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佳配角
鹿慨乔抖着自己突出的腰间盘,后槽牙咬得太紧,竟然咬出了一声戏曲腔:“咦~呀!”
他觉得疯狂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这里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什么娇艳的女人此刻都成了他眼中的粉红骷髅美女蛇,他喷着唾沫星子,反手指着那女人,“你才什么血,你全家都是血,再胡说八道,我喷你一脸血!”
这俩人都拿出了菜市场泼妇骂街的架势。
女人把手里的簸箩往地上一掷,里头几个圆滚滚的萝卜居然争先恐后的弹了出来,姿态各异,萝体横陈,给人一种戏精附体的错觉。
鹿慨乔喷得正起劲儿,结果余光一搭,心里忽然翻了个跟斗。
那萝卜......不就是跟他刚才啃的那半个萝卜同宗同源同族同村的嘛......
他关节“吱嘎”作响,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就见那女人忽然侧过脸来,隐晦的冲他使了个傻子都能看懂的眼色。
这是给他抛梗?那他接还是不接啊?关键接不接都好像离死不大远的样子。
他们挤眉弄眼个没完,然而周围的人却都没有领悟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铁翼冰冷毫无感情,铆箭上仿佛臣服着一层凛凛的森严之气,裹挟着过往曾经经历过的万千次杀伐,穿破空气的阻障,带出一声果决的威吓,就射在了鹿慨乔旁边,钉住了他的另一侧裤脚。
这次领头的那铁骑兵彻底失去了与他们周旋的耐心。
他亲身下马走上前来,不言不语,只将手中的重剑向鹿慨乔肩膀上一横,寒光即刻晃得鹿慨乔喉间一动,五脏六腑都随之原地打了个立正。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之中。
连那女人都僵在原地噤了声。
旁边一个骑兵卸下腰间挂着的一只酒壶,拔开壶塞,将里面透明的酒水尽皆倒在了地面上,汇聚成了一小滩晶莹的反光。
随即他粗暴的将那赢弱的少年拖了过来。
少年的一身白衣早已经被剐蹭的肮脏不堪,一张小脸却是倔强的厉害,眼神中有一簇异于年龄的光,仰面毫无惧色的瞪视着那个骑兵,奈何他体力单薄,轻而易举的便被对方捉住了手腕。
匕首出鞘,一刀见血。
这下除了不明所以的鹿慨乔,其余人尽皆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少年的手腕上。
伤口不深,斜流而下的血液很快汇聚凝结成为一滴,豁然脱离本体,朝地面上那滩酒水坠落下去。
铁骑兵眼睛一眯。
鹿慨乔直勾勾的看着那滴血,见其遇水而洇,下一秒,竟如叶脉一般蔓延成了一层幽幽的湖蓝色!
所有人的呼吸都随之一重。
“一滴血!”领头的铁骑兵高声喝道。
“杀!”其余骑兵跟随其后,整齐划一的喊道。
杀气蓦然席卷而来,惊得鹿慨乔双手都泛上了一层凉津津的寒意。
如无意外,这少年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尽管鹿慨乔根本没弄明白这对峙的双方,到底孰是孰非,可心里的天平仍然不可抑制的主动偏向了显然更弱势的一方。
少年紧抿出一条苍白的唇线,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引颈待屠的准备。
环形的一圈铁翼瞬间齐齐调转射孔,全无死角的将众人锁死在了包围圈内,甚至连小黑桌子下的陈瞎子都没放过。
领头的铁骑兵缓缓收回横在鹿慨乔肩膀上的重剑,与此同时,步伐已经向后退了半步,意图再明显不过,是要给这个即将被射杀的屠场空出位置来。
鹿慨乔真不知道怎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被搅和进这样一场诡谲的矛盾中,若是为保护那个少年而死,他也算死有所值,可若是单纯做个陪绑的,那也死的......太滑稽了吧?
既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等等!”他攒足了吃奶的力气,气壮山河的一喊。
铁骑兵的视线些微一动。
可惜鹿慨乔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女人就迅雷不及掩耳的扑到他身边,力气大的直把他撞了一个趔趄,随即拽过他枯槁的手指头,塞进自己嘴里狠狠一咬!
他的指腹上浸出一滴血珠来,反射弧后反劲儿的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了疼。
但正是这几秒的呆滞,他就给那女人拽着手指,伸向了那滩酒水的上方,随后用力一挤,血液便跌进了酒水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也化作了一片枝枝蔓蔓的湖蓝色。
“怎么可能!”那领头的铁骑兵离得很近,自然看得分明,声音陡然一变。
可不等他有所动作,女人已经甩开了鹿慨乔,快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同样的,血滴入水,莹莹湖蓝。
领头的铁骑兵几步跨向旁边,弯腰从桌子下面拽出瑟瑟发抖的陈瞎子,提剑在他手侧一划。
鲜红的血液溶进酒水,却是暗红的刺目。
女人见缝插针的抱起地上的萝卜,举过头顶,颤声高喊着:“是这蓝缨蔓的果实,将军,我们是因为刚刚吃了这个......”
领头的铁骑兵不等她说完,劈手夺过一个蓝缨果,扔给了陈瞎子,厉声道:“你吃!”
这也不是个可以打商量的情景,陈瞎子抖如筛糠,也不敢言声,顾不上干不干净,摸过来捱在嘴边上,就是一阵猛啃,好几次差点儿被噎的喘不上气来。
众人无声的静候了半刻钟。
铁骑兵伸手在陈瞎子刚刚凝结的伤口上一捏。
伴着陈瞎子倒吸的一口凉气,他的血滴进酒水中,随即恍恍惚惚的也变幻成了有些发白的淡蓝色。
那女人仿佛一个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无主皮囊,松垮垮的呼出一口气,萎顿在了少年旁边,有气无力的说:“将军,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陈瞎子没了钳制,抱着手指头,反身摸回了桌子底下,下死力气抱着桌腿儿,再不肯出来。
那铁骑兵却仍然狐疑不决,兀自绕着那少年转了一圈,用剑尖点在他的脸前,问:“若你无辜,为何刚刚不申辩?”
少年眼神灼灼,却依然没有说话。
他旁边那个女人忙俯身捻了下地上的酒水,就着指尖那点儿湿意,使劲儿的搓了搓少年的眉心。
少年脏兮兮的眉心正中间,逐渐显出一个米粒大小的红印来。
女人尖声道:“将军,你们进门就抓人,哪里给人申辩的机会啊?你瞧,这孩子为病重的父母祈愿,在圣象祠里供奉了三年禁言,又哪里申辩的出口?”
她顿了顿,一双冶艳的明眸向上一瞥,“我虽然是个乡野妇人,也知道一滴血十年一入世,一次仅一人,以自己淬毒的身子扮作寻常人混入一城,散播祸世的瘟疫,将军啊,我们小老百姓,就图个平安长久,怎敢做这样包藏祸心、不知死活的事?再者真的是因为我一时贪嘴,才和行脚的商贩换了几只违禁的果子,这要是连累了这许多人......”她嘴角一撇,居然嘤嘤的哭了起来,前扑了去抱那铁骑兵的小腿,嘴里胡乱喊着,“那我也不活了啊啊啊,将军若还不满意,就射杀我一人吧啊啊啊~”
剧情急转直下,鹿慨乔看傻了眼,那女人说的,他不过听了个一知半解,此刻依然沉浸在自己吃的不是萝卜,那到底吃的是什么的无边困惑中......
被一个女人当街抱着腿哭喊,又窘迫又难看。
铁骑兵甩了几下甩不脱,微微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幸而旁边一个属下见势情胶着,快步走上前来,附耳低声道:“此处是清簃镇,将军可听闻过吊脸松饼?松饼入腹,出口前三句话,必为真话。”
须臾,没门的客栈隔壁,一个铁骑兵从掩门的饼店里拉出了一个脸皮松懈的瘦干男人,一脸便秘之色的捧着一个撅嘴鼓腮、显然性子活泼过了头的漂白松饼。
领头的铁骑兵抬眼在面前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陈瞎子那句陈情的影响,目光在鹿慨乔脑门儿上一定,示意属下,将松饼送到了他手上。
鹿慨乔实在对自己这惊人的狗屎运叹为观止,若是平时,他就是饿得把自己活吞了,也是绝不会碰那变态烧饼一个渣子的。
可他好歹经历过几段实验体验,约略看得出些眉眼高低,也深知事已至此,自己眼下不吃,估计这道坎儿是绝对过不去了。
他两眼一阵一阵的发黑啊,简直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接过了拧拧哒哒的松饼,呲牙咧嘴的看向那个少年,哀叹道:“我说这位哥们儿,我也不奢求你领情了,只是咱们今日初次见面,我要是就这么为你死了,你好歹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鹿慨乔,呦呦鹿鸣的鸣,不是,呦呦鹿鸣的鹿,万一以后有我的家里人来找我,你记得替我知会一声,别让他们白白着急。”
少年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鹿慨乔吞下一把辛酸泪,竭力把嘴咧到一个诡异的弧度,心里默念九九乘法表,将那松饼尽量四邻不靠的捅到嗓子眼,梗着脖子,囫囵个儿噎了下去。
那松饼一声尖叫,居然哭唧唧的一直到进了他的肚子,隔着一层肚皮,还在咒骂哭嚎。
鹿慨乔两只裤腿被钉死在地面上,想找个树根,扶着呕一呕都不能,只能心如死灰的躺倒硬挺,憋得脸色乌青,一身冷汗,肚子里那小妖孽才总算渐次消停了下去。
随即,一股燥热在肚子里腾然而起。
不多一会儿,就在他的颧骨边拱出两朵高原红来。
他眼皮发醋,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跟踩了电门似的,只会涎皮赖脸的冲着那铁骑兵傻笑。
铁骑兵瞧着时机差不多了,居高临下探头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你二大爷!鹿慨乔脑袋里头鬼画符似的犯迷糊,骂人的声音震得脑仁儿嗡嗡响,出口的答案却成了:“我叫鹿慨乔,人帅钱多未婚......”
铁骑兵一阵恶寒,打断他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断然问道:“你今日可吃了那蓝缨果实?”
我明明只吃了半个萝卜!鹿慨乔徒劳的张张嘴,“有人丢给我半个,我饿了三天了,饿了三天......”
“你是这镇上的乞丐,可知这少年是否是一滴血?”铁骑兵问。
我哪儿知道啊......鹿慨乔头重脚轻,已经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大着舌头,只说得出:“不......不......”
他是想说不知道的。
但那领头的铁骑兵却显然理解成了另一番意思,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毫无所获,不禁懊丧起来,当下再不迟疑,利落的翻身上马,抬手一挥,带着列队铁骑浩浩汤汤的折返而去。
屋顶上的铜雀也一跃而起,伴着惊起的漫天尘土,很快消失无踪了。
整条街道霎时如劫后余生一般,静默了片刻之后,重新恢复了熙攘的节奏。
鹿慨乔两眼发直,身体僵硬不受控制,舌头歪斜的耷拉在嘴外,嘴角还挂着一丝憨直猥琐的笑意。
如此尴尬的情景下,却偏让他清楚的听到了一群聚在他脑袋上方的窃窃私语。
“这事儿,算是暂时瞒过去了吧?”
“瞒过一时是一时吧,兵来将挡,土来水掩,总不能让他们发现小白就是一滴血......”
“别说这个了,先把陈瞎子扶起来,他给咱们物色的这个乞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许给他免费在我客栈门前摆摊儿三个月,如今加码一个月,算是额外的奖金!”
“那我呢?老板娘,我的表现也不错啊,我丢蓝缨给这个棒槌的时候,表演也不可谓不流畅自然,不信你问陈瞎子,他可是都看着呢......哎呦,你别打我啊!”
“我一个瞎子,拿什么看?要说居功至伟的,还是馊叔的松饼......不过,老板娘,眼下这老乞丐,又该怎么处理?”
“是啊,怎么处理啊?他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可难保清醒过来不会到处胡言乱语,四处散播起来,总归是个麻烦呀,嘿嘿嘿,要我说,不若一不做二不休......”
“馊叔,你能不能别笑的那么猥琐,我听着寒碜得慌,行了,此地不易多话,先将人拖回店里,再从长计议!”
不易多话,还把鹿慨乔听得全身鸡皮疙瘩够炒一盘了,那要是这几个人敞开了说,能不能把他给活活吓死?
原本他不过是看着那个少年弱势可怜,才违心拉了个偏架,却没想到竟然是来了一出为虎作伥,临了活埋自己的坑还是自己亲手挖的?
苍天啊,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啊!
等等,刚刚他好像听说那个什么一滴血,是什么“卧底”来的?难不成还真是那个毛没长齐的半大小子?
这神神叨叨的一圈子人,硬生生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忽悠自己帮着瞒骗那些玄铁骑兵?不不,如今看起来,人家才是正义之师好嘛!那他现在哭天抢地的呼唤那些兵士回来,还来不来得及啊?
他脑袋里面山南海北的正想着,四肢却已经被人合力给抬了起来,眼前模模糊糊、忽高忽低,那些人似乎正在把他往客栈的后院柴房里面搬运。
他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愿意。
这明晃晃的一家黑店好进不好出,明天进店客人用的饭菜,该不会就是他原产地直供的吧?
他身体麻痹不能自控,只能拼尽全力汇聚了一点儿意念在手指尖,猛的一伸,原本是想拉住门框的,却不想准头一偏,竟似乎拉住了一只纤细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