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第11节
江一明和周挺对冯尔薇的社会背景深入调查,走访冯尔薇的大学同学和老师,他们一致认为冯尔薇是个安静而专一的女孩,在大学里和一个名叫陈健行的男生谈过恋爱,一直到毕业。
毕业后,陈健行分配在某文化公司,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是,他父亲是市文化局的副局长,把他安排到省内最出名的金星影视制作公司上班。因为陈健行热爱表演,长得英俊帅气,母亲又是企业家,他是典型的高富帅。进入金星公司之后,他天天和二三线的美女演员混在一起,生活在万花丛中,所以,他忙没空和冯尔薇联系,慢慢地,他俩的感情淡了。
后来,陈健行被北京白马影视制作公司看上,成为公司的签约演员,从此去北京发展,极少回家。给冯尔薇的感觉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因此彻底断了与陈健行继续发展下去的念头。而案发时间,陈健行在北戴河演戏,并且一个多月没有离开过北戴河。
老师认为冯尔薇她是个很大气的女孩,人缘极好,从来没有和同学们吵过架,骂过嘴。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把她当作品德榜样,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只是中等偏上水平。
从调查的结果来看,冯尔薇不可能有仇人,唯一有杀人动机的是池宽,却找不出任何证据,江一明只好把侦查方向放在伍云荣身上。
伍云荣的父亲伍飞是金果葡萄酒贸易公司的董事长,公司是股份制,他独占60%的股份,其他两个股东各占20%股份。公司已经成立25年,主要经营从法国和意大利进口葡萄酒,然后把价格低廉的国产葡萄酒销售尼日利亚和南非,公司的资产五千多万,其中还没包括收藏多年的各类酒。
公司的其他两个股东一个名叫牛利,担任总经理;另一个名叫王宜山,担任副总。伍飞和他俩是发小,然后又一起创业,亲如手足,相处和睦,不可能谋杀伍云荣。
金果公司位于莱山东侧,当年是一个荒废的石头房子,是解放前一个大地主盖的,原来名叫“金园”,占地将近100亩。长江市1984年10月8日发生了里氏6.5级的地震,金园多道石头墙产生裂缝,被政府当作危房处理,从此不再住人。
1994年冬天,这栋荒废的“金园”被伍飞看中,他和两个股东商量,集资100万,把“金园”从区政府手中买下,经过大力修缮之后,当作储存葡萄酒的地窖和仓库,这一百亩地已经升值到两千万元。
金果公司的办公地点在怡山大厦,它位于白云公园的南方,离白云公园仅800米。江一明和周挺来到怡山大厦的1004室,前台小姐把他俩带到伍飞的办公室。
伍飞看到他俩,有点反应不过来,也许是过度的悲伤,造成他反应迟钝吧,但是,江一明还没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已经站起来,走上前来,与江一明和周挺握手。
“欢迎两位神探光临,请坐,请坐。”他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似乎想在他俩面前表现得很坚强,其实瞒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江一明和周挺坐在乳白色的真皮沙发上,伍飞坐在他俩对面,他问:“江队,你们是不是有线索了?或者已经破案了?”他期盼地看着江一明。
“对不起,这件案子情况非常复杂,一时找不到线索,你要有足够耐心和信心,破案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今天是来找线索的,请你帮忙想想一想,你儿子有没有仇人?”
“我儿子是一个开明豁达的人,他喜欢广交朋友,经常捐款做慈善,虽然不多,但是,从中可以证明他是个善良的人,我想不出像他这样的人,会有仇人。”他的眼底飘着一丝忧郁,把原本明亮的底色铺上一片阴霾。
“那你会不会得罪什么人,凶手用毒杀你儿子来报复你呢?”
“我是有点小脾气,办事风格也比较强硬,但是,我们做的都进出口生意,没有强征别人的土地,拆别人的房子,一切都本着双方自愿而做成交易,怎么可能得罪人呢?”
“脾气每个人都有,只是每个人的程度不同而已,你从没和人争吵过,或者使计谋与别人恶劣竞争过吗?”
“竞争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不像人们所想的无商不奸,为富不仁。我把做生意当作一种艺术来享受,每一桩生意都是双赢的,否则,我不会干。我们公司每年都要捐给慈善事业上百万元,虽然我们的年利润不会超过三百万。以贫苦苍生为念,以慈悲为怀是我做人的宗旨。”他的声音浑厚而苍凉。
“可是杀人是要有动机的,我们排查过冯尔薇的社会背景,她的背景很单纯,唯一有杀人动机的嫌疑人已经被我们拘留,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犯罪,所以,想从你和你儿子身上找线索。请你再好好想,没关系,慢慢想,我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江一明真诚看着他。
伍飞点点头,把手放在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搓揉着,闭上眼睛沉思,让自己沉入静谧之境,儿子被毒杀的事,凶手到底是谁?他已经想了几万次,有时想到彻夜不眠。
他深知如果1号重案组都想不到的问题,他同样想不出来,但是,他的思想不受他的控制,像着了魔一样反反复复地沉思,结果毫无用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小时之后,伍飞的脑袋好像突然开了窍,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对江一明说:“也许沈婷婷有杀人动机。”
“沈婷婷是谁?在哪里工作?”
“她是我们销售部的经理,负责国内的市场,成熟、稳重、能干,也很漂亮,身材不输给冯尔薇。我儿子大学一毕业就迷上了她,两人谈了一年多恋爱,我和我老婆也默许了她做我们的媳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儿子竟然鬼使神差地迷上了冯尔薇。我曾经批评过我儿子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但是,我儿子说她太强势,什么都要听她的安排,他不想找第二妈妈来管,所以,我没有再反对他和沈婷婷分手,不过……”他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
“我觉得沈婷婷不可能杀人,她阅人无数,不会因为我儿子提出分手而怀恨在心,甚至到了要杀掉我儿子的地步,杀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哪怕是幕后操纵,风险也非常大,弄不好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他掏出手机,打开图片库,调出一张伍云荣和沈婷婷的合影,“你看,她就是沈婷婷。”
江一明接过他的手机,看见一个女孩甜蜜地依偎在伍云荣的怀里,微笑灿烂得像夏天盛开的荷花,她的美丽不亚于冯尔薇,但是,气质不像冯尔薇那般柔情似水,小鸟依人。
她背靠在伍云荣的怀里,面朝镜头,占据了大半的画面,使伍云荣显得瘦小。心理学上说,这种女儿喜欢占主导地位,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许多场合她都是主角,这是女汉子的悲哀。
江一明觉得她有足够的犯罪智商操纵张进发,如果她许以张进发金钱,或者肉体,足以让他为她疯狂,当然,这只是猜测,因为还没有接触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伍董,沈婷婷还在公司上班吗?”
“自从我儿子被杀之后,她就主动请求去北市开拓市场,她说想暂时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等到她的伤好之后,才会重回省城。我觉得她说的有理,因为北市是我省最大的葡萄酒市场,必须有干将去开拓,所以,我同意了。”
“也许她不敢面对悲痛的你,也许她想逃避什么。你们北市的分公司在什么位置?”江一明觉得必须去走访沈婷婷。
“在南阳路169号的金龙大厦908室。”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沈婷婷的名片,递给江一明。
江一明收好名片之后,也交给伍飞一张他的名片,叫他如果想起什么,随时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全天候开着。他交代伍飞不能把他们要找沈婷婷的消息告诉她。
伍飞说绝对不会,何况她是杀子嫌疑人。江一明向他告辞,他拉着江一明的手,请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餐便饭,江一明说他们有规定,不能接受与案件有关系的人请吃喝。伍飞这才惋惜地让他俩走。
江一明抬起手腕看手表,已经12:30了,他和周挺在怡山大厦楼下吃快餐,吃完之后,江一明叫周挺去北市。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春风如沐,碧波万里……江一明想起2008年从滨河市调到长江市的路上,那天也是这么美好的天气,他和李妍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到现在还有点后怕。
因为,作为一个即将上任刑警队长,一旦被领导知道他超速行驶,肯定要被批评,甚至当不上队长。不过,那时,他年少轻狂,春风得意,一心想和李妍比个高下,所以,有了那次鲁莽之举,如果是现在,他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周挺开着车,沿着滨海大道向前驶去,到了滨海大道尽头,便上了长江到北市的高速公路,两城之间只隔80公里,周挺在导航器中输入金龙大厦,立刻把它找到,接着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出现在金龙大厦908室门口,前台小姐把他们领到沈婷婷的办公室,她一眼认出是江一明和周挺,立即上前和他俩握手寒暄,好像一见如故。她给人的感觉,她接人待物非常热情、亲切、随和。
她穿着一套修身的黑色西装,里面穿着粉色的衬衣,身材修长苗条,容貌艳丽,五官精致,但是,没有冯尔薇的温柔敦厚,而是干练沉着,典型的白领丽人。她有一头浓密的长发,她把黑发用皮筋束缚着,更加衬托出她皮肤的光洁。
“你们是来我这儿找线索吧?”她礼貌地为他俩倒茶,伸出纤纤素手,把茶杯递给江一明。
“也算是吧,但是,我们想了解你在案发时间在哪里?”江一明很不客气地问,他办事历来不拖泥带水,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这要看面对什么人,比如面对位高权重的人,他就不会这么直接,不是他世故,而是询问时必须更加谨慎。
“你们怀疑我吗?”她非常惊讶,匪夷所思地看着江一明,她有着一双像王熙凤一样的丹凤眼,此时,这双眼睛黑少白多。
“在案子没有侦破之前,所有与伍云荣有关系的人都是嫌疑人,请你不要惊讶。”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三个多月了,爱像拉皮筋,受伤的总是最后放手的那一位——就是我!”她幽怨地说。
“正因为你是受伤的一方,所以,才值得我们怀疑。当然,如果你能说清你当时在哪里,也许可以洗脱你的嫌疑。”
“让我想一想……那天是3月1日,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请假了,在家里陪我妈妈看电视,吃过晚饭之后,我早早就上床睡觉了,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我妈才告诉我,说伍云荣被人毒杀了。我听了之后,浑身一震,巨大的悲伤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到脚浇湿了。”她说话带着文艺腔调,神情是悲伤的。
“你能确定吗?”江一明发现她说话模棱两可,因为她对自己当时在哪里都可能忘记了,不,那天是她前男友被杀的日子,她是不可能忘记的。她的犹豫和不确定,可能有别的原因。
“对,我可以肯定,我当时在家看电视,晚饭后,上一会儿网就睡觉了,那些日子,因为我被他抛弃,觉得身心交瘁。”她的嘴特别小巧,可能一万个女人才能找到一个这样的樱桃小口。
“好吧,我们会去调查的,希望你不要撒谎,你知道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江一明把语气加重。
“我愿意接受一切后果。”她从容不迫地回答,也许她知道即使说谎可能会被拘留,但是,如果有好的律师或者后果并不严重,是可以不用拘留的。她虽然不是学法律专业的,但是,懂得法律知识。
“你认识张进发吗?就是那个袭击伍云荣和冯尔薇的死者。”
“他是谁?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他住在良村附近仁王庙里,是一个流浪汉。”江一明不想把话说得更明白,他说这些是想试探她有什么反应。
“笑话,我堂堂的一个大公司的部门经理,怎么可能和这种下三流的人交往?”她的表情由平静变成愤怒,有失白领丽人的风范。
“人不分尊卑贵贱,只要有缘分,没什么人不可以交往的。”
“请问你会与他交往吗?”
“我会,在走访过程中,我认识了无数来自社会底层的人,他们的品德不比上流社会的人差……在这半年内,你经常去良村吗?”因为没有人看见张进发和主谋来往,所以,无法锁定嫌疑人,但是,嫌疑人肯定会去良村找张进发。只要去过仁王庙,就必须经过良村,那么,这就好办了。
“没有,我在良村没有亲戚朋友,从来不去良村,听说那是我市的一块毒瘤,我惹不起,躲得起。”她回归淡定的状态,说明她的智商和情商都挺高的,不愧为大公司的销售部经理。
江一明和周挺离开北市,回到长江。他俩直接到移动公司去,叫业务员配合,把沈婷婷这半年来的通话记录打印出来。他忽然想起移动公司可以从基站中找到沈婷婷打电话的位置。
如果沈婷婷去过仁王庙,那么,她的手机信号就会出现在良村的基站范围。他问业务员可不可以把沈婷婷打电话的位置查出来?业务员说要更高级别的工程师才能办到。
江一明想去找工程师,但是,此时天色已晚,工程师已经下班了,只好等明天再说。江一明拿到沈婷婷的通话记录后,仔细地看起来,忽然,他看到了池宽的手机号码,这让他微微吃惊:沈婷婷怎么和池宽有交集呢?会不会他俩合谋毒杀了伍云荣和冯尔薇?
他接着看通话记录,发现沈婷婷于2016年12月到2017年2月间,俩人曾经频繁地通话,而且每次通话时间都很长。他继续往后看,结果发现2016年12月之前,沈婷婷和池宽没有打过一次电话,这更加重了池宽和沈婷婷的嫌疑。
江一明觉得这是一条很好的线索,他有点兴奋,和周挺在移动公司附近随便吃点晚饭后,又开车去河东拘留所,因为池宽还被关押在那里,他俩要连夜提审池宽。
河东拘留所与看守所只隔一条小河,两者隔岸相望。拘留所关押的是治安拘留的人,以及法院决定司法拘留的人;看守所是关押依法被拘留、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及余刑在一年以下的已经判决的犯人。两者有天壤之别。
江一明和这里的每个民警都很熟悉,今晚是关山河副所长值班,他们相互寒暄之后,江一明叫关山河把池宽带到讯问室去,他们要对他进行讯问。
一会儿,池宽被带来了,两个民警站在旁边。江一明叫民警先离开,有他和周挺在就行了。池宽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胡须更长了,头发也很凌乱,阴沉着脸,好像他是天下最无辜的人。
“池宽,你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向我们交代清楚,这是我们第三次给你机会,如果你再不珍惜,可能真的要在监狱里过一辈子。”
“我不怕,我没犯法,我相信党和国家会还我清白和自由。”他平静而自信地回答。
“好,你认识沈婷婷吗?”
“认识,自从我知道冯尔薇和伍云荣好上之后,我就认识沈婷婷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
“有一天,我跟踪伍云荣,想知道他住在哪里,结果看见他和沈婷婷在金果公司楼下吵架,吵着,吵着,她就打了伍云荣一耳光,然后捂着脸向我跑来,一头撞到我的怀里。她一看见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她满脸泪水,拿出纸巾递给她擦眼泪,问她是伍云荣的什么人,她说是他的前女友,我说我是冯尔薇的前男友,我俩惺惺相惜,产生了共鸣,于是,我请她去喝咖啡,从此就认识。
“后来,我们就经常打电话,相互安慰,我想东方不亮西方亮,我想追求她,可是,她一听到我说感情的事,就把话岔开。我知道她不可能接受已经一无所有的我,我从此就断了那份心思,不再给她打电话。”
“你是什么时候和她断了来往的?”
“具体时间不清楚,大概是今年2月底吧,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我有钱的时候好多女人往我怀里扑,何必在乎一个被伍云荣抛弃的女人呢?”
“你们有没有商量过,一起想办法惩罚伍云荣和冯尔薇的事?”
“有,开始她同意我用刀捅冯尔薇和伍云荣,但是,她胆小怕事,后来反悔了,她怕万一把他俩捅死了,她和我是同谋,她也要判死刑,所以,不同意。‘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从心底里看不起她。”
江一明觉得沈婷婷不像池宽所说的那么胆小,可能觉得池宽的杀人方法太没智商,所以,不肯与他同谋。凭沈婷婷的智慧,她是绝对不会和池宽这么鲁莽的人同道,她可能另谋妙计,最终她得逞了,还把1号重案组玩得团团转,到如今还找不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