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突然没啥想说的

第21章 突然没啥想说的

“嗯。”柏仁坐回了蒲团上。

鹿慨乔跟上前去,盘腿坐在了他对面,伸手轻轻攥着他一片垂下来的衣角,手指顺着上面的暗纹不自觉的摩挲着,话没出口,嗓子眼儿就有点儿发干。

“小白,我就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来,要到哪去。”

这三个问题,乍一听挺无脑的。

可耐不住深究。

譬如我是谁?

鹿慨乔是谁?到底是谁?前世不论,今世此身呢?

譬如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此间天下到底是什么情势?

何以自处,是眼下困扰鹿慨乔的第一难题。

“不瞒你说,小白,我特别迷茫,就那种脚下踩着悬崖峭壁上一块孤零零的石头,往前往后都没着落的感觉,我以前觉得,我根本不属于这里,其实现在我也是这么觉得,可冥冥中又好像我和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也分不清楚,很多事情我到底是忘了,还是幻觉,或者假象,这种感觉吧,常常让我陷入自我怀疑里,觉得自己就是他妈的一个神经病,和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

鹿慨乔垂着头,就能看见自己腿前面的小小块方寸地面,以及堆叠着的柏仁的袈衣。

自打来到这里之后一直积压在心里的那些孤独感和恐慌感终于一点点缓释了出来。

说好了是他向小白提问的,还是个如此得来不易的好机会。

可一张嘴忽然就有了几分停不下来的趋势,有点儿拜访心理医生的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会干什么,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没用的废人,天天吃闲饭的感觉坠得心里发慌,你知道吗?我以前的理想一直都挺远大的,总希望能干出什么为种族长明作出贡献的大事来,我也从来不怕别人嘲笑我,我觉得坚持理想的道路就合该着是一条孤独的路,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希望一切都美好,所以我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过,我抬眼看前面,一点儿亮光都看不见,两眼一抹黑。我也从来......没这么自卑过。”

柏仁原本的脸上还漾着一丝不耐烦,可听着听着,神色也不知不觉中带上了认真,到最后,伴随着鹿慨乔的沮丧,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话疗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减压。

鹿慨乔说破无毒,这会儿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垂着头稳定了一下情绪,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柏仁的神色。

虽然他刚刚那番话确实是真诚的,发自肺腑的,可这与能顺便打动柏仁,给自己解解惑并不矛盾。

天光从窗户灌进来,由直射变成了斜射,由亮白变成了昏黄。

一直到室内开始变得晦暗了,柏仁才从鹿慨乔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角,轻声说:“你闹了这么些日子了,就从来没想过,要给我的饭食里放个松饼吗?”

“我敢吗?”鹿慨乔一哂,“只能说三句真话,然后等你缓过神儿来呢,我这身子骨儿,又打不过你。”

“你倒是不傻。”柏仁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简直比昙花还难得。

昏暗的屋子里都给这笑容点亮了一般。

鹿慨乔给这笑容弄得没了脾气,忽然有点儿手欠的特别想去摸一把柏仁的脑袋。

柏仁的手指在眉心处揉了揉,按住了那个米粒大的红色印记。

“我......”他刚一张口。

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身型魁梧,獠牙锐利,脖颈儿上的鬃毛闪着寒光,往那儿一站,铁塔似的。

“我靠!你到底藏哪儿了啊?”鹿慨乔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一哆嗦,膝行着就蹭到了柏仁身后,堪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地中间的半兽人,心里骂得远比说出口的难听。

妹的,他等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等到了柏仁做足了心理斗争,打算跟他开口了,哪想到半路居然杀出来这么一个碍事的玩意儿。

半兽人根本也没打算搭理他,倒是气势汹汹的把目光都定到了柏仁身上,粗声说:“这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想清楚,一路走到今天,你遭过的罪,受过的苦,难道还不足以抵挡住这片刻的心软吗?我知道......”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柏仁良久没有说话。

鹿慨乔越听这话里越是无穷无尽的未尽之意。

“不是,我说这位......大哥,我问我自己的事情,难道也不行吗?”鹿慨乔探出头来,鼓足勇气磕磕绊绊的说,“你们的大业,我真的一根手指头的兴趣都没有,我就想知道,和我自己相关的......”

“你真的是鹿慨乔吗?”半兽人打断他的话,语气里都是深不见底的讥诮。

“我要不是鹿慨乔,那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我他妈到底是谁?我也迷糊着呢!”鹿慨乔觉得就像是被人强行投喂了一枚炸弹,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擎等着哪天实在憋不下去了,就只剩下爆炸这一条出路了。

三个人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柏仁才轻声说:“是我的私心,对不住大家了,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动身。”

“等等!怎么个意思?”鹿慨乔心里一紧,猛地站了起来,在两人之间反复看了看,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因为我吗?因为我说了那些话,所以你才要走?走哪儿去?我、我跟着你去!”

“你要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害死他,你就跟着他!”半兽人咄咄逼人的说。

这顶莫名其妙的帽子扣下来,鹿慨乔真是有种抓狂无门的绝望,“都他妈哪跟哪啊?你们都神经病吗?谁能告诉我个答案啊,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憋死我了,憋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柏仁背过身去,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没来得及遮掩住的哀恸,却没再说话。

对,就是这种把人憋到穷途末路的绝望。

非常好!

鹿慨乔抿着嘴唇,忽然就笑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今天他打算这两个本事混合双打一起来。

他胸腔震动,越笑幅度越大,渐渐不能控制的狂笑起来,然后手腕一转,就把窗台上一个瓷花盆推到了地上,顷刻间碎成了一捧渣渣。

这动作就像点燃了引线,瞬间就停不下来了。

胸口的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鹿慨乔轻慢的走动屏风前,一抬脚把它踹到了墙边。

小圆桌被推翻,上头的托盘碗筷滚落一地。

床幔被撕扯下来,垮塌了大半,被褥枕头翻成了一地的狼藉。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成了鹿慨乔发泄的目标,那股心火烧的他眼睛发烫,连视线都变成了赤红色。

红的柏仁,红的猪,红的天,红的地,红的世界!

好啊,就让他干翻这个操蛋的世界,然后让这个操蛋的世界也把他干翻,大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就他妈干净了!

耳朵眼儿里烧的都是火,漫天连日的战火,翻飞杀伐的怒火,黑烟灼灼的尸火......

“快,快按住他,这是要走火入魔了!”门外不知道哪位高人嚎了一嗓子。

随后拥杂着闯进屋里来一群人,那架势,分明都是一早就在门外蹲着,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

“师叔,得罪了!”徐侠客铁憨憨的嗓音响起,四面八方的撞进耳朵里,鹿慨乔已经根本分不出方向来了。

可他尚能清楚的感知到,徐师侄的铁爪子在他颈后不留余力的劈下了一记手刃。

然后,视线黑了,世界也......安静了。

再醒来时,天是黑是白都失去了意义。

鹿慨起非常明确的知道自己是......抑郁了。

“师叔,你醒了,你要喝水吗?”徐侠客一直守在床边,见他醒来,倒是没有上次那么一惊一乍的呼喊,反而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鹿慨乔瞪着一双干涸的眯缝眼,全身乏力的一动都不想动,几乎是用嘴型问了一句,“小......柏仁他,走了?”

“嗯,”徐侠客吭吭哧哧老半天,“走了......几天了,撵不上了。”

鹿慨乔有点儿想笑,不过嘴角扯了半天也扯不出一个像样的弧度来,他想说何必非得强调最后那句话呢,就算让我追,这天大地大的,我又能往哪里追去呢?

“再不回来了吗?”他翻了个身,朝着墙里侧,把自己蜷成了一只大虾。

“嗯。”徐侠客这次回答的倒是简明扼要。

行了,没什么再需要知道的了,都走吧,都抛弃他吧,让他一个人孤单厌世的抑郁绝望去吧。

他彻底没了说话的欲望,连脑回路都被自己手动磨平了,就想这么行尸走肉一般化成一块柴火也好,一扇门板也好,一颗石头也好,一只蚂蚱也好,都随便吧,没所谓了。

门缝有点儿大,那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用太大,顺着小风就能给吹进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怒急攻心之后专为了郁结于心,一个弄不好,恐怕要伤及肺腑的。”

“那怎么能哄他乐呵乐呵啊,也不用太高兴,就一开始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成。”

“要不然......诶,算了。”

“馊叔,你又说半截话!”

“我说,我说,我是想着,要不然给他踅摸个媳妇儿......”

“闭嘴!”

“行了,都别吵了,指着你们就从来没有成事的时候,还是我自己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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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伏枥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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