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都不如狗链好用

第4章 都不如狗链好用

十岁少年的手,像还没抽完条的柳枝,纤薄里带着些许稚嫩,皮肤是软的,指甲是浅的,从掌心到指尖,都还不及鹿慨乔那粗枝大叶的爪子一半大小。

鹿慨乔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到的悚人对话,将那有限信息量里的名字逐一对号入座,约莫着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叫“小白”的。

小白倒是没有挣脱,回笼了良心一般,竟然就这样任由他握了一路,一直到进了间四下漏风的柴房,才反客为主的用力扳着鹿慨乔的手,抻出他一截泥污的手腕来,从一旁的墙上够下一把柴刀,递给了旁边的人,眼睛随之示意的一瞟。

鹿慨乔后脊梁叫一捆捆的柴火楞子硌得欲哭无泪,精神却也略微清明了一些。

他不明所以的顺着小白的目光,滑向旁边的馊叔,眼前泛着虚影,听对方捧着尚方宝剑一般捧着那柄柴刀,哆嗦着说:“我说的一不做二不休,可不是这个意思,再者就算真要这么着,也不能让我动手啊,我这人身体不好,胆子又小,小时候被只鸡都能撵上房,不行不行,换个人吧还是!”

他把掌心烫手的山芋往空中一抛,拉过身旁那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不住的用手指头捅着对方的腰眼儿,怂恿道:“徐侠客,你活了二十五年,练了二十四年的《醍醐秘籍》,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来来来,你上你上!”

这四方脸、粗眉大眼的徐侠客,在刚刚那出大戏里的角色是路人甲,负责不动声色的将半个蓝缨丢到鹿慨乔身边,力争让他不起疑心的将这东西吃下去,就算大功告成。

总体来看,他角色任务完成的甚为出色,除了那句台词稍显生硬做作了一些之外,演技上几乎无可挑剔。

当然,这主要得益于他那副平凡到看到了现在,还能让鹿慨乔调头就忘的容貌。

徐侠客下意识的抬手接住了柴刀,怔了怔,一身遒劲的肌肉疙瘩在衣衫里扭捏了一下,“小白不是这个意思,小白大概是有些嫌脏,想让人帮忙剁了这乞丐的一只手而已吧。”

小白那厢认同的点了点头。

鹿慨乔霎时松开了自己的爪子,缩回屁股底下压着,权当自己是个没长上肢的人棍,心想这孩子也真是决绝,不愿意让人碰,倒是早说啊,他又不是有意的,嗨,这不是抓门框抓偏了嘛。

这里经历了一番小插曲。

红裙黑心的风情老板娘就捧着个小木匣子,神头鬼脸的开门钻了进来。

鹿慨乔力气还没恢复,但意识已经复原了,瞬间觉得这女贼首,恐怕危险等级与那白莲花小子比起来不遑多让!

果不其然。

木匣子一开,里头居然躺着两只肉滚滚不辨首尾的萤色小虫子。

陈瞎子津着鼻子探头嗅了嗅,捋了一把没有胡子的下巴,惊艳道:“红莲腐肉养出来的绝品蛊虫,老板娘哪里得来的?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就为了这个棒槌?”馊叔两眼放光的拿徐侠客当盾牌,偏着身子说,“要不转给我吧,我托来进松饼的客商带去四洲,无论哪里,都能淘澄出个不错的价钱呢!”

“不用!为了小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再贵的本钱,我都舍得!”老板娘眼神中都是孤注一掷的光,五官都跟着努劲儿,将那盒子一点一点凑向鹿慨乔裸露在外的大脚趾上。

陈瞎子看不见,只能在旁边臆测这即将到来的盛况,上下嘴皮子不住的吧唧着,摇头晃脑的说:“这红莲腐肉所养的蛊虫,一入人体,便犹如那附骨之蛆,这位老哥哥只怕余生只能终结成一具口不能言的人干腊肉,混沌了此残生了。不过老哥哥,你我相识一场,我也没能来得及为你卜上一卦,不如临别就赠你两字箴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下次投胎,千万看准了再往下奔啊。”

他说了这一大串话,才觉得场面好想与自己想象中的有些许不同。

寂静,寂静的太诡异了。

难不成蛊虫入体,那老乞丐当下就不成了?

只是可惜了鹿慨乔酝酿在嗓子眼儿的一声气贯长虹的狼嚎,竟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眼珠子脱窗的瞪来瞪去,真怀疑这一窝子人是在跟自己秀幽默感呢。

“怎么会这样?”老板娘愣愣的看着地上两只蛊虫的尸体。

很有些死不瞑目的意味。

刚刚明明靠近鹿慨乔脚趾的时候,两只蛊虫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对宿主大快朵颐一番,可仅仅一碰到对方的脚皮,却忽然虫身僵直,一个两个口吐白沫,后空翻着尽皆落地惨死,死得不能更死了。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尤其不知道是该先为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两个废物念几句悼词,还是该先安慰一下痛失爱宝的老板娘......

馊叔搜肠刮肚的凑合出一句场面话,勉强给老板娘递了个足以扯到胯的台阶,“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红莲腐肉养出的蛊虫,想必也有洁癖,刚刚要是给这老乞丐洗洗jiojio......就......好了。”

就在鹿慨乔松出一口气的间隙,却见老板娘面色不善,一言不发的转头就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老板娘再次捧着一个金匣子走了进来。

匣子一开,惊艳四座。

一只斑斓虎皮纹的蝎子,身型倨傲的攀爬了几步,亮出了自己那闪着寒光的毒尾......鹿慨乔仿佛都能看见这毒物在傲然的冲自己呲牙花子......

刚刚那什么虫子他虽然不知道,可这蝎子却不是稀罕物,他小时候修过纪前生物课程,自然晓得这小东西是会蛰人的呦喂!

“干嘛你们,滚开,滚开!”鹿慨乔已经能含混的喊出一些短句了,他小幅度的摆动着自己的身体,躲避着即将到来的恐怖袭击。

馊叔瞳孔中简直闪出了明晃晃的数值,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无意识的微微捻动着,喃喃道:“这蝎王要是拿去泡酒,谁想闻上一闻,掏出的钱,都能够买上这一家客栈的了。”

这次连陈瞎子都有些肉疼了,只是疼的是那只蝎子,而不是人,“这会不会有些......浪费?不就是要让这老乞丐不能讲话,不能泄密嘛,何必杀鸡用把牛刀,这一刺下去,人可就成了烂稀泥了。”

可他话音未落,只觉得周遭气氛再次随之一窒。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虎皮蝎王斗志昂扬的亮尾,稳准狠的对着鹿慨乔的脚趾头狠狠一刺!却在临门一脚的片刻,突然调转方向,尖锐的尾刺直接扎进了自己头顶,对称的八根足脚痉挛的抖了抖,干脆利落的落地,升天。

众人目光下意识的望向了馊叔,寄希望于他能讲出几句没羞没臊的罗圈话。

馊叔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老板娘头顶生烟,直接拂袖而去。

随即,大家就隐隐听到外面客栈里响彻了摔盆打碗、翻箱倒柜的声音。

老板娘一脚踹开门,美艳的脸孔上满是狰狞,抬腿粗鄙的踏着一捆柴火,掏出一只玲珑剔透的水晶盒子来。

盒盖一开,一股幽幽的寒凉之气霎时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伴着寒意,袅袅传来一股似香似臭的异味。

“这、这难道是?”陈瞎子都忍不住神往的结巴了一下。

老板娘脸黑如锅底,咬碎了一口银牙,阴测测的说:“永夜林、蚀骨蜒!这世间再坚硬的骸骨,也能须臾消融如齑粉!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了!”

她情绪激动的将那一小盒密密匝匝的蜒虫尽数倒向了鹿慨乔的身上,也不分哪里是哪里,兜头兜脸的就是一阵扬撒。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

连鹿慨乔自己都忍不住变态的带了几分好奇,噤声只顾看那些蜒虫的动线。

快了,快落到他身上了!

“哔啵”几声闷响,“哔啵”又几声闷响。

细小的蜒虫此起彼伏的自爆,带着浮动的诡异香味,竟像是给鹿慨乔身体表面镀上了一层莹莹璀璨的浅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板娘彻底爆发了,眼眶熏红,撸胳膊挽袖子的冲上前,掐着鹿慨乔的脖子使劲摇晃,唾沫横飞的咆哮着:“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娘要千刀万剐了你!”

看着一个女人,尤其还是一个盘靓条顺的女人,被自己气的发疯,鹿慨乔心底霎时升起了一股隐隐的怜香惜玉之感,他尽管被卡的直咳嗽,还是真诚的耷拉着舌头劝慰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咳咳,你要不......咳,再试试别的?兴许哪个出其不意的,就能有点儿效用呢?”

“没了!没了!我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儿,我......”老板娘形容已经带了颠狂,呼喝起来不输虎啸龙吟。

馊叔和徐侠客已经有点儿看傻了,尤其徐侠客,连上前拉拽的几步路都走得同手同脚。

这两人勉强拉开已经怒急攻心的老板娘。

一直站在门边的小白却忽然径直走上来,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扳着鹿慨乔的嘴,半倒半灌的尽数倾了进去。

随即向徐侠客比划了几下。

徐侠客赶忙磕磕绊绊的翻译道:“这水里下了毒药,每间隔三日服一剂解药,否则时辰一到,即刻毒发身亡,皮骨不存,你可以即刻离开,也可以留下落脚,这要死还是要活,你自己思量。”说完才觉得自己表述中的威吓不足,画蛇添足的又强行挽尊,恶狠狠的抱臂道,“哼!”

鹿慨乔无言以对。

如果他刚刚不是闲的没事干,恰巧瞥了一眼门边,又恰巧看到了小白口渴,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水,还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碗下去......该有多好啊。

他要是真的相信了这水里有剧毒,那大家至少此刻也不必各自强忍尴尬,就为了给已经暴走的老板娘找个不着边际的台阶下。

算了,他毕竟是个公的,再艰难荒谬的处境下,这点绅士风度还是要保持的。

左不过就是要行个缓兵之计,拖住他嘛,然后再商量着怎么对付他?

但至少今天,大家伙这一顿不善劲儿的折腾下来,应该都有些精疲力竭了吧。

鹿慨乔身体恢复如初,小心谨慎的坐了起来,掸了掸身上蜒虫的遗骸,试探的问:“敢问一下,哪位是餐饮部门的负责人?我要是不走,今晚能吃上一顿饱饭吗?”

众人鸟兽散。

小白最后一个离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拴狗似的铁链子,当腰将他一捆,另一侧连在了墙边地角的一个铆环上。

鹿慨乔没反抗,硬生生忍下了这番屈辱,否则对方人多势众,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脱身法子。

再者他印象里,这客栈里可还有一位重量级的选手没有出场呢——那半兽人此刻指不定就隐匿潜伏在外面的哪一处,虎视眈眈的只等他自投罗网,再将他一举撕碎!

而且初来乍到,一切情形晦暗难明,贸然闯出去,未必就是善缘。

他现在实在需要一顿饱饭,外加一点独处的时间,好好的理一理混沌的思路。

约莫着一个来小时后,鹿慨乔站起身,撼着柴房漏风的挡板大喊:“来人,来人啊,我要上厕所!”

稍许,门缝一开,一个粗脏的木盆扔了进来。

鹿慨乔心理时间又约莫过了一个来小时,天光渐散,月舒星稀。

门缝一开,两个馒头用一团干荷叶卷着,精准的扔进了他的怀里。

鹿慨乔战战兢兢的剥开荷叶,觑眼一看,还好还好,还好是个没有眉眼的平凡馒头。

他脑袋里转了转,拣出一个馒头小口吃了,另一个仍旧用荷叶卷好,别在后腰上,打算为“越狱”积蓄一点儿有生力量。

周遭都静了下来,偶尔还有几声蝉鸣蛙叫。

掉进这异世的时间不过三日,却像是活脱脱的一出前世今生咏别离。

他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具颓衰的老身体,搓了搓脖子上的黑泥,强行给自己设定了两个目标。

第一,终极目标:回家!揭发徐筠,坚决不能如此狼心狗肺的野心家混进他们鹿家,接收鹿家财产,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啊呸!做梦!

可至于怎么能回去,是原地放挺,保存实力,等待救援,还是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第二个阶段性小目标,他还是坚定而明确的:别管那个一滴血还是几滴血的什么,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鸟,这伙人欺上瞒下,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被裹挟进来,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先麻痹了敌军,然后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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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伏枥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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