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宗门

回宗门

与热热闹闹的来时不同,归去的这一路上,飞舟里异常沉默。

曾经挤得满满当当的船舱,现在宽敞得足够幸存之人躺下休憩,修士喜洁,衣物上大多带着除尘阵,实在破损不堪了,储物袋中多备着替换衣物,然而现在船舱中却有不少弟子顶着一身狼狈形容,目光暗沉地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

对在场大多数人来说,这恐怕是他们踏入道途后,第一次直观地接触到修道之路上的生死无常,一时间难以接受实属正常。

韩情垂眸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感受着云舟飞行中些微的颠簸,一颗心却早早飞回天水门,飞回锁云居,飞到那痴等他许久的陆子涵身边去。

只是不知那个坛子,是否已被树叶塞满。

想起陆子涵撸树叶的样子。韩情忍不住嘴角微扬。

云舟落下时,外面已是夜半时分,黑如重墨的夜空中只零星亮着几颗星子,把一轮高悬的明月映衬得寂寥无比。

四位长老还在头疼着如何对掌门交代这次历练伤亡较重一事,收起云舟后也不留众弟子讲话,直接挥袖离去。韩情乐得如此,转身直奔锁云居。

距离越近,脚下步伐走得越快,心中的躁动却是比脚步还要更快一些。

这份想要快些见到陆子涵的心情,热切地叫韩情自己都有些心惊。

刚一踏上锁云居门前小径,荧蝶草幽淡的花香迎面而来,夹杂着韵棠子熟透坠地后带着些许酒味的甜香,险些叫韩情热了眼眶。

好似此地不是天水门,好似此时两人不曾生离死别,好似时光倒流,岁月逆转,而他踏上的。不过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回返树居的老路而已。

眨眼间,锁云居厚重的大门便矗立眼前,开门的令牌早早握在手中,韩情脚下却一顿,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抬手扣住令牌,开启了大门。

月下的锁云居外院,凄凄冷冷凄凄,一片幽静。

叶落无人扫,花谢任飘零,在月光照不到的树影深处,一人倚树而眠,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坛子,树叶在坛口堆得冒尖,有不少掉落下来,散了那人一身。

韩情放轻脚步走到陆子涵跟前儿,蹲下来凝视他熟睡的眉眼,半晌悄然一笑,伸手就要将人推醒——这几年韩情个子虽抽了条,可还是细手细脚的少年人身段,想把人弄进屋,抱进去是断然行不通的。

然而手还没沾到陆子涵胳膊,身边就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来,“啧啧啧,气息杂乱经脉逆行,你这傻徒弟状况可不怎么好啊。”

韩情眸光一斜,此时站在一旁那身段妖娆的女子,不是墨言又是谁。

“前辈你怎么突然跑出来……”

韩情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至少提前说一声啊。”

真是吓死人。

“怕什么,有没有人监视我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墨言嘴角挑一抹坏笑,故意扭曲韩情的意思,“安心,这里的确如你所说,是个幽静的好地方。”

“既然出来了,那前辈就搭把手吧。”

韩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随即下巴冲陆子涵那边一抬,“帮我把人挪入室内。”

“这不好吧。”

墨言扭着身子矫情,“我一弱质女子,怎能干这等粗活,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韩情一言不发掏出留影石,大有你再矫情我就录下来送给那位看的架势。

“说吧,抬哪儿。”

墨言撸袖子。

不过最终也没劳烦他老人家出手,因为韩情一转脸就跟陆子涵对上了眼。

人已经被他们吵醒。

刚刚睁开的双眼里还带着未曾散尽的睡意,朦胧中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深邃,陆子涵一言不发地盯着韩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翻了个身,把怀中坛子紧了紧又闭上眼睛准备睡!

“喂喂!”

韩情哭笑不得,推了陆子涵一把,“起来了,这哪是睡觉的地方,跟我回屋。”

“……师尊?”

陆子涵被推起来,一脸茫然地看韩情。“当真是你回来了?这次……不是做梦?”

“是啊,我回来了。”

韩情被陆子涵一句话戳的心肝肺又酸又痛,痛完又忍不住泛出些甜滋滋的味道来,“不是梦,我是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咳……”

墨言双手叉腰,用咳嗽提醒韩情自个儿的存在,“差不多行了啊,这儿还有别人呢你收敛点。”

“咦?前辈为什么你还在?”

韩情问得十分理所应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自觉避开吗?”

“我倒是想避,避哪儿?”

墨言竖起食指招了招,凌霄玉露树化成的腰带嗖一下自韩情身上脱离飞到他指间,“难不成你还想我住你身上?”

说完,还故作暧昧地冲韩情眨眨眼,“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那亲亲好徒儿介意。”

因为韩情正面朝着墨言,故而并未看到陆子涵在听见这句话时眼神微微一暗。

“前辈你还是放过我吧。”

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韩情连忙求饶,“外院除去厨房一共三间弟子室。除了东边这间之外,其余两间随你挑。”

“这种事情以后要记得早说。”

墨言挥手收起本体,意味深长地瞥了陆子涵一眼,笑嘻嘻转身进了最西边那间弟子室,“行了,我这碍事的走了,你们要亲要摸就继续吧。”

韩情颇感无语,目送他进屋后方才转身牵住陆子涵的手拉他起来,“你说说你,像什么样子,怎么跑树下睡觉来了?”

陆子涵起身后没有挪步,双目直直盯着西边弟子室的门。眉头皱得死紧,“师尊,那女人是谁?师娘吗?”

韩情:……

这小子为啥傻了还知道师娘这种东西?

“那不是个女人。”

韩情叹气道。

想不到话一说完,陆子涵眉心拧得更紧,“男身女相,必是邪修魔道!师尊不能娶她!”

韩情神情顿时一言难尽,那可是个祖宗,谁敢娶。

“哎哎哎傻小子你激动什么,听我说,他不光不是女人。”

面对着不光傻还有点一根筋儿的陆子涵,韩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墨言的存在,“他就不是个人……”

这话一出来,连在门板后面偷听的墨言都忍不住摇头了,到底傻的那个是谁啊?

果不其然,陆子涵背后瞬间黑烟滚滚,捏起身旁的树枝就要往弟子室冲,“师尊,斩妖除魔!”

韩情赶忙从背后一把抱住陆子涵。“斩什么啊!那是我契约回来的……灵宠!”

虽然在说灵宠二字之前韩情心虚的顿了下,但好歹是把话圆过去了。

门板后的墨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走了走了,跟我回屋先!”

韩情不由分说扯着陆子涵往屋里走,撤了几下发现拽不动,眼珠一转,索性松开手捂着自个儿肩膀倒抽一口气。“嘶……”

“你受伤了?”

原本梗着脖子不肯走的陆子涵果然立刻转身,满脸紧张地凑到韩情跟前儿问,“叫我看看!”

“就是历练时受的伤。”

韩情本来就是想把陆子涵哄进屋,自然不会拒绝对方关心,“回来的匆忙我都没怎么处理,回房你帮我从新包扎一下吧。”

陆子涵眉心紧蹙。一弯身就将韩情打横抱起来。

“喂喂我伤的是胳膊不是……”

韩情刚要抗议,却在看到陆子涵的目光时一下子熄了火。

这目光,与当初陆子涵知道他服下散魂丹命不久矣时绝望痛楚的目光,实在是太像,像到一下子刺穿韩情自以为已经硬如铁石的心肠,将他所有浮于表面的伪装全部撕裂,只留下一个本质的、怯懦的自我,瑟瑟窝在那里,不敢妄动。

原来他,曾伤他至此。

月色满溢的院落里,脚步声渐渐远去,西厢内,听了半天壁脚的墨言嘴角微扬,晃晃悠悠伸着懒腰走向床铺。

一个真傻,一个假疯。

有意思。

陆子涵抱着韩情直接进内院回到他自己的卧室,把人往床上一丢,就开始下手扯他身上衣服。

“臭小子你消停点!”

韩情手忙脚乱躲着陆子涵的手,“我只伤了肩膀……”

可惜话未说完,身上衣服就被撕了个干净,新伤旧创斑驳叠加,一览无余。

陆子涵顿时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韩情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这小子力气怎的恁大?他身上的可是门派弟子服,上面带着基础防护阵纹的!就这么徒手撕了?

“行了行了,摆这表情作甚。不受点伤怎么算历练。”

从储物袋中取出伤药丢给陆子涵,韩情看着碎了一床的衣物眼角儿直发抽,“来,帮我包扎。”

陆子涵哦了一声,拿起药开始小心翼翼涂抹伤处,因为动作过于轻巧仔细,比起抹药反而更像在挠痒痒,不一会儿韩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扭开身子往床里躲了躲,“好好抹药别乱挠!”

没想到这一声喊出来,陆子涵干脆停了动作,直勾勾杵在床边不动弹了。

“怎么了?”

韩情扭过脸来看他。“继续啊。”

“师、师尊……”

陆子涵还是没有动,一张脸突然涨红了几分,脸也低了下去不敢直视韩情。

“怎么了?你脸怎么那么红?莫不是又烧了?”

韩情发现了陆子涵的不对劲,回身抬手要探他额头,结果伸出去的手被陆子涵一把捏住。

“师尊……我……我难受。”

陆子涵喏喏道。

“我知道你难受,叫我看看到底是哪儿不对……”

韩情还没反应过来,正要继续帮他试温度,不料无意间余光往下一扫,顿时气笑。

搞半天,这臭小子是……起反应了?

目光在红透了的陆子涵面上逡巡片刻,韩情忽而笑了。

不单笑,他还伸手过去,隔着衣物在那精神奕奕的物什顶端点了点。

“可是这里难受?”

陆子涵没回答,只把脸又往低处埋了埋。

韩情低叹道,“真是冤家。”

若不是,他又怎会接连两辈子都栽在这小子手中。

遂展臂一勾,将陆子涵拽到床上,韩情在那透着红的耳垂上轻咬一口,吹气道,“来,为师帮你。”

烛光花影夜葱茏,小别又重逢,醉里一枕清梦,终与相思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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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师不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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