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围柴话木渎
几个人早就被寒风吹透了,耳朵眼儿里,鼻孔里,贴着头皮的发丝缝隙里,全是灰土沙子。
看见圣庙,脚下本能的就朝那边快速移动了过去。
绕到了前门,离着很远,就能看见空敞的门里,闪着橘色的火光,光瞧着都觉得暖和。
只是这也代表着,圣庙里还有别人。
阿傩瞬间警惕了起来,一抬手臂,将鹿慨乔和地睽都挡在了身后。
还别说,阿傩这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倒显出他还不是个无药可救的憨憨,继他在小晴的事情后,在鹿慨乔心里的印象分跌到谷底之后,这一秒再次呈现略微反弹的趋势。
鹿慨乔还是第一次见识像样些的圣象庙,几分好奇的抬眼打量了一下:通体都是灰白色的石壁,无窗的形制,攒尖顶高耸,看起来莫名的肃穆苍茫。
就是在此时此地,显得有些落魄潦倒。
空敞的拱门内里,几个围坐在火堆旁取暖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也都一脸防备的看着门外。
两下里彼此打量了一下,阿傩先沉不住气的喊了一声:“什么人?”
那群人也都是男人,穿得没他们这么“妖冶”,都是规规矩矩的夹棉粗布衣裳,里头一个年纪最长的人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我们都是行路的买卖人,几位是要来圣庙里避风寒吗?还请自便,不相干的。”
听起来倒像是好人。
但好人坏人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属性顶在脑袋上。
阿傩回头看了看地睽,见对方点了点头,才领着大家往里面走。
圣庙里空间不大,当头正中间是一座圣象像,盘坐在酸枝菖团之上,一手搭在膝头,一手张开,掌心向外遮在脸前,上头明晃晃亮着一只炯炯的眼睛,使人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抬眼望过去,都有种被圣象注视着的错觉。
先来的那群人占了圣象左侧的空间,阿傩几个便向右边走来。
地睽放下了小晴,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想了想,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兽皮,盖在了小晴的身上。
但这都治标不治本,真要暖和起来,只有生火取暖这一条路了。
鹿慨乔的手被解开了,手腕上都勒出了红印,指尖冻的都失去了知觉,不住的凑在嘴边哈气,可身体都被冻透了,哈出来的温度也不比外头暖多少。
小晴昏着,地睽绷着的劲儿松了,这会儿没完没了的咳嗽起来。
“我去拾柴。”阿傩看了看自己身边几位老弱病残,哪个也不像有能力担起这项工作的。
可他嘴里说着,脚下却没动,眼睛不住的往对面看过去。
那边五个男人,个顶个的年轻力壮,至少看起来比这边的整装利索。
若是他走了,留下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止他这么想,看着他眼神里的忧虑,连鹿慨乔都忍不住顺着这个方向琢磨了一下。
他们看着人家,对面的人也看着他们。
左右为难之间,刚刚那个搭话的人再次站了出来,朝他们这边走了两步,“都是出门在外,要是不介意,不妨来我们这边取取暖烤烤火吧,附近能用的干柴都被我们拾来了,你们要再出去找,恐怕也要费些力气。”
阿傩这次倒是没有犹豫,点头示意了一下,“多谢了!”
地睽和鹿慨乔跟着站起来,阿傩回身抱起了小晴,几个人朝火堆走了过去。
那群人往一起凑了凑,挤出了一角地方,容他们坐了下来。
靠近火堆,一阵温暖,烤一会儿脸就灼烫起来,可照不见火光的后背还是阴寒的厉害,前热后冷的夹击,鹿慨乔很快就打起了摆子。
小晴歪在他边上,脑袋枕着他的腿。
他一动,床单蹭下来一些,露出了少女娟秀的小半张脸来。
走过来的时候,鹿慨乔已经看过了,圣象像前,别说供品吃食,连毛都没有。
阿傩有些为难的解开腰间的青布袋子,里头只剩下一个囫囵的干饼,两条手指长短的肉干,水囊因为一直没找到补给,早就空了。
借了人家的柴火取暖,眼下总不好腆着脸吃独食,但这么点儿东西,真不够分的。
火堆上头架着一口小锅,里头煮着些沸水,但一丝其余的味道也没有,显然是没有食物。
那几个男人的眼神明里暗里的瞟着阿傩的袋子,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架势。
鹿慨乔被火烤成了阴阳人,和噎干饼比起来,更渴望能喝几口热水,让身体自内向外的暖一暖。
他清了清嗓子,对那出头说话的男人说:“我们赶了好几天的路了,人困马乏的,食物剩的也不多,你看能不能借你们的小锅来煮一煮,咱们大家好每人都能分口热汤喝喝。”
这话一出,两边的气氛都松了松。
那男人赶忙架起小锅,掀了盖子,让阿傩掰碎了干饼和肉条,都放进了锅里,又重新架在了火上煮着。
约莫着一刻钟,专属于食物的味道袅袅的飘散出来,吞咽口水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男人解了围巾垫着锅沿,两手捧着先递给了鹿慨乔。
一为了礼貌,二也为了安全。
鹿慨乔眼睛都绿了,赶忙接过来,烫嘴的吸溜了几口带着微微咸味的热汤,滚烫的触感顺着食道一路化进胃里,又从胃里滚向四肢百骸,没忍住又小口的猛喝了几口,烫的舌头都发麻了,才总算感觉空荡荡的腔子里恢复了些热乎气。
他停下口,接过阿傩的水囊,小心的倒出来几口,预备着一会儿喂给小晴。
他下首的地睽接过了锅,也喝了几口,连咳嗽都平缓了不少。
众人依次往下传递着,一圈儿轮下来,面上的表情都舒展了些。
有了这样互换食物的情谊,关系无形中似乎也软化了许多。
那一直带头说话的人,叫蔡老大,他说自己这边的几个人都是一个镇子里出来的,都姓蔡。
“我们都姓鹿。”鹿慨乔也卖了个关子,顺便占了把便宜。
“你们又老又小的,怎么也不多准备些食物啊,这周围,可没什么村镇能落脚了。”蔡老大试探的问。
“我们......”鹿慨乔看了眼阿傩。
阿傩闷声说:“急着赶路,没想到这么远,带少了。”
“哦,这样。”蔡老大舔了舔嘴唇,“你们赶路......是为了要过木渎河吗?”
阿傩眼睛立了起来。
鹿慨乔赶忙抢在他胡言乱语前笑了笑,“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也断粮了?”
蔡老大环视了一下自己这边的人,顿了顿才说:“我们在这庙里,三天了。”
“什么?”鹿慨乔诧异起来,难怪供桌上干净的像被狗舔过,敢情是早被撸干净了。
蔡老大眼神盯在了小晴侧躺的后背上,微微闪了闪,才下定决心了似的的说:“若你们也要渡河,咱们是不是能、搭个伴儿?人多些,好歹有个帮衬。”
阿傩艰难的反应过来,直愣愣的望着蔡老大,“你们也要找黄城?”
鹿慨乔一阵头疼,大家正在这儿互相虚与委蛇的套话呢,让阿傩上来一句话就给撂了底。
蔡家兄弟里有人坐不住了,身子往前挺了挺,惊呼道:“莫非你们家也丢了女儿?”
蔡老大脸上一白。
果然猪队友这个物种,还是呈现正态分布的,两方势均力敌,谁也别嫌弃谁。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遮掩就没诚意了。
鹿慨乔心里腻烦地睽和阿傩不分青红皂白掳人的行为,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想救人的迫切心情,听说蔡家也丢了个女儿,心里倒是比最开始还异动了几分。
他心里的盘算是,若能帮上忙救人自然是义不容辞,若帮不上忙,便保护着小晴,一路安全的返回镇里去也是好的。
只是照阿傩兄弟俩的架势,只怕不去一趟黄城,是绝不会放他和小晴回去就是了。
一直沉默的地睽哑着嗓子问:“你们在这里停了三天,是为什么?”
蔡老大估计也放弃了互相试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以前只听过木渎河,想着一条河而已,再宽也没所谓,我们几个都是打小凫水的,什么样的河过不去?”
“难道河有蹊跷?”鹿慨乔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蔡老大一脸无奈,“我们刚到的那天,这里还天气和暖,从庙里往下走一个时辰,就能看见木渎河了,可越靠近河边,越热得人汗流浃背,河面宽窄也不论了,单说那河水,居然沸腾如煮,开锅似的冒着气泡,我二兄弟不过用手试了试,就被烫掉了一层皮。”
那蔡二适时的举着手指头晃了晃,红通通一片,还没长好。
鹿慨乔这回和阿傩兄弟俩的表情差不多,嘴圆的都能塞得下一个鸡蛋了。
“可......可现在这么冷......”鹿慨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啊,谁知道怎么就冷了呢,”蔡老大愁眉苦脸的说,“我们原本以为必然是过不去了,想着不若返回来,哪里去找条船,可附近哪里有人烟啊,四周都走遍了,也没看见村镇商铺的,只是寻着寻着,这天气忽然又凉了下来,我们就琢磨着,难不成是河水冷下来了?所以我们又赶了回去,”他顿了顿才说,“结果发现,河面结了一层冰凌,却又不瓷实,踏之即碎,冰河刺骨啊,人要是下去,估计游不到一半,就要受冷抽筋,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所以你们等在这里,”鹿慨乔想了想,“是想等等看,木渎河是否有冷热转换中间温和些的状态?”
“不错,”蔡老大点点头,“不过这天气一直没有转暖的趋势,我们便一直等着......”
小晴的身体微微动了动,眯着眼睛像是要醒了。
鹿慨乔赶忙扶住她的后背,让她坐起身靠在自己肩上。
小晴嘤咛一声,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鹿......”
“是我,别怕,”鹿慨乔拍拍她的后背,见她神色依然不大清醒的样子,拧开水囊,将温汤递到她嘴边,“先喝几口,醒过神儿来了,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阿傩身形一动。
鹿慨乔环臂护在了小晴周围,伸着食指在空中指着阿傩,“不许再熏药!”
阿傩好半天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因为小晴醒了,也因为蔡老大说的信息太爆炸了,大家团坐在火堆旁,竟然很久都没人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