却知道,难的还在前面,外人看来云岭一抹黑哪哪都是大险,实际上云岭是越往南越难走。乌沙帮的老巢靠近伏州,南边进来就栓口袋,北面过来的就托底子,云岭最恶乃在此处。
镖师们吃过早饭,镖车开出客店,云鸿却向一众镖师嘱咐起来,“兄弟们,前面若有拦路,我不说话都不许握刀。”
这些都是久随云鸿的镖师,云鸿说啥便是啥,即便心有狐疑也从来不问。
“合吾——合吾——”
趟子手还在喊着,这半程云鸿则跨马走在最前。
大约行了三十多里,正是午时艳阳高照,前方是云岭内部惟一的一座石桥。
“悬梁子,麻撒着,合吾!”
云鸿开口道,镖师们立时打起大精神!
云鸿这句话,正常人是听不懂的,其意便是“前面有桥,都小心着点,兄弟们!”
这便是江湖“春点”,俗称江湖黑话。
镖局里的人都说镖头不容易,“骑着马拿着枪,走遍天下是家乡,春点术语亦得讲,跨着风子得把簧”。
如果说有一身高超武艺就能走好镖,那便大错特错了,镖师走镖,“一半靠武艺、一半靠春点”,不懂春点讲不得春点的镖师,注定吃不好这碗饭。大齐的任何一家镖局,新镖蛋子都是一边练武一边学习春点,这些江湖黑话学起来不比练武容易多少。
说话本就是一门艺术,即便把春点全都背下来,有人说得好有人就是说不好。说不好春点不妨碍做个随从镖师,但想做镖头基本上是不用想了。
江湖是个大概念,镖局走的叫江湖,江洋大盗也是江湖,各大江湖门派更是江湖,这里头的联系千丝万缕,敌与我从不简单。
说一套江湖黑话,懂的人自然懂,闯荡江湖一锅饭,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关这江湖黑话,最早一个起源是这样说的,前朝战乱时,传闻一门三兄弟身怀武艺但志向不同,乱世当前有人要入匪帮图个现成生机,可另两人却又反对,万一他们有的护送行商有的看家护院,岂不是要兄弟相残?
同门师兄弟不忍于此,于是便约定了一些行话,如若以后见面时能讲出这些话就是一家人,千万不可动手。
此间真假已经难以考证,但行话这个东西确实流传了下来。
“并肩子们念短吧!悬梁子孙粘上啦!”这一声声音很低。
“并肩子”就是朋友、兄弟,云鸿让大家别出声,桥下有人!
片刻之间,镖师们便下意识要握刀,同时又想起云鸿之前的告诫,立时各自又绷了住。
不大一会儿,前方六个黑大汉踏上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