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利益, 断了兄弟手足
2016年8月,以尚材为首的涉黑团伙案开庭审理。
主犯尚材因身患疾病,被抓获后一直在武汉安康医院监视居住。8月12日,开庭时间临近,尚材由安康医院转至我市中医院等待上庭,局里指派我与另一名同事进入病房看管。
我对尚材这个名字早有耳闻,他在坊间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号,一个是“著名乡镇企业家,资产过亿的地产商人”,而另一个则是“手下百号马仔、为害一方的黑恶势力老大”。
当我见到尚材本人时,眼前的他不过是一个患有严重糖尿病和高血压的47岁谢顶、矮胖男人。他倚靠在特护病房的床上,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竖条纹病号服,与护士交谈着,言语中满是客气,甚至可以说是谦恭。
乍一看去,尚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电脑城批发配件的小老板,早市卖热干面的憨厚大叔,大街上的中年出租车司机。如果不是与床架铐在一起的手腕和身旁坐着的警察,没人会把他与威震一方的“黑老大”联系起来。
此次出庭的27名被告中,22人是尚材的亲属,既有兄弟辈,也有子侄辈。一起专案抓了一帮亲戚,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加上病房里看管疑犯的日子着实单调无聊,我便与尚材聊起了他的往事。
(1)
“我以前还真卖过热干面!”尚材笑笑。他是孤儿,父母去世早,在同村亲戚的接济下长大。17岁那年,尚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随叔叔来到汉口卖早餐,一干就是五年。
堂弟尚武小他一岁,上完初中不愿再读,也一同在早餐店里帮忙。
我认得尚武,涉黑团伙的另一主犯,服刑人员,尚材当年的左右手,现在的主要检举者,按港台那边的说法,他应该被叫作“污点证人”。
1994年年底,叔叔的店面搬迁,尚材不愿继续奔波,便回了老家尚家村,靠着跟叔叔学到的做饭手艺,在村口开了一家小饭店,算是个挣口饭吃的营生。
尚材赶上了好年景,当时尚家村被市里划入新区建设范围,大批工程项目开工,小饭店开得红红火火。到1996年,他不仅还清了开店时借下的外债,还攒了几万块钱。尚材用这笔钱娶了媳妇、盖了新房,成为村里人的羡慕对象。
堂弟尚武也回到老家,跟着尚材一起开店。弟弟的加入让尚材很高兴。多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尚材决定把店面扩大一些。
1998年,省道改线路过尚家村,村子周围越来越热闹,尚材的小餐馆也逐渐升级成为吃饭、住宿、停车一条龙的中型酒店,还雇了不少厨师和服务员。
尚材说,那时他的目标是赚钱买两台车,一台轿车私用,另外再买一辆货车,雇个司机跑运输。因为来他们店里吃饭的除了工地上的人之外,还有很多来往的货车司机,尚材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新的商机。
(2)
“那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去跑运输,而是去搞土石方了呢?”我问尚材。
尚材想了想说,事情得从2000年3月说起。
一天,尚材接到一位同族长辈的通知,让他晚上来家里坐坐。尚材去了之后,发现长辈家里坐满了人,基本都是自家亲戚。
尚材有些蒙。晚饭时,那位长辈揭开了谜底——他们希望尚材出面牵头,带着大伙去工地“搞点事做”。
“说白了,就是去工地‘擂肥’(敲诈)。”尚材跟我解释。
那时村民们去周围建筑工地“搞点事做”,是一种颇为普遍的现象。被开发商征用耕地后,村民们虽得到一笔补偿款,但由于没有其他生计,除了小部分人外出打工,大多数人只能在家坐吃山空。
按尚材的说法,去工地“搞事做”也算是无奈之举,搞来的“事”也各式各样。有的村子组织了几个施工队去工地打工,有的村子则分包了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工程。但无论哪种形式,都不是工地一方可以拒绝的。如果拒绝,轻则被村民频繁骚扰,重则被堵门封路。甚至有的村子什么都不做,只是凭借地理位置优势,向来往的施工车辆收取“过路费”。
当时,周围几个村子已经有人走在了前面。亲戚们说,邻村的混子陈山之前带着一帮人拿下了几个工地的土石方工程,赚得钵满盆满。“既然陈山能干,我们为什么不能干?”
“当时为什么让你去牵头?”我问尚材。
他笑笑,有些无奈,有些自嘲,甚至还有一丝恼怒。“用他们的话说是我这个人年轻有魄力,开店也见过世面,但我心里清楚这事我干大伙儿没顾忌……”
亲戚们算得很清楚,尚材是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媳妇还是外地的。这事儿干成了大家一起受益,真要是干砸了惹出什么祸端,尚材无父无母,大不了凑笔钱,让他带着老婆远走高飞。
尚材说他一开始也不想答应,自己的饭店效益不差,收入完全可以让一家人过得逍遥自在。但一族亲戚大多没什么赚钱门路,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靠亲戚们接济,现在有事找到自己,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然,尚材自己也承认,混子陈山那两年的发迹也的确令自己眼红。陈山家原本是邻村的破落户,穷得叮当响,但这几年,就靠着土石方工程,不但摘掉了破落户的帽子,还开上了小轿车。
都是“靠山吃山”,凭什么全被他吃了?
尚材把这事应了下来。
陈山的做法很直接,就是在村里找一帮人,年轻的跟他去工地上谈判,要求承包工地的土石方工程;如果谈不成,年纪大的就带好板凳马扎,直接去工地门口堵门——你不让我做,那谁也别想进来做。
工地报警也不好使,警察前脚把人赶走,陈山后脚再换一批人过去。村里不缺闲散劳动力,反正在家也是闲着,跟陈山去工地每次还有50块钱拿。
施工方被搞得没有办法,又不敢得罪本地村民,只得就范。陈山虽然自己没有资质做土石方工程,但可以包给外面有资质的公司做,转手就是一笔钱入账。
尚材摸清了陈山的路子,便开始学陈山的套路。尚材也有这个底气,一来尚家村也是大村,尚姓又是村里第一大姓,村民追溯一下家谱,多少都能攀上点亲戚关系。
更重要的是,尚家村周围的工地远比陈山他们村多。
(3)
尚材的加入自然引起了陈山的不满,两个“牵头人”之间的矛盾很快上升为两个家族乃至村庄间的冲突。陈山试图与尚材谈判,但眼前的利益谁也不愿让步。谈判桌上,两人不欢而散,谈判桌下,两村村民也针锋相对起来,先是见了面相互叫骂,而后发展到棍棒相加。
“抢工程最厉害的时候,两村都是每家出一个人,去国道上守着,只要看见对方村里拉土石方的车辆,马上赶走,如果赶不走,拦下车来就把司机暴打一顿!”
我见过此案的卷宗,有至少三十几名证人证实过尚材的说法。
“黑社会封路?当地(政府)不管?”我问尚材。
“也管过,但没多大作用。村委会面上制止,但钱就放在眼前,你让哪个不去拿?”
除此以外,两村人之间也达成了一定的默契,比如报警——无论发生怎样的后果,两村人都不会通知警方处理。“为了抢工程,轻伤、重伤甚至死了都有价钱,照价赔就是,谁要是通知了警察,就是断了全村的财路,那同村不找他玩命才怪。”尚材说。
“死过人吗?”我试探尚材。
他明显看出了我的意图,哂笑了一下,摇摇头。但顿了顿,又改口说死过一个,但和抢工程没关系。
他说的就是陈山。
陈山死于2003年,那年8月,他的轿车与一辆工地施工卡车相撞,脖子被拧成了麻花。当地交管部门判定是一起普通的车祸,但陈山的家人不服,坚决认为是尚材一伙害死了陈山,至今都没有停止上访,因为肇事者正是尚材的一位同村亲戚。
“陈山的车祸是你们谋划的吗?”
“我说不是,可你们信吗?”尚材反问我。
我也笑笑,不好作答。
陈山死后,尚材最大的竞争对手消失了。陈山的同伙虽然陆续推举出了几个牵头人,但都没有陈山的能力,很快就被尚材打压了下去。
2005年开始,尚材的“事业”进入鼎盛时期。他以尚家村为根据地注册了公司,不但垄断了周围大小工地的土石方工程,还将触角伸向其他领域。
之后的四年,尚材风光无限,到了2009年,他的公司至少从表面看来已经走上正轨,招聘了过百名员工,土石方工程已经成为副业,主业是搞地产开发。
公司每年净收入上千万,尚材成为名副其实的“商场新贵”。每次出门,身边都会跟着两台车十几号人,很是气派。从乡镇到区县一级政府都很给他面子,更不用说在尚家村,尚材说话比村干部好使得多。
回忆起这些,尚材的脸上难掩骄傲的神色。
(4)
“说说你和尚武的事情吧,你们是怎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我问尚材。
尚材沉默许久,方才叹了口气说,自己当初如果不和堂弟共事,也许两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按照尚材的说法,堂弟尚武的优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脑袋比一般人聪明,胆子也大,做事雷厉风行;而缺点是做事情没有底线,完全不讲规则。
“我和尚武不是一路人,我本质上是一个生意人,一切向钱看,当年对付陈山一伙也是为了‘抢市场’赚钱。但尚武不一样,他很江湖,甚至可以说是个亡命徒。”
尚材与尚武的分歧产生于2007年,起因是一笔巨额赌债。
那年3月,尚材派堂弟前往广东谈生意,那是他拓展省外市场的第一步棋。为了讨合作伙伴欢心,尚材特意交代,让尚武请他们过关去香港和澳门游玩一趟。但没想到尚武在澳门耐不住诱惑,本来是“陪同旅行”,结果自己却赌性大发,不仅一口气输掉了600多万元,还吓跑了合作伙伴。
尚武此举给了尚材当头一击,两人大吵一架,差点儿因此决裂。
尚材生气堂弟嗜赌成性,毁了自己的规划,要找尚武算账;尚武则认为堂哥的事业是自己一手支持起来的,自己也是公司中的二老板,为公司赚了不少钱,做事理应百无禁忌。
尚武甚至在公开场合把话甩在了尚材脸上:“想想你当年开小店和斗陈山的时候,要是没有我尚武的帮衬,哪有你的今天?现在你尚材飞黄腾达,竟然为了区区几百万和我过不去,简直是狼心狗肺。”
尚材一怒之下,要把堂弟逐出公司。虽然此事在亲戚的劝说下最终不了了之,但还是在兄弟二人间划开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其实我当时搞尚武,也不单单是因为他赌掉了几百万,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
尚材解释,公司算是一家典型的家族企业,绝大多数部门的领导都是自家亲戚。公司初创时,大家可以凡事拧成一股绳,但随着公司的发展,这种模式的弊端开始逐渐显现出来。比如,内部管理混乱,各项规章形同虚设,奖惩制度根本无法推行,等等。
尚材处置尚武,本想借机给公司中的亲戚们敲一下警钟,但不知尚武是不是不理解他的用意,在这件事情上始终与他针锋相对。
尚材也明白,如果尚武这次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以后身旁的亲戚做起事来会更加肆无忌惮。但是他又下不了“大义灭亲”的决心,加上亲戚们的掺和,尚武这事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
后来,尚材悔青了肠子,他说那次自己放过了堂弟,也就等于错过了让公司走上正轨的机会。
(5)
尚材一直说,自己想做一名正当商人,但直到2014年被抓,他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个“黑老大”。一方面,坊间早就把他早年带着村民抢工程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另一方面,因为他本人经常游走于合法与违法的边缘。
“既然你想洗白,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儿参与之后的事情?”我问他。
尚材苦笑一下,说有句话叫“人在亲友圈,身不由己”。
2009年,尚武又惹出了祸事。上次赌博事件后,尚材虽然继续给尚武发工资,但基本剥夺了他的其他权力。尚武自感无聊,便四处寻觅别的赚钱机会。
赌掉的600万元刺激了尚武的神经,他感觉开地下赌场肯定是一个赚钱的行当。尚武找到尚材,希望堂哥能够给他一部分“启动资金”。
尚材当然不同意。原因很简单,他清楚自己的“底子”本就不那么干净,现在正努力洗白,这当口绝对不能再掺和这种事情。
但尚武的地下赌场还是开了起来,因为他的计划得到了很多亲戚的赞同。尚武承诺,自己会分些赌场的股份给亲戚们,让亲戚们一起上阵去给尚材做工作。尚材经不住亲戚们的劝说,默许了。
尚武从公司账上拿走了60万元,但在尚材的要求下打了借条,上面写明这笔钱是用来做一些合法买卖,尚材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免责。
但现在看来,他的愿望应该是落空了,因为在检察院最终起诉尚材的罪状里,还是有一条“开设赌场罪”。
“谁都知道尚武是我最亲近的人,有些事他们说到底还是会算到我头上。而且尚武做事也一直打着我的旗号,不然他根本做不下去……”
果不其然,2009年6月,地下赌场出事了。一名同在“道上”混的赌客在桌面上耍诈,被尚武指挥的“保安”打成重伤。对方团伙扬言要废了尚武,尚武看事情闹大,找尚材救命,尚材不得以出面协调。
尚材想拿出一笔钱了结此事,但对方却说要命不要钱。尚材以为对方嫌少,又追加一笔,但对方依旧要废掉尚武,并几次付诸实施,甚至连尚材自己的生活也遭到骚扰。尚武认为,堂哥完全可以利用自己在“道上”的名声和实力与对方硬碰一场,让他们知道尚家人的厉害。尚材却劝说尚武投案自首,让警察来保护他的安全。
尚武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坚决不同意。尚材的叔叔也老泪纵横地跪在尚材面前,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养老送终,这次要是进去了,估计自己是看不到尚武出狱了。
同村亲戚又一次聚集起来充当尚武的说客,因为他们都在赌场里有股份,一旦尚武东窗事发,他们谁也跑不掉。
(6)
关于后来尚武究竟如何进的监狱流传着各种说法,但他的亲戚们却口径一致,都说是尚材举报了堂弟。我问尚材真实情况,尚材不愿多说。
整个赌场被连根拔起,尚武也被抓获归案。他确实获得了保护——对方团伙的陈年旧事被牵扯出来,遭到毁灭性打击,但尚武自己也因开设赌场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了刑。
除此之外,由于入股地下赌场,亲戚们也难逃一劫,多人被判有期徒刑。他们开始憎恨尚材,说尚材忘了自己小时候得到大伙儿多少接济,走到今天这步,大伙儿出了多少力,现在他却为了自保把亲戚都卖了,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讲到这里,尚材满脸都是痛苦和愤懑,他指责这帮亲戚只记得当初帮过自己,却不记得自己这些年来已经给了他们多少分红和回报。
“我的姑妈一家,在汉口有200多平方米的房子,开着40多万的车子,但一家人都没工作,这钱哪儿来的?”
“老姨一家全在我公司上班,在村里有洋楼,在市里有复式(房),我表妹在英国留学,这些钱又是哪儿来的?”
“侄子尚××在外面酒后惹事把人打成重伤,法院判他赔人家50多万,这钱谁给他出的?”
尚材说自己这叫“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十次如意换来的感情,一次不如意就全部烟消云散。
“既然这样,你没想过彻底与亲戚们划清界限吗?”我问尚材。
“想过,也确实这么做了……”尚材点点头,然后又说,大家最后也是因此闹翻,自己才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2011年9月,尚材的一个决定越过了亲戚们的最后底线。
尚材说,那时他的房地产公司已经具备了一定规模,效益和发展前景可期。但同时,他也对公司中自己亲戚们的行为忍耐到了极点。
“公司里的规章制度管不了这帮亲戚,做事时谁都不愿出力,分钱时谁都不愿少拿,出了问题谁也不能动,账目也是一塌糊涂。甚至有些过分的亲戚,竟然私自以公司的名义在外面搞事情,还搞得理直气壮!”
经过反复思考,尚材终于下定决心搞一次彻底改革。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什么是“职业经理人”“股权改革”,但目的却也差不多——把一批“只会惹事不会做事”的亲戚从公司的实际管理层赶出去。
此举立即遭到了公司内部大多数亲戚的反对,近十年来他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白天在公司里混日子,晚上躺在床上算分红。尤其是堂弟尚武,人虽在牢里蹲着,但每年账上还能收到数额可观的“年薪”。
他们一直把尚材的公司当作大家的“集体饭碗”,尚材只不过是他们的“牵头人”。他们联合起来否决了尚材一套又一套的“改革计划书”,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么保持原状,要么公司解散大家分钱。
当然,尚材身边也有几个得力的亲戚,他们站在尚材这边,赞同进行公司结构改革。但这些人很快也成为其他亲戚的攻击对象,一时间公司内分作两派,日常运转几乎完全停滞。
这一次,尚材没有满足同村亲戚的要求,无论劝告、哀求、吵闹、谩骂甚至威胁,都没有改变他的决心。
2012年春节后,改革全面展开。
(7)
2014年7月,一封举报信彻底改变了尚材和公司的命运。其实在那之前,省市两级多个执法部门已经陆续接到不少有关尚材的匿名和实名举报。
真正引起公安机关关注的,是这封举报信的内容和作者。这封信来自某监狱,举报者是仍在服刑的尚武。
信中尚武说了三件事。第一是尚材早年依靠“黑社会”起家,指挥实施了多起伤害案件;第二是赌博案中尚材为自己提供了原始资金,也应属于同案犯之一;第三是2003年的陈山之死,尚武说是尚材当年授意那名亲戚制造车祸撞死了陈山。
“他之前是我的左右手,知道我的很多事情,他来举报,效果最好,成功的可能性也最大。”尚材说,他从知情人口中得知,堂弟尚武的这封举报信,是一些亲戚用200万元“安家费”和出狱之后公司总经理职位的承诺换来的。
“把你搞掉,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还看不出来吗?只要把我搞进监狱,公司的改革就会停下来。他们接手之后,一切又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但他们举报的这些事情你能解释清楚吗?”我问尚材。
尚材没有回应我。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省公安厅综合多年来针对尚材涉嫌领导和组织黑恶势力团伙的举报,对此案进行了立案侦查,为保险起见,采取了省厅督办、异地用警的办案措施。
经过不懈努力,尚材当年“资本原始积累”阶段所犯下的罪行被一一查实,他随即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那些接手尚材公司的亲戚们,还没来得及“反攻倒算”,就发现自己也已无法脱身了。
“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寻衅滋事”“故意伤害致人重伤”“阻碍执行职务”“敲诈勒索”“强买强卖”,等等,多达16条的罪行不可能是尚材只靠一己之力犯下的,他虽是主犯,但从犯也不能因为举报而免责。
眼看谁也跑不了,亲戚们大惊失色,但很快又陷入无限的内斗之中,相互检举和揭发成为常态,大伙都想依靠举报他人为自己赢得从轻处罚的机会。接着,一些亲戚打着尚材名号犯下的,甚至连尚材本人都不曾知晓的“贩卖、运输毒品”“组织、强迫卖淫”等罪行也一一浮出水面。
连那个原本被计划作为尚材入狱后实施“反攻倒算”的“接班人”,都因为挖出旧案而被刑事拘留,这下公司乱成一锅粥,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下好了,公司垮了,人也都‘进去’了,以后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吧……”尚材最后留下这一句。
(尾声)
几天后的案件审理现场热闹非凡,因为涉案人数众多,当地法院要求我们在外围实施安全警戒。
中午,我们照旧目送前来旁听的家属们离开法院,同事轻声对我说感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让我做好处理突发事件的准备,因为每个家属脸上都挂满了怒气,人群中还隐隐传来小声的咒骂。
不出所料,一群人刚刚走出法院大门,顿时就乱作一团。远远看去,有人脱下了高跟鞋拿在手中挥舞,有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法院大门口的保安大声喝止,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我和同事们赶紧朝大门方向奔跑,同时打电话通知本地路面巡逻人员快来增援。
跑到近前,我才听到有人在叫骂:
“妈的,你家那个畜生举报的是你亲哥哥,他亲舅舅!”
“你们一家婊子养的!为了自己少蹲几年竟然连亲戚都不放过!”……
声明
为保护文中当事人和当事单位隐私,本书中所有人物及单位名称均为化名,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