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风沙渐渐小了。
丘陵后的阴影处,枯败的灌木旁,兵士们忙着驻扎营地。
那几个黑点渐渐近了,放哨的兵士拿着鹰眼筒,匆匆地从丘陵上下了来,一脸紧张。
花玉枝坐在驼队旁,拧开水袋,仰起头喝了一口。
驼队们都在忙着给骆驼加些粮草,摘下货物,拿出干粮。旁边搭起一张简易的帐篷,从花玉枝这里望去,可以看到苏九生黑色的衣摆。
她一个人坐在僻远处,窝在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面前忽然阴影笼罩。
花玉枝抬起头,玉娘穿着一身红色流苏裙,自顾自地坐在她的旁边,神色慵懒地说道:“我听说,你和九爷要去跟那些贼匪谈事情?”
花玉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你从哪里听说的?”
玉娘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眯了眯眼,说道:“风沙真大,我这吹弹可破的肌肤可怎么受得住。”
花玉枝哑然失笑。
她和玉娘打了快三个月的交道,对她的性子也稍稍了解了些。玉娘为人娇蛮大胆。但是仗义的紧。
她并不讨厌玉娘,甚至觉得她的真性情让自己如沐春风。
都说戏子无情,玉娘风流成性,平日里那些恩客为了博她一笑,共渡春晓一夜,时常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她就在旁侧咯咯直笑。
也是玉娘生得娇俏,又是聪慧灵动,惹人怜爱。那些恩客惹了事挂了彩,也没人来寻她晦气。若是搁在其他姑娘身上,只怕是要挨好一顿毒打。
花玉枝将水递给她,说道:“风沙真大。你要不要喝点水。”
玉娘撇了她一眼,虽是在沙漠中,她也露着半边胸脯,再加上那一身显眼的红色衣裳,引得这一路兵士们可谓是春心荡漾。
面前弹幕飘过。
如今九爷和阿婆主的关系已经定下了,他们也很有默契地再找到了第二个关注点。
不知道取什名字:“间接接吻。”
时辰出来背锅啦:“新人冒泡!补充一句,不仅是间接接吻,而且是由阿婆主做媒介,是九爷和玉娘大美人间接接吻!”
最爱泡芙:“习惯性迎新!”
扶家死肥宅:“大约这就是天生尤物吧……如果我是生在古代,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博美人一笑。”
熊二酱:“倾家荡产博美人一笑?如果这个美人每天都对着不同的男人欢声笑语,你还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扶家死肥宅:“她又不是自愿去青楼的,美人就该拿来疼爱!若不是仙凡有别,我一定会救她于水火之中!”
熊二酱:“噗嗤,你可以选择下凡,真的,信我,没有人拦你。”
看着弹幕,花玉枝情不自禁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她拿着水袋,保持着递给她的姿态,眼睛在面前一臂之遥的地方聚焦,微微出神。
花玉枝坦坦荡荡地将水递给她,这倒是让玉娘有些刮目相看。
放哨的兵士从她们面前急匆匆地走过,花玉枝将目光落到那兵士身上,玉娘伸手挡住他走时卷起的风沙,偏过头,散漫地说道:“我自己有水。”
花玉枝嗯了一声,拿起盖子想要将它系紧,玉娘又是淡淡道:“你别离我太近,我脏。”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只是在称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花玉枝愣住了,继而偏头看向她,仿佛没听到她刚刚的话,只是摇头道:“你唱的歌很好听。”
玉娘看了她一眼,眼里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逐渐冰消瓦解。她笑了一声。不知怎么生出和她谈起肚子里那些埋藏已久的过往的冲动,故作无所谓道:“是我娘教我的。我小时候,我爹把我娘卖给别人做续弦,把我卖到风月楼。我娘想把我赎出来,偷了人家的钱,被人活活打死了。我记不起我娘长什么样了,只记得我娘教我的这首曲子。”
花玉枝沉默了片刻,玉娘又自顾自地把玩起自己的鬓发,瞧见她神色同情,又娇媚一笑,风情万种道:“你当真啦?”
花玉枝只是看着她,玉娘又掩唇笑道:“骗你的,我们青楼姑娘都是这样骗客人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客人觉得你可怜,才会做你的回头客。”
说罢,她又朝花玉枝眨眨眼睛,故作炫耀:“我编的这个故事好不好?青楼里那些年轻的客人。听到这故事,可都要唏嘘好些时候呢!”
不知道取什名字:“我哭了,你呢?”
熊二酱:“看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最爱泡芙:“可我觉得这话不像是假的,她没必要骗阿婆主,毕竟阿婆主又不是她的客人。”
花玉枝默然无语,许久才轻声说道:“玉娘,我的母亲是个富商之女,我父亲一直嫌弃她流着商贾的血脉,是低贱之族。他拿了我外公的钱去买官,在我外公死后把我娘赶到别苑,在我娘死后让我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王爷,好借此升官发财。”
她定定地看着玉娘,语调里染上一抹哀伤和叹息:“我宁愿我的故事是假的,我的娘亲没有嫁给我的父亲,也没有病死在别苑,至死无人问津。却还叫我要为父亲着想。”
玉娘的手指从发间慢慢地梳下来,玉白的手指在黑发映衬下格外美丽。她定定地看着花玉枝,忽地笑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双目含情脉脉地说道:“若是你我的故事都是假的,那该多好。”
搭起的帐篷里,苏九生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
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说服了卫长青和摘星揽月。
花玉枝站起身,想要朝她走过去,玉娘却是猛地拉住她的手。
她转过头去,有些不解地示意她放开。玉娘坐在地上,却是伸手道:“把你的水给我。”
花玉枝哭笑不得。解开自己腰间的水袋,俯身递给她。
玉娘却是飞速地凑到她的耳畔,低声说道:“日炎城的贼匪,从不杀落鸿泽的人。”
花玉枝眉头微皱,侧过去看她的脸,问道:“你想说什么?”
玉娘神色凝重,像是下了莫大决心,看着花玉枝的脸,慢慢地说道:“落鸿泽也好,日炎城也罢,都是过不了日子的苦命人。玉枝姑娘,我教你几句落鸿泽的方言,只要你会说我们的话,他们就不会杀你。”
她神色凝重地说了几句语调怪异的方言。
花玉枝笑了笑,她和玉娘隔得极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沾染的熏香。
她真是个好看的美人,肤白如凝脂,眉眼若山水。娇媚慵懒,惹人怜爱。
她肯答应自己的邀约,来到这里,就已经是莫大的好意。
花玉枝心神微动,替她拨开脸上被风沙吹乱的鬓发,温和道:“玉娘。你放心,我和九爷不是去送死的。”
玉娘怔怔地看着她,继而扭开头,轻哼道:“我可不是担心你们的死活问题,我只是担心你们若是死了,我这一趟来去的功夫。谁给我开这个浪费的工钱。”
花玉枝拍了拍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想是响起了一事,问道:“玉娘,你愿不愿意一直在醉蟹记跳舞?”
玉娘这才放开手,嗯了一声,挑起眉梢,好笑地反问道:“我不是一直在醉蟹记做你们的舞娘么?”
花玉枝踟蹰了片刻,问道:“我的意思是,我将你从风月楼赎出来,而作为赎你的代价,你得一直呆在醉蟹记跳舞。”
玉娘的脸上浮现了诧异的神情。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继而偏过头,忍住语调里的震惊和激动,只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玉枝姑娘,赎我的身,你觉得妈妈会放么?我平日里来醉蟹记跳舞便是了。先不说我是青楼女子,上不得台面,其次,若是你想赎我的身,妈妈必然会敲你的竹杠,你不必为我这么破费。”
花玉枝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道:“玉娘。若是没有你,也没有今日的醉蟹记。”
玉娘的脸微微发红,不去看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若是我跳不动了,那又如何呢?”
花玉枝被她这样一问,也有些措手不及。她倒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但看着玉娘明明渴望但却又迷茫的脸,她认真地说道:“等你跳不动的时候,我也做不动生意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为何要想那么远呢?”
说罢,她直起身,朝玉娘点头道:“我该走了。九爷还在等我。”
玉娘咬住下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九生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玉娘坐在阴影处,似乎一直在出神。
卫长青脸色担忧地从帐篷里出来,摘星和揽月一个脸色难看,一个忧心忡忡,皆是不言而喻的紧张。
苏九生朝着花玉枝伸出手去:“等会儿长青会和他们谈判,我们作为人质,先去日炎城里看看情况。若是能谈,那长青他们就进城。若是不能谈,那这驼队带着的财物干粮,可就归他们了。”
花玉枝点了点头,想了想有些疑惑,不由得又开口道:“若是九爷和他们谈不成,那粮草没了,我们该怎么回去呢?”
摘星看了揽月一眼,眼中尽是担忧,还有些萌生的退意,似乎还想让揽月再劝一劝苏九生。
苏九生却是摇头道:“若是谈不成,那我们就去落鸿泽。”
花玉枝听得似懂非懂,苏九生瞧见她仍有些困惑,又继续解释道:“若能说动日炎城的人,就从日炎城这边挖空山脉。若是说得动落鸿泽的人,就从落鸿泽那面动手,若是两面都能说动,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花玉枝蹙了蹙眉,又添了一句:“若是两面都无法说动,那我们只能无功而返。”
苏九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卫长青却是脸色铁青,试图最后再劝阻他一次,低声道:“若是老爷知道了,少主你……”
苏九生脸上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他鲜少露出这种表情。
花玉枝看得几乎入了迷。
他拿着手里的鹰眼筒,把玩了片刻,胸有成竹道:“有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做的事情,父亲只能知道成或是不成,而不会知道过程是顺利还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