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

府邸

苏郁似乎心情很好。

台下的讲书先生立在台上,口水飞溅。台下听客们嘻嘻笑笑,嗑着瓜子,嚼着蜜饯。

年轻的小二肩上搭着帕子,手脚勤快,来来往往擦桌接客。而在楼上,貌美的侍女则是捧着菜肴,在各个包厢间布置菜品。

白桐和云鹤侍立一侧,隔着一层卷帘,说书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都说那后宫之中,三千妃嫔,共事一夫。这女子善妒,何况是帝王侧榻的后妃?这云鼎后宫啊,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事无绝对,先帝宫里却有一对姐妹,同根相生,相依为命,互相扶持……”

苏郁撑着手,似乎在倾听这讲书人说话。

白桐微微抬眸,望向他。

苏郁长睫低垂,在深潭似得眼里投下长长短短的阴影。似乎察觉到白桐的目光,苏郁长睫微抬,眸光落在白桐身上。

云鹤还在打瞌睡,半眯着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白桐被他的眼神望着,只觉得心中一凛。

苏郁换了个手支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半响才冷冷地说道:“碧湖,你觉得,这说书人讲的故事好听么?”

白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当即摇头。

她刚刚的注意力都放在苏郁身上,根本没怎么注意楼下的说书人讲话。

如今此刻再想听,说书人却是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喝水润嗓子。

苏郁是个性情多变,捉摸不定的人。

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个冷酷无情,权握天下的人。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为如此。

问完这句话之后,苏郁再不说话。

白桐心情忐忑地低下头,耳边那说书人依旧在说,绘声绘色,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当时夜,兰妃难产,宫中灯火通亮。恭妃担心闺中姐妹安危,当即带着小皇子,去往兰妃阁中。她听说,兰妃手中有一种奇异宝物,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锁元气补身体,是为逆天之神物,却不知晓,是药三分毒,那奇异宝物确乎世间奇物,但是副作用却是不可小觑……”

楼下有人喊道:“继续讲啊!那皇子和他娘到底怎么样了?”

说书人却是不再说了。

台下的人听得心痒痒,有人骂道:“喝水也要喝这么久,不怕被呛死啊!”

说书人咳嗽了两声,似乎真被呛着了,捂着胸口顺气,高声道:“急什么急,说坏了这嗓子你赔啊!”

白桐也是忍不住凝神,去侧耳倾听他将要继续讲下去的故事。

苏郁却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慢嚼细咽,而后拿绢帕擦净了嘴,丢了筷子,淡淡道:“风长陵似乎很看重你,碧湖。”

白桐一个激灵,刚刚歪了半边的身子便立刻直了回来,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

风长陵将白桐引荐给苏郁的时候,说的就是让白桐来助他查出白家灭门一案的真凶。

如今这件事既是白桐心中所愿,也是苏郁的职责所在。

白桐低声道:“不过是御史长大人厚爱。”

苏郁似乎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手指间别着筷子,用筷子头轻微地敲了敲瓷碗边沿,低声道:“本王用人从不问出身,只看能力。如今你作为本王幕僚,逐月她既是照顾你起居,必然是将京都中的事情都如实告诉了你。既然风长陵送你来助我查清白家灭门一案,那你来说说看,这事情,该怎么查?”

在府上这几日,苏郁不在,的确是逐月将白家灭门一事如实相告。

白桐垂眸,半响之后,才开口说道:“京都妖物异动,实属罕见。云鼎已有数十年不曾有过妖物,如今这一次,妖司出动,继而剿灭妖物。而后临近人世城的天烨城中风妖狐妖作乱,白家留守京都,风家和怜家奔赴天烨城。”

她稍微理清了思绪,斟酌着开口道:“白家灭门一案,并非单纯的人为,或是妖物报复。首先,白家灭门那一晚,驻守在白家府邸附近的龙卫军是何去向?而妖司行踪诡秘,除了皇族至高之人,鲜少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动向。风家和怜家不过是离开了一晚,白家便被满门屠尽。如果真有人要对白家下手,那他首先要有绞杀龙卫军的能力,继而也能摸清妖司的动向。就在其余三姓离开的时间——”

痛下杀手。

但是白家到底是触犯了谁的利益呢?

妖司一致对外,妖瞳白家,妖羽风家,妖爪怜家,齐心协力,是为除妖,保卫云鼎。若是要说起来触犯利益,他们怎么也不至于招惹皇族,唯一能与白家起冲突的,便只有妖族。

苏郁听完她这一番话,脸上露出微微赞许的神情,淡淡道:“你有担心过,是坐在那位置上的人灭掉白家的么?”

这一点,白桐也想过。

但是她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说,承乾帝为了夺回大权,故意杀死白家,再让妖物作乱,让苏郁临危受命,教他为此受挫。白家已死,风家和怜家对风妖手足无措,他只能放弃这任务,回来领下责罚。

承乾帝有这个能力调动龙卫军,也有这个能力灭掉白家,更是有这个挫败苏郁的动机。

他是最好的怀疑对象。

可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桐之前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弃了这个猜测。

这种设想未免太过牵强。苏云傲就是再蠢,也不至于拿保卫云鼎的妖司来开刀。

要除掉白家的人,一定是因为白家严重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生命,才会不顾一切,对他们痛下杀手。

承乾帝在其中,最多不过是借此由头刁难苏郁,要说是他下的手,实在是没有理由。

白家本就忠君为国,对承乾帝能有什么威胁?

白桐摇头道:“碧湖觉得,那位反倒是最没有嫌疑的人。”

苏郁眼里划过一道暗光,神色平静,说道:“你倒是聪明。”

旋即,他放下筷子,起身,说道:“明日宫中有事,云鹤,碧湖,你们随我一同前往。”

云鹤听到他唤自己,稍微清醒了些,点了点头。

碧湖躬身行礼:“遵命。”

不过是吃了几筷子,苏郁便起身离去。

他在这楼阁上坐了不过片刻,此刻店家伙计小心翼翼地护送他出门。

白桐跟在他身后,那讲书的说客嘴皮子还在上下纷飞:“你说要小皇子为旁人拿性命作保,他又如何能肯?只见兰妃手里宝物显出异彩,将满室照得姹紫缤纷。恭妃见昔日亲姐妹如此痛苦,当即握住她的手,垂泪道:‘好姐姐,你放心地去吧,哪怕是豁出我与孩子的性命,也会保住你这孩子。’

说罢,她便夺过兰妃手里的珠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那尚带血污的孩子,一咬牙,一狠心,硬逼着小王爷吞了下去。小皇子纵使百般哭求,她也只是咬着牙,与他说:‘云儿的性命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了,自此,你与云儿生死相牵,都用着一条性命,你要保护云儿,替他谋略,教他做人,替他夺下这江山帝位!自此,他若让你死,你不得生,他若叫你赴汤蹈火,你必不得推辞!’”

……

堂下一片骂声:“哪里来这样的娘亲,哪里来这样的罪!这皇子好歹生在帝王家,手握江山享尽荣华,竟要被亲娘逼作旁人的傀儡!这写书人的故事忒烂了些!若不是我不晓得他家居何处,姓名为何,必然是要叫人替我定制一把钢刃,送去他家里,教他看看自己的文章,好教他羞愧自尽时好歹拿个顺手的利器!”

白桐听着这故事,回过头去看。

那台上的讲书人喝了口水,又是眉一挑,没好气骂道:“你有本事,你倒来写啊?饶是世上千人千面,无奇不有,都说无巧不成书,若是不离奇,那写书人写出来干甚?”

再踏出门,外面街道叫嚷声已经盖过了里面的抗议声,白桐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牌匾,默不作声地记了下来。

这家酒楼,名唤听雨楼。

名字取得倒是文雅,只是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些闲散人物,怪不得没一个人认识苏郁。

苏郁坐在马上,瞧见白桐抬起头,似乎是在看头顶上的牌匾。

他心神微动,眼里带了一丝玩味的神情,嘴角浮起一个洋溢着邪气的笑容,只是笑容还未浮上面上,便被压了下去。

白桐回头,瞧见苏郁正在望着自己,眼神里很是期待。

他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一眼看破自己心中所想所思,不觉得冒犯,反倒觉得刺激。

他知道白桐不会相信任何人,如今纵使是自己收留了这个不问来历不问姓名的“碧湖”,可白桐依旧将自己视作怀疑对象,想要留心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出蛛丝马迹,顺着这条线索,彻底查出自己的所作所为。

白桐望见他那邪性的目光,心头一跳,仿佛周围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他,和自己遥遥对立,等着互相找出对方的真面目。

一个想要怀疑,一个想要被怀疑。

白桐收回目光,走到苏郁身侧,立于马下。

苏郁出行,云鹤和她都没有骑马。

苏郁却是俯下身来,朝她轻笑了一声:“碧湖,本王可真想切开你这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能装多少东西。”

白桐心头一跳,像是站在日头下的小偷,手里拎着钱袋,手足无措地面对着众人诧异的目光。

不过是一个眼神,苏郁便看出来她对这个故事上了心。她既然刻意看了这门牌,便说明她日后定会回来再听这个故事。

苏郁直起身,朝她一笑,对她正视起来,慢慢说道:“本以为你是靠这张脸才迷惑了风长陵,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厉害处。本王很期望你找出来白家的凶手,找出这一切的真相来,好教我瞧瞧你的本事。切记,可莫要叫本王失望。”

白桐垂眸,苏郁却是笑了两声,马儿扬起马蹄,哒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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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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