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谓大工匠
自己有一份力使一份力便是,能做到什么程度做到什么程度,更何况,不是还有吴老和常老这两尊菩萨在后头帮着自己么?
想到这里,陈思顺又唤起了希望,转头看向常奎元,坚定地道:“常老,蓝印花布这么好的东西,是国家的宝物啊,咱可不能把它给随随便便地丢了!难归难,只要做,就有希望,您难道不想复原这蓝印花布的工艺吗?”
常老看着眼前小伙子坚定的样子,眼睛里也不由得有一丝希望的光亮了起来,声音中透出一丝丝的激动,道:“想啊,怎么不想!我就是因为太想复原这工艺,才会信了那些王八羔子,被他们骗走了那么多好东西,过去整整一大箱子,现在就剩这么点了,想想我就心疼得慌。但我看你这个小伙子,倒像是真的要做事情的人,既然老吴看中了你,那我老常头也信你。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咱们干他娘的!”
听闻常老那么相信自己,思顺心里也不禁有些感动,连忙道:“常老,可别这么说,小子我是来跟您学习的,以后还要您多多指教。往后有什么跑腿出力的地方,你只管叫我去干就行了。”
常老也不跟陈思顺客气,点了点头道:“可这事光靠咱们俩人还是做不成,必须再找些人出来。嘿嘿嘿,那些老家伙们也该动动窝了。”
陈思顺一听,眼睛刷得就亮了:“您是说,还有其他的高人?”
“有,怎么没有!别看咱海靖县地方不大,这出了名的工匠可不少。你今天就歇这里吧,明天我就带你见一个去。”常奎元骄傲地道。
翌日清晨,洗漱完毕之后,简单吃了点早饭,常奎元就在陈思顺急不可待的催促下收拾东西动身了。
地方据常老说也并不远,就在十多里地外的邻村,不过没车,得走着去。
两人还没走到村口,就见到支书在办公楼那边伸个脖子张望着,看到陈思顺两人过来,忙不迭地快步迎上,乐呵呵地打着招呼。
思顺昨晚跟常老聊起来,知道在溪头村常姓是大户,村长也姓常,叫常占新,按辈分应该叫常奎元七叔。
常老一见村长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过来干嘛,好狗不挡道。”
常占新应该是被骂惯了,而且常老又是他族叔,只是腆着脸蹭过来说道:“叔啊,你们这是上哪啊?”
常老不耐烦地直挥手:“老子上哪要你管?让路让路,看见你我就烦。”
常占新也不着恼,嘿嘿笑着:“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去河湾村找我徐叔,对不对?”
常老鄙夷地看着他:“还‘徐叔’,叫得那么亲,吃人家米了是怎么得?”
“你俩等等啊,我换身衣服就来,去河湾村可不能少了我。”说着也不管常老答应不答应,一溜烟地往办公室跑去。
陈思顺看得只想笑,心想这常占新常支书到底是什么毛病,常老越是骂他,他越是往上贴得紧。
常老在旁边叹了口气:“这龟儿子当这个支书,倒是确实知道为村儿里人着想。溪头村比起周边几个村算是穷村,当初他也是太着急,才信了那些人的骗。所以我看着他气归气,却也没法把事情全怪他一个人身上。”
说着话,常占新换好衣服跑了出来,陈思顺一看,还是昨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身神似乡镇企业家的西装。
常占新一边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快步赶过来,边走边说:“去河湾村我可得跟着,不然你们被当官的欺负了咋办?”
常老斜眼瞥了瞥他,鄙夷道:“蝇子屎大的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常支书一听就不乐意了,脸拉得老长:“我说七叔,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村支书再小也算是基层公务员,人老徐家不也有这么一号么?我不辞辛苦跟过去,可完全是为你着想啊。”
陈思顺怕他们两个夹缠不清地再吵起来,连忙摆摆手转移话题:“常老,昨天您说这蓝印花布的工艺流程,有九道大关,六十四小步,工匠们各有各的绝活,那这所谓的‘大工匠’具体是做什么的?”
常奎元一听聊到蓝印花布,兴致立马上来了,也顾不得再搭理常占新,接口就道:“这‘大工匠’是一个职位,而非一个工种。一般在染坊里,大工匠必然要在他自己的本工种上有绝活,能压得住人,压得服人,另外主要做的一是给染坊各工种的师傅们派活,二是检查出的货合不合标准,能不能发售。”
陈思顺点了点头:“那就是流程管理和质量监控?”
常奎元摆了摆手,道:“我不懂你们那些新词,但作为大工匠,得对蓝印花布技艺的所有环节了如指掌。什么时候做哪一道工,哪一道工安排多少人,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比如说,派工的顺序不对,这一批东西成品可能就会有问题,严重的甚至就毁了;派工的人数不对,要么人少工多,工人怨声载道,要么人多工少,掌柜的赚钱少不高兴。”
“另外,身为大工匠,还得知天时、懂水土。这蓝印花布九道大关,六十四小步哪一步都没有个绝对标准,温度、湿度、天气、水质、原料……等等等等,所有因素对于最后的成品都会产生影响,而这是学不来的,全靠经验和天分,不把这些揉碎了、吃透了,就出不来好东西。”
“那……这大工匠对于染坊可实在太重要了。”思顺听得心中不禁凛然,这蓝印花布工艺的水也太深了,也就是说,哪怕获得了所有技术,也并不能确定就做到最好,技术之外的东西也占了不小的分量。而这些,就全部依托于大工匠一个人身上了。
常奎元骄傲地一昂头:“可不是么,走一个大工匠,倒一个大染坊的事情可不稀罕。”
“那常老您最擅长的是什么工种啊?”思顺又问。
常村长一听,赶紧拍马屁似的抢着说道:“要说我叔擅长的,那可是做这蓝印花布最有技术含量、最重要的!”
这一记马屁无论时机、力道都拍得恰到好处,常老虽然仍旧瞪了他一眼,但是竟然罕有地没有张口开骂。
陈思顺听了兴趣更盛,忙不迭地接口问道:“究竟是什么,常老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吧。”
常奎元清了清嗓子,道:“没啥,别听他瞎说,就是刻花版罢了。”
这一句说得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含了无尽的骄矜。
陈思顺当然懂得捧场,讶声叫道:“这么说,昨天您给我看的那些花版都是您亲手刻的了?箱子里的那些布样就是成品?”
常老一听赶忙挥手制止思顺继续说下去,接着暗含警告地瞪了瞪常占新,呵斥他别打歪主意。方才回答道:“是啊,那些都是我当年做出来的,留下来的只剩了那么点,多数都被这个王八羔子带着人骗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