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爱情的牙齿
我之所以痛快答应给小妖的相亲宴当陪衬,原因只有一个——饭局地点是有四个叉匙标志的西厢钓月。
刚跟陈鹏分手那会,我拿着原本要给他寄的一千块生活费,冲到一直舍不得去的西厢钓月,想要一掷千金。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门口凹凸有致的前台瞥了我一眼,若有似无地指了指墙上的金牌——人均最低消费一千五。
我被惊到了,转身拐到隔壁的麻辣烫小摊上,坐在人声嘈杂的街边,忽然悲从中来,每月省吃俭用地给他寄了几年的生活费,对他无微不至鞍前马后,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拉着师妹的手远走高飞。本来对他恨得不行,现在忽然发现一千块连顿饭都吃不上了,我还能奢望他能怎么对我感恩戴德?
在跟陈鹏分手后的一年里,我把原来放在他身上的精力和财力都用在自己身上。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极度想他时,我就发狠地捯饬自己,美容、健身、犒劳自己各种美食、奖赏自己各种礼物,把自己宠成月光女王也乐此不疲。
所以一年后,我依旧去不起西厢钓月,但,好在小妖找了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让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了进去。
桌对面快秃顶的冤大头叫什么我忘了,但跟他一起来的全身朋克染着金毛的哥们却让我记忆深刻。冤大头不仅出手阔绰,还带了个耀眼帅气的小跟班来衬托自己的年老色衰,啧啧啧,有钱人的做事方式果然任性。
小妖烈焰红唇花枝招展,格外地春光明媚,跟她的衣着谈吐一样鲜明的,还有她的择偶观:是男人都花心,既然嫁谁都没保障,为什么要嫁个穷的?咱又不是搞扶贫的!
果然是人各有志。
小妖两眼放电把冤大头治得服服帖帖时,我也在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对面打扮得金属味十足,名字却文艺得一塌糊涂的帅哥。
“你好,我叫青森。”他笑起来显得有些青涩腼腆,跟他的装扮形成强烈反差。
我笑他竟然够胆叫自己“情圣”,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情圣”说他没女友,我和小妖都笑了,搞音乐的说自己没女友,就像傻子说自己不傻一样。
冤大头看我们不信,拍着胸脯力挺小兄弟,“我打包票,青森要是有女友,我倒立着从这走出去”。
我和小妖看看快两百斤的冤大头,算你狠,我信还不行吗?
小妖一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指着旁边的我问青森道:“你看她怎么样?单身熟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青森一愣,随即盯着我尴尬笑了,我有些恼地在小妖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安慰被吓到的小弟弟,“她跟你说笑的,我不谈姐弟恋”。
青森似乎更尴尬了,顿了顿,也不知怎的,竟然接了句:“其实……姐弟恋也没什么不好。”
小妖和冤大头在旁大声起哄,我也笑了,心想黄毛小屁孩,搞得好像你真谈过姐弟恋一样。
冤大头很明白小妖带我来的意思,十分殷勤地给我递来烫金的菜谱,“这家做的菜还凑合着能吃,你看喜欢什么随便点!”
哎哟,这话顿时让我对快秃顶的冤大头多了几分好感,我也不跟他客气,豪气冲天地叫来侍应,指着每份单价都缀着三个零的菜品狂指一气,“这这这,这这,还有这!”
冤大头眼皮都没抬一下,转头又加了一句,“除了这位美女点的,把你们店里今天最好的例牌都各上一份!”
看着被宰了一脖子血的冤大头,我暗暗对小妖使了个眼色,这男人要多考察几次!
冤大头负责买单,他的小跟班青森负责活跃气氛。小帅哥的声音很有磁性也很会来事儿,冤大头被他不着痕迹地越捧越高,小妖更是人来疯顺杆爬,来蹭饭的我也识时务地添柴加火。这就导致了我们四个根本不像初次见面的样子,非但没出现初次相见的尴尬,还意外得相谈甚欢,热烈的气氛让侍应马不停蹄地在各个空杯前轮番添着柠檬水。
天气太热,餐厅里的冷气消不掉人为的燥热,连我这种来打酱油地都被烘得口干舌燥,看着玻璃杯里亮晶晶的冰块直咽口水,我挥臂拦住刚要离开的服务生,说:“帅哥给我上冰块!”
侍应以为我要用来冰酒,给我拿来一小铁桶的方冰,还体贴地帮我砸了半碎,我用力把它提到跟前,众目睽睽下,挖了一勺丢进嘴里。
咔嚓!咔嚓!好一个晶晶亮透心凉!原本火急口燥的我立马通体顺畅,怎一个爽字了得。我嘴里牙齿和冰块相互挤压倾轧不时发出尖锐的嘎嘣响,旁边的小妖已经见怪不怪,但这铁齿铜牙的架势却把对面的两个男人镇住了,盯着我半晌没说话。
小妖忙打圆场,“别介意,她就喜欢硬的东西”。
“咳咳咳!”
在两个男人笑意渐浓的眼里,我被呛得面红耳赤,不是因为小妖的惯性直话,而是因为一颗蹦到嗓子眼的小冰碴。
小毛孩还挺体贴地起身递水,“喝点温和的吧”。
一般这个时候,在正常的画风里,会来事的妹子都会顺势装软,满足帅哥的照顾欲,好为下一步的进展做好铺垫,再不济也能在后面吃饭时多出些话题。
然而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我对着青森军人似的摆摆手,心想一个小毛孩,姐好歹也是汉化这么久了,这么点咳喘还算事吗?平息了狂喘,在他目瞪口呆下,又继续往嘴里丢冰块。
坐在一旁的小妖已经恨铁不成钢地翻白眼了。
西厢钓月的菜品果然没让我失望,重金之下果然美味,我不用像小妖一样装矜持,吃得嘎嘣作响好不快活,特别是那道又脆又硬的琵琶脆骨。
青森似乎对我爱吃硬的东西很感兴趣,看我接二连三地咀嚼,一直盯着我的嘴感叹道:“你牙口真好!”
我没空说话,炫耀似的龇起两排白牙,又朝里面抛了几块脆骨。
青森一直盯着我的牙齿,眼里似笑非笑。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小鲜肉啊!”上洗手间时,小妖像是捡了超市里买大送小的便宜一般,对着我兴奋地大呼小叫。
“然后呢?”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装!你就偷着乐吧!刚才你出去打电话的时候,他问我要你手机号码了。”小妖补着艳红色的唇彩,眼睛发出亮光,“我说姐们,你要走桃花运了,这鲜肉可比那陈鹏不知好多少倍了。”
我对着镜子,轻轻把头发别到耳后,说:“姐要找的是能结婚的老公又不是弟弟。”
“得了吧,你之前口口声声叫老公的人跟你结婚了吗?你就别再一根筋了,男人都靠不住,既然这样,为何不找个年轻帅气的呢?至少分手后,还能吹吹泡过鲜肉的牛!”
小妖的话糙理不糙,相恋六年的陈鹏,在我以为自己快成陈太太的时候,竟然转投了学妹的怀抱,他轻描淡写一句没感觉了,就把六年间我所有的付出顷刻抹去。谁也不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我熬过来了,陈鹏也就翻篇了。
小妖说得没错,或许我真该再找个靠谱的,有担当的,奔着结婚去的男人重新开始了。
在我快要忘掉这个染黄毛的年轻人时,青森的电话来了。
“你好,我是青森。”
“有事?”
“嗯……”他的声音有些犹豫。
“说啊!”
他鼓起勇气说:“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我正对着电脑里一大堆的报表数据眼花缭乱,想也没想就答:“没有。”
“那……介不介意有一个?”
我扯扯嘴角道:“听话,姐忙着呢,一边玩去。”
他有些急了,“我是认真的!”
我给小妖打电话,说这黄毛小孩吃错药,小妖跟冤大头正爱得你侬我侬,很不靠谱地拍着胸脯跟我保证,青森这小孩好着呢,姐姐你大胆跟他走吧!
青森行动前做足功课,跟叛徒小妖打听了我的喜好和性格,特地把头发染回了正常的黑色,当他一脸阳光地站在公司楼下等我下班时,快奔三的我,竟然体会到了偶像剧的狗血剧情。
没有孩子气的蜜语和鲜花,有的只是每天公司门口轮着翻换花样的早餐和加班时送来的爱心晚餐加护送保镖,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不得不说,青森这招很合我务实的胃口,以前跟陈鹏在一起,我基本就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但三岁的年龄差距,始终像一根刺,横在我心里。说白了,女人本就比男人显老,这男人还特显嫩,想象着我一把年纪还要防着别的女人惦记自家男人,想想都觉得累啊。
“你是没自信吧?”小妖一语中的,果然是十几年的老闺密,什么事也瞒不过她的老眼金睛。
“切,我考虑事情可是多面的!”我嘴硬。
“少来,你如果不想要就早点说,后面一大群自信爆棚的妹纸都在等着抢呢,别浪费大家的青春啊。”小妖眼都没抬,一盘菜被她消灭干净。
“给我留点!”我伸长筷子抢到了最后几根。
“我今天是代表众姐妹来跟你发最后通牌的,如果你再不下手,我们就冲锋了。”小妖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用极其淑女的姿势端起茶杯,跟刚才吃饭的风卷残云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这帮穷凶极恶的女汉子,真是交友不慎啊!我不由把筷子咬得咯咯作响。
有这么个帅哥天天为自己鞍前马后,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经过陈鹏的洗礼我也该长点心了,普通如陈鹏都会离我而且,这么出众的青森能坚持多久?
半夜被雷声吓起来,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我才发现自己的窗子没关,在深秋就这样吹了大半夜的风,我一坐起来鼻子就不通气了,我摸索着去关窗,头沉得厉害,迷迷糊糊地又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嗓子疼得厉害,我心想完了,估计又烧得不轻。小妖出差去了,没人能帮我,我哆哆嗦嗦地把自己包成粽子,昏昏沉沉地刚开门,就被门边的人吓了一跳,没站稳,整个人挨着墙就滑下来了。
直到在医院挂上吊瓶,我才缓过劲来,没好气地抱怨一直陪着旁边的青森,“一大早的,你在我门外干吗?”
青森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小妖出差去了,昨晚电闪雷鸣,我怕你一个人害怕,所以……”
我有些吃惊道:“你在门口站了一夜?”
青森顶着发黑的眼圈笑说:“不是站的,是坐的。”
我盯着不停往下滴的吊瓶,叹了口气,“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青森想了想,认真回答:“喜欢你的牙齿。”
“说正经的!”当我三岁孩子呢?这口牙陪了我快三十年,如果真这么牛,我就不会到现在还单身。
“我妈说过,一个有着一口好牙的姑娘,家教和涵养都不会差到哪去,通过观察和了解,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多了去了。”
“别的好姑娘都没有你的牙好,比你牙好的好姑娘我还没遇到。”
“我比你大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
人一生病意志就薄弱,青森的话让我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一场高烧过后,我就不管不顾地成了他的大龄女友。小妖直夸我机智:想那么长远干吗?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不得不说,青森的确是个好男友,不用走穴演出的时候基本都陪着我,不吸烟不喝酒会做饭很体贴,最重要的是,带出去有面子!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经常纠结,年轻如青森,能早早地就跟我结婚吗?就算结婚了,他这么帅,能安心跟我过一辈子吗?就算他心无旁骛,但他工作不稳定,收入不稳定,以后有了孩子,我一个人能扛得起整个家的经济大旗吗?
青森似乎知道我的心结,他除了努力做个好男友,还开始玩命地赚钱,常常工作到凌晨才拖着疲惫身体回来。我心疼他,他累得站不起来却依旧抱着我说:“我想用行动来告诉你,我是认真的,我想给你一个真实的未来。”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动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青森现在的认真努力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这就够了。
青森的拼命终有看到成果,他的歌迷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响,收入自然水涨船高,我们激动地把钱铺了满满一床,青森吻着我的额头,“亲爱的,以后我要让你天天去西厢钓月。”
我有时在想,青森是不是上辈子欠我钱没还,所以这辈子注定要来还债?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倒追他的年轻漂亮的小妹妹他一概视而不见,偏偏对我这相貌平平的女大三情有独钟?
每当我胡思乱想,青森就会从背后抱住我,挠我的痒痒肉,我大笑露齿,他趁我不备,深情告白:“牙齿是身体的钻石,它伴随着你,帮你轧平硬物,陪你尝遍冷暖,我,想做你一辈子的牙齿。”
青森喜欢我的牙,我开始认真地打理它,买了昂贵的牙膏和牙刷,饭后必定刷牙,为了不伤害牙釉质,我不再吃冰块和其他坚硬的食物,我的牙齿,开始娇贵起来。
小男友对我宠爱有加,我也因为爱情的滋润容光焕发,我以为故事会这么一直这么美好下去,但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青森越来越忙,我只要晚上有空,都会陪着他去演出,台上的青森帅气出众得让人尖叫,疯狂的妹子毫不忌讳旁边的我,肆无忌惮地对青森表白示爱。刚开始我觉得莫名自豪,但随着妹子的行为越发胆大,我渐渐地就开始受不了了。
青森怕我乱想,不再让我跟着去现场,但这样只会让我更加乱想,聚少离多加上各种猜忌,我们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争吵,一次、两次,很多次。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小报上拍到一张他和一个高挑艳丽的女子模糊的接吻照片,我忍无可忍,给远在国外演出的他发了个短信:我累了,我们分手吧。
青森给了我一大笔钱,他说要兑现让我可以天天去西厢钓月的承诺,我拿着足够多的钱,准备为逝去的爱情大吃一场。
还是那个服务生,还是那杯加冰的柠檬水,物是人非,我拿起来一饮而尽,还没尝到冰爽的感觉,口腔里右边最里面的大牙忽然就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钻心酸痛,深入牙龈,直达神经。
牙疼,牙疼?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