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第二十章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过了几天,一个下雨的傍晚,郭也造访高佳妮的公寓,和她共进晚餐。

约是中午约的,郭也说棠花胡同里新开了一个吃潮汕私房菜的地方,让高佳妮尝尝鲜,结果她对北京开张营业的一切潮汕馆子都嗤之以鼻,一口就回绝了。

郭也碰了一鼻子灰,还在想办法挽回,高佳妮又说,既然想吃潮汕风味,不如就来家里好了,让那个林阿姨做几个小菜,比什么都强。郭也一听,这还有什么话说,一迭声答应,下午如坐针毡地工作了一会儿,早早就奔过来了。

说是只要做几个小菜,其实林阿姨花了老大功夫。她熬了一锅融荡绵稠、细腻至极的白粥锅底,精心炮制了红白青绿各类食材,在客厅里摆开阵势让他们打边炉,一早就熬着的一小煲鲍鱼花胶鱼肚端上来煨在边炉旁,满室生香。

等一切安置妥当,林阿姨提前下工回家,公寓里只剩下高佳妮和郭也两个人吃饭。

高佳妮还问:“怎么不让我找蓁蓁来一起吃?她最喜欢这个花胶,这段时间忙都没怎么过来吃。”

郭也坐在她对面,正往高佳妮的碗里调配各色小料,听到了颇为幽怨地看她一眼:“难得我们俩吃个饭,非要多找人凑热闹干吗?”

高佳妮接过碗,往里面倒了几滴麻油和鱼露,闻言唇角露出浅笑:“别胡说了,你干什么事都喜欢凑热闹,什么时候轮到我多找人?”

郭也不说话,又给她倒茶,他之前进门,第一件事是去把茶几上放的酒瓶、酒杯子全给收了,说今晚喝茶。

茶是他带来的明前龙井,在杭州满觉陇他自己名下的茶园新收的。园子并不大,栽培服侍那些茶树的人手倒比其他十倍规模的地方都多。他请了龙井村里三代传承茶叶世家的行尊亲自来炒制,青锅、回潮、辉锅一条龙,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磨,全靠一双手,妙处全在秋毫之间,三筛四选,有瑕疵的统统摒弃,全不可惜,要多金贵就有多金贵,反正也是不卖的。

年年收完炮制完,郭也自己喝一些,送朋友一些,喝的是个应季的风味。茶叶送来的时候,还要配两坛虎跑泉水,煞费功夫,叫喝的人能体会好水与名茶之间有琴与瑟一般的浑然天成。

这姿态算得上格外矫情,但天下的仪式感都是矫情的,要全没有仪式感的话,人生就缺了那一点儿郑重其事的况味,一切在回忆中都会显得太轻、太模糊了。

高佳妮很少喝茶,尤其不喝绿茶,但她知道茶的好坏,此时看着幽绿的茶汁潺潺注入瓷杯,她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是广东人在餐桌上表示感谢的意思。

茶倒完了,郭也又给她烫象拔蚌仔,十秒即熟,象牙白色的嫩而弹牙的肉片,一片片夹出来放碟子里。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郭也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话了:“阿郭,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郭也抬手扶了扶眼镜,自己也吃了一口鱼片,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照直说了:“蓁蓁前几天,参加创世的年会了。”

高佳妮知道这件事:“嗯,然后呢?”

郭也略一沉吟,把叶蓁蓁在和合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高佳妮一惊:“她一直没有拿到工资和权限?”

“没有,和合现在的CHO是唐在云亲自挖回来的,轮值总裁又是罗西,他们从中作梗,蓁蓁没什么办法可想。”

“怎么不跟我说?”

“你觉得呢?”

两人都知道叶蓁蓁的禀性,最好的解释,当然是不落忍让高佳妮操心。

高佳妮一贯对妇人之仁不以为然,随即又想起叶蓁蓁第一天上班就打电话回来问办公室的位置,那个时候她的内心,不知道是何等的无助。

这样的情况下还有慈悲心为别人考虑,实在难得,说万中无一都不算夸大,于是高佳妮到了嘴边的批评,居然又被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她微微皱眉,问郭也:“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自己准备怎么办?”

“我提议她去劳动仲裁,仲裁不成立就打官司告和合,律师都借给她了。”

高佳妮对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建议反应没那么大,就看了郭也一眼:“然后呢,她怎么说?”

“重点不是她怎么说,是你怎么说。”

高佳妮眉头一挑,她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一旦严肃起来,真是不怒自威:“什么意思?”

“如果蓁蓁真的着手去申请劳动仲裁,甚至最后跟和合打上官司的话,你怎么想?”

高佳妮垂下眼睑,看着沸腾的白色粥底上不时冒出的泡泡,慢慢说:“我可以理解。”

她的理解,是真的理解,无论是心态还是结果都如此:“如果她想通过这个方法拿回权限,说明小姑娘还是太天真了,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如果像你说的,想通过这个方法对我交代,耗一段时间拿笔钱脱身走人,那也无可厚非。”

在任何情况下她脑子里都有一本精细的账目运作,不偏不倚、不过不失:“我本来也欠她的。”

她说到这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后两颊绷紧,似乎内心正在压抑着某一些激荡的情绪。郭也充满温情地看着眼前的高佳妮,沉默一段时间后,代她说出了真正的心声:“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你找错了人了,对吗?”

高佳妮几乎是以看不见的幅度点了一下头,她在郭也面前,喜怒哀乐,是不必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因此这一刻才会十分疲倦地径直承认:“是啊,那就看错人了,也许个性太好的人,就难免比较软弱吧。”

她说完话,随手夹起一片象拔蚌片送进口中,那片肉在调料里泡了很久,想必早就冷了,多半也已经太咸,她却浑然无觉,机械地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吃完这片象拔蚌肉,又喝了一杯茶,前后不过几秒,高佳妮突然脸色一变,丢下筷子站起来,急急忙忙走到洗手间,门一关上,里面立刻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看样子是进去就吐了。

郭也跟着站起来,但没过去,他很了解高佳妮的脾气,试图照顾或者安慰她都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内心再焦灼,他也只是站着,等高佳妮料理完毕出来之后才问一声:“怎么了,不舒服吗?”

灯光之下高佳妮的脸色格外苍白,唇角和鬓发上带着水珠,迎着郭也关切的目光微微一笑:“没事,最近胃不太好。”

郭也点点头,把林阿姨摆在食材架底下的碱水面团拿出来,放进粥底里,用筷子划开:“稍微吃点面条吧,不好消化的那些就不吃了。”

高佳妮不置可否,大概根本无所谓吃什么,她坐回餐桌边,喝了一口茶,郭也急忙把茶杯拿走:“绿茶伤胃,尤其是新茶,烟火气太重了,我给你倒杯白水去。”

高佳妮摆摆手让他别瞎折腾:“不用了,没事。”

郭也还是站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回来放在她面前,转身回自己座位的时候,抬手轻轻地,几乎都让人感觉不到地,摸了一下高佳妮的头发。

他坐下来,看着高佳妮还是一口一口喝了水,而后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佳妮,我有一件事,真的很不明白。你呢,向来都不肯退让,怎么这一两年老唐带着女朋友登堂入室,都要翻天了,你居然还沉得住气?”

他对此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而关于高佳妮,他不明白的事并没有那么多。

他一直是高佳妮的外围辅佐,充当的是另一双耳目与另一个大脑般的角色。她需要得到什么,了解什么而自己不得要领,或者兹事体大必须兼听则明的时候,每每就会跟郭也商量。

身为咨询业最顶级的风险控制与战略研究大拿,郭也唯一殚精竭虑的时候,就是为高佳妮和她的事业保驾护航的时候。其他人给再多钱,就是把他供在神坛上天天上香,他都懒得努力到这个份儿上。

数十年如一日,少年相识,老来相契,事业方面,完全称得上彼此拥有彻底的相互了解和相互信任,唯独最近这些事发生之后,郭也发现自己居然也摸不透高佳妮的心思。

高佳妮沉默着,筷子在锅里搅动,挑起两根已经熟过头的面条,放在碗里孤零零地盘成一团。她根本没有胃口,看到食物就胸口一紧,以前再爱吃的东西,现在都只会马上让她想要干呕。

她移开目光,望向郭也,淡淡地说:“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身体状况会变,心也会变,直到面目全非,恍如隔世,就算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也有遇到1000℃高温与王水的时候。

郭也轻轻说:“我总觉得你不会。”他凝视着高佳妮,“我永远都记得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郭也再见了,你好自为之’,而后转身从容走开的样子。我这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酷的女人。”

他所铭记的恰是高佳妮跟他分手的那一刻,她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不留恋,不回头,连提都不再提起——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第一次他在两人独处时说到从前。

就像郭也说的,他阅人无数,不曾起过任何驻足的念头,因此不断与人分手,就像一条热衷于在海上飘荡的帆船,不断跟一处又一处的港口告别。

那些和他分手的女人,有的哭到昏厥,有的勃然大怒,有的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反复复纠缠,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到最后都会选择把无法实现的长相厮守兑换为短期收益:或者拿一笔分手费,或者让郭也在事业上帮自己一把大的。只有这样,她们才算是放下了,可无论什么时候遇到,再说起往事,都还是想不开: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你会有其他人?

永远在疑惑,永远在计较,永远不依不饶地问。

没有一个哪怕沾得到半点高佳妮那种杀伐决断风度的边儿,大概正因如此,也就没有一个能让郭也爱得长久。

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连她对你残酷,那姿态都是好看的。

就像现在,高佳妮听着他说话,那言语的底子里有多少怀念与温存,她仿佛浑然没有任何感知:“那你错了。”这一次她至少给了说他错的理由:“阿郭,你没有孩子,你不会知道当父母的人能够为孩子改变到什么程度。”

“你退让是为了洛洛吗?”

高佳妮声音很平静:“洛洛不喜欢我,这是我做母亲的失败。我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我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赢。”她内心有什么激荡,从言辞中是听不出来的,“如果我一直在公司待着,和老唐针锋相对斗下去,不管谁输谁赢,都没有意义。洛洛永远都会想逃,不可能直面他的责任,也不会有机会去了解他的责任。”

“你离开的话,洛洛就能面对和了解吗?”郭也难得地觉得高佳妮也有想不清楚的一面,“老唐和他那个女朋友,未必会如你所愿给他这样的环境和机会吧?”

话音刚落他随即明白过来:“所以你才让蓁蓁去,撑他一下,想要淡化老唐他们的影响,让他有机会成长起来?”

高佳妮缓慢地点点头,说破郭也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天真了?”

郭也很谨慎,他可不想说错一句话后半辈子被追着打:“我只是担心。”高佳妮被他秒怂的姿态逗得笑了一下,这种微妙的情绪触达,是在非常非常熟悉彼此的人之间才可能有的:“玩百家乐的时候,不管发牌发到什么阶段,手里有什么牌,只要算出来有百分之五十五以上的赢面,就一定要跟下去,因为百分之五十五的胜率明显比百分之四十五的败率要高,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很多人却会因为百分之五十五不是绝对优势而放弃,转而成为百分之百的失败。”

她凝视着郭也:“你觉得蓁蓁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胜率吗?”

郭也这一次回答得很爽快:“我觉得她有。”

高佳妮抿着嘴:“怎么说?”

郭也把面条放好了,掏出自己手机,调出和叶蓁蓁聊天的界面,放到高佳妮面前:“我建议蓁蓁去劳动仲裁之后,她发给我的信息。”

那句话很简单:“郭叔,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你放心。”

她目不转睛看着那一行字,脸上还是没表情,声音却缓和了:“让你放心什么,她会去好好跟和合打官司吗?”

郭也摇摇头:“当然不是。”

他拿回手机,一面给高佳妮捞面条,一面说:“她今天来找我了,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张丰宇和翟思柔投票反对罗西继续当下一任轮值总裁。”

高佳妮猛然抬头,如同一束光直接打到脸上,刹那间她的神情明亮了起来:“什么?”

“她分析了下一任轮值总裁人选的可能性,认为她自己和唐洛可能都没有董事会投票权,她又不想惊动你,如果老唐继续提名罗西继任,那么在独立董事不出席的前提下,现有的董事会成员里四票赞成就行了,老唐手里稳稳有三票,张和翟都算是摇摆票。

“蓁蓁想要说服他们投反对票,只要罗西不当总裁,选出任何一个其他人,她就可以搬出你来施加影响,为她解决问题。她认为这对你来说也容易得多。”

“她想得对,洛洛在实际拿到我们的股份之前确实没有投票权,这是我和老唐之间的协议。”

“蓁蓁也没有吧?”

高佳妮摇摇头:“没有。现在老唐是董事长,我保留一票否决权,自己退出管理。蓁蓁相当于是我硬塞进去的,如果要让她有投票权,就要老唐召开股东大会重新增补她为正式董事,他势必不会同意。我硬要这么干的话,当初何必又退出呢?”

“那她想得很有道理,没有盲目乐观。”

“是她自己想的吗?”

郭也一笑:“自己想的。她以前在创世,我给她布置功课,她自己想不明白找参谋的话,肯定是找苏桐,这小妞儿对男朋友二十四孝,从不舍得贪功,但这次还真没有提男朋友半个字。”

高佳妮目光炯炯:“你呢,你这么疼她,你没提醒她?”

郭也很无奈:“我是疼她,我也是真愿意你干脆给她一笔钱,另外找个好工作,舒舒服服过日子,比什么都强。疼亲闺女的都这么想,还提醒她去折腾什么啊?”

高佳妮想想这还真像是郭也的风格,这位爷幸好没孩子,特别是没女儿,不然真能溺爱到天上去:“好吧,小姑娘有长进,知道分化和利用了。”

她心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低头吃了一口面,问:“那你说啥了,帮上了忙吗?”

郭也很轻松:“帮啊,帮是帮,但主要还是靠姑娘自己努力。我就策应一下,敲敲边鼓,运运粮草呗。”

高佳妮微笑:“哎,能让郭老爷心甘情愿策应打边鼓,小姑娘可以啊。”

他把自己敲边鼓的具体做法说了说。

高佳妮微笑:“都算是敲到点子上了。”她凝视着郭也,“你刚才不是说你疼她,其实不想她蹚浑水吗,怎么关键时刻又改主意了呢?”

郭也没有看她的眼睛,从锅里捞自己想吃的东西,在白色的烟雾缭绕之中,他平淡地说:“因为我更疼你不是吗?”

郭也给叶蓁蓁敲的边鼓,敲到了点子上。鼓点所应和的是人类特有的,从古到今颠扑不破的特性:人人都有恐惧,人人都有期待,人人都有遗憾。

张丰宇和翟思柔的弱点是什么,叶蓁蓁从来没有想到过去寻找,但她从郭也的说辞里,很自然就回想起了之前苏桐曾经说过的话:“一个人站在哪一头,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定要先找到你们共同的利益点或者共同的敌人,再去建立关系,否则只会是徒劳。

“恐惧、期待、遗憾,还有内心所渴望得到的利益,这些东西一起构成了人们的弱点,就如同蛇的七寸、狼的后腰,只要找准了,就能稳稳拿捏住对方,或在有必要的时候一击致命。”

和合新一年正式的第一次董事会日期迟迟未定,但罗西的轮值总裁期限已经转眼就要到期,她对这个职位的热爱溢于言表,三番四次在唐在云面前提了要连任。

罗西连任对唐在云来说很合理,于公于私都是如此,因为他非常需要确保公司政策与项目进度的稳定性。

企业如同小小的王国,不同的上位者有不同的领导风格,高明与否,见仁见智,很多时候要交给时间来裁判,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领导力的三个层面:团结团队,凝聚资源,完成目标,全都需要稳定。

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策略也好,管理风格也好,都会带来大量的无谓耗费,凡事如果一直在不断考量不断讨论,该成的事情就永远成不了。

高佳妮在公司的时候稳定性从来不是问题,无论轮值总裁怎么换,都以她为核心。他们的上任也没有固定的次序,谁来当,当多久,往往是跟公司的优先战略目标相呼应的:大的并购项目进行的时候,财务领域的高管就会站上一人之下的权位,在风险控制和财务方面为公司保驾护航;如果重心在开辟新的业务领域,需要带头的人锐意赋能、狂飙突进,那么销售或市场背景出身、个性偏好冒险的人就会成为主要的发声者。在如何令人与事相匹配这个点上,高佳妮是大师级的玩家。

她自己的职责则是守住决策最后一道关口,绝不让公司出现在火山喷发的现场,尽管她最大的弱点是不近人情,难以通融,从一体两面的角度去看,人们也必须承认,她所坚持的用人以实用为先的态度,刚好避免了家族企业中最常见的裙带关系所带来的弊端。

唐在云接手之后,面对的就是一个骤然失衡的局面,因此他需要尽快为团队高层建立起新的秩序。罗西长久地把行政权力抓在手里,正是其中一环。

他将罗西带进公司,起初很难说没有带着一点负气的用意,就像穷了一辈子的拆迁户忽然拿到八位数现金的时候,第一件事自然是去买最快的车子,穿最贵的衣服。但磨合了一年多,罗西竟然意外地依靠她自己特有的方式取得了唐在云的首肯,于是他的计划就是至少让罗西专注一线管理一年半到两年,而后再计议下一步的变化。

唐在云对谋与虑都很在行,哪怕自己已经是在一言九鼎的风头火势之下,搏兔也以搏狮之力,而后才能去估大概的胜算。他知道让罗西登堂入室显然不可能让高佳妮满意,但高佳妮既然本人不再出面,那么唯一的障碍就是她能影响的那些人。

首先是叶蓁蓁,但她太年轻,几乎什么都不懂,不足为患;唐洛和妈妈的关系水火不容放在一边,自己也根本没有企业家的自觉,就算让他参与决定,他最多只会捣乱或觉得好玩,因此这两个人都排除在了唐在云的考量之外。

剩下的人大部分是他的亲信,但唐在云仍然未雨绸缪,不断和董事会成员直接沟通,半年之间反反复复,不曾有半点松懈和疏忽。

有时是小范围地对饮清谈,有时候是一对一会议上的疾言厉色,或软或硬,或高压力取,或好商好量,他要等到把大家的心态和期待都摸得八九不离十了,才会定下换选轮值总裁的时间。

他在张丰宇和翟思柔身上花了格外多的心思,旁敲侧击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有。

唐在云能把话说到多直白呢,五月中旬一次高管聚会之后,唐在云让张丰宇上了自己的车,送他回家,路上寥寥说了几句话,中心意思基本就是张丰宇要坐稳自己年入千万的位子,必须无条件对唐在云和罗西的组合效忠,否则大家不好看,大家也都没好处。

张丰宇从头到尾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唐在云最后问他想法的时候,一锤定音地点头。一个人在江湖混久了,知道凡事多言无益,老板的心意一旦定了,你不管怀着什么心思与立场,去论证也好,探讨也好,都是头生反骨,徒劳将自己陷在风险之中。

他们正事谈完,眼看张丰宇家门在望,又随意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篇,唐在云突然荡回去加了一句:“对了,思柔那边,你也了解一下她的想法。我们自己人,有什么事尽可以直接跟我说。”

张丰宇淡淡答应了:“知道了唐董,我和翟总去聊聊,她应该没问题的。”

双方都知道,只要张丰宇立场定了,唐在云就根本不必再去和翟思柔谈,张、翟二位在和合十几年,彼此之间该知道的、该了解的,同呼吸共命运,早就已经有了共识,不必临时起意。

他到家下车,站在小区门前目送那辆奶油色的劳斯莱斯掉头,远处有一辆红色法拉利也随即折返,演绎着新一代的夫唱妇随。

两辆车都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张丰宇才默默转头回家。

他的住所在朝阳区星火西路中段,买了小区里一栋楼顶层四套公寓全部打通,连同送的屋顶花园,变成一个整层的复式顶楼。房子买好装修好几年了,本来说儿子结婚了就搬家,结果一直锁着,小两口还是跟父母住在靠近房山那边、已经住了十几年的小别墅里。

去年年中,申请了许久的投资移民许可终于下来,张丰宇的太太跟着儿子去了美国。家里一下子就空荡了起来,要是阿姨和司机不在,他一个人上上下下的,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倒不怕寂寞,有些人生来对亲情和热闹不太在意,婚姻也好,家庭也好,有是要有的。张丰宇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正常人都有这些,但你问他们为什么要有,是不是非得有,他们也不耐烦去想,更说不出个所以然。

张丰宇在意的是家里既然没人,每天从房山奔到市中心去上班就显得格外不方便不合理,他拾掇拾掇,当即就住到了城里来。

他进了小区大门,一梯一户的电梯还等了一会儿,进去之后按下指纹,电梯“嘀”一声被激活,他输入数字,电梯启动,而后停在了三十八楼。

但他自己的房子其实是这栋楼的顶层,三十九楼。

电梯门打开,电梯厅的那一头,公寓门也开着,小板凳挡住门,板凳上坐着的人似乎在等什么,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扭头对他露出温存的笑容:“今天这么晚?”

张丰宇点点头:“嗯,老板请吃饭,谈了点事。”

那是一个女人,鹅蛋脸,嘴唇丰润而眉目温存,身形细瘦,站起来只有张丰宇肩膀高。她穿着白上衣,宝蓝色阔腿裤,样式都颇有风格,一眼可见质料精良,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其间杂着银丝点点,整个人风度温蔼,但年纪是至少在五十开外了。

她把张丰宇迎进家门,屋子里家具装饰都颇简洁,颜色或白或灰,看得出来成色都很新,四下洁净无尘。茶几上水果零食井然有序,阳台晾了衣服,书和杂志随意堆放,音量很低的钢琴曲不知从何处发出,始终在空中回荡。房子四下边角转壁的地方都放了各色花瓶,或古朴或文艺,瓶中插了花叶,玫瑰、鸢尾、百合、雏菊……品类形形色色,枯萎的与初放的交叠,处处都是浓厚的生活气息。

女人给他拿了鞋和家常衣服来,端上一杯泡着枸杞、党参、三年陈皮的温水,问:“吃过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什么?我下午刚包了饺子,鲜的,都还没冻上,煮几个给你吃吧?”

张丰宇换了衣服鞋子,看着女人拿走安置,等她回来就去拉她的手:“不用了,你陪我坐一坐。”

女人坐下来,和张丰宇腿靠着腿,看看他:“怎么了,今天好像很辛苦?”

张丰宇“嗯”了一声:“公司最近局势比较复杂,几个大的项目推进也有点问题,所以比较操心。”

女人拍拍他的手:“一整天都在说话吧?”

他说是,而后喝了几口水,往沙发上结结实实靠过去,呼出一口长气,说:“回到你身边我就放松了,别担心。”

女人抿嘴笑,眼角皱纹微叠,脸颊微黄,实在是韶华不再,但灯光下这一副容貌格外慈悲。张丰宇凝视着她,说:“凤仪,几时我陪你去染一下头发吧?看耳边似乎白得有点多了。”

女人抚摸着自己的鬓发,平静地摇摇头:“没关系,反正也没有别人看。”起身拿了一碟圆溜溜、拇指盖大的蓝莓回来,放在两人中间,说,“说起来你今天肯定没有吃水果,赶紧吃一点。”

张丰宇顺从地捏起两颗扔进嘴里,和女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日常的小事。两人坐在那里,如同共经风雨多年、知根知底的老夫老妻,从姿态到言语,没有一处不熟悉。

张丰宇和陈凤仪,曾经真的是夫妻,夫妻之间应当有的情分和义气都有,当得上“相濡以沫”四个字。只不过人生莫测,波谲云诡,在此时与彼时之间,他们也有差不多二十年,咫尺天涯,两个人的名字,在任何意义上都没有连到过一起。

这是怎么来怎么去的一回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其中刚好有一个,在三月中旬的某一天,赴了郭也设的私家宴。在座的除了郭也,只有一个叶蓁蓁,主菜是松茸鸡汤和慢煮牛腩,配三四个小菜,开了一瓶铁盖茅台,窗外恰好有雨,淅淅沥沥之间,宾主都谈兴渐浓。

这人姓祝,四十来岁,相貌堂堂,是古代将军孤身见敌时会想要找的捉刀之人,但一双眼睛扑闪来去,视线与神气的转换都快得过分,叫人心里隐隐然便有一个疑问,不知这人一句话里,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郭也让叶蓁蓁叫他祝先生,客气里透着生分,介绍说这位祝先生在和合服务了十年,一直在地产事业部跟着张丰宇做商业地产的项目,据说是沾点亲故的,也算是顺风顺水。创世以前是和合指定的咨询服务商,其中地产方面的业务尤其重要,所以郭也跟祝先生合作颇多,两人算是熟识。

前几年互联网共享概念正热的时候,祝先生动了弄潮的念头,通过猎头去了一家当时风头无两的初创企业。他起初高薪、高职、期权一应俱全,颇为意气风发,结果不到两年公司就深陷现金流危机,眼看就要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祝先生作为局内人感觉前途堪忧,又想起实业稳稳当当的好处,掉转头来找郭也,托这位爷为他留心一下合适的机会。

这个级别这个年纪的人,真有本事的,多年人脉资源经营下来,还是有大把地方可以去,不说呼风唤雨,至少丰衣足食;但那些稍微差点意思的,或万一或不巧,也能就此一蹶不振。这位祝先生刚好就卡在这两类人之中,不上不下,比什么都难受。

他这一托托了几个月,间中小心翼翼去问,郭也一直爱答不理,老祝心里知道可能希望渺茫,很有一点焦虑。结果峰回路转,郭也突然打电话过来,设宴款待,说是最近有一些机会还不错,见面具体聊聊近况详情,看合不合适。

郭也安排好了就通知叶蓁蓁,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就要她记得去。吃饭那天她到了一看就他们三个人,大惑不解,趁着寒暄过后姓祝的客人去了洗手间,赶紧问郭也:“郭叔,这是要干啥?”

郭也对她格外慈祥地笑:“没啥,带你认识认识人啊。”

叶蓁蓁傻看着人家离开的方向:“我要认识他干啥?”

郭也怪有趣地看着她:“老祝以前是和合地产事业部的副总裁,去创业公司也是执行董事,有啥用,我家蓁蓁都看不上眼喽。”

叶蓁蓁闹了个大红脸,急急忙忙自辩:“哪有看不上眼,郭叔你冤枉我!”

郭也没觉得看不起人怎么了,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整天都在看不起人:“怎么叫冤枉你了?你叫和合的大老板叫姐,老祝在你面前确实不算什么啊。”

“这都行?”

郭也从眼镜下面瞄蓁蓁一眼:“怎么不行?关系决定眼界,眼界决定格局,你关系到位了,就不用往下使劲,很正常,谁不是抬头看人的呢?”

这句话还真难反驳,也让叶蓁蓁想起高佳妮一开始训练她的时候,每天安排了各色大人物来吃早餐,当时她还曾经发出天真的感叹:“和大人物吃早餐并不会让我变成大人物啊!”

高佳妮怎么说的来着:“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当时她懵懵懂懂,全不明白其中的用意,直到去创世工作之后,跟着郭也出入,见的都是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的猛将,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开始领悟了:一旦你见过真正的大人物,跟他们谈笑风生、从容相处过,甚至还一起吃过煎蛋喝过白粥,那外面随随便便来一个人想要吓唬你,难度就很大了。

郭也和高佳妮显然在这方面立场一致,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巴巴地要叶蓁蓁特地来跟这位祝先生吃饭呢?

答案在酒过三巡,老祝微醺的时候,慢慢有了揭晓。

这位显然是个贪杯之人,铁盖茅台又实在香醇隽永,他很快就进了状态,大谈特谈自己当年纵横职场的故事,主要高光点都来自在和合的经历,而且眼神一直往叶蓁蓁那边瞄,求认同求关注。

这一点不稀奇——一个眼看就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能在一个样子好看有点来头的姑娘面前吹牛,不用打兴奋剂,就能生生兴奋上半宿。

老祝兴奋他的,郭也一杯酒放面前,浅尝辄止,脑子全程清醒,跟放在东北冬日户外的一瓶酸奶似的,他像个埋伏着的捕猎者,在等着什么。叶蓁蓁呢,她虽然不明白郭也约饭的初衷,但她知道一定会有一个初衷存在,要得到答案,首先就得耐心让这个场面安安稳稳发展下去。

为了让局面通顺,她有意无意挑起了捧哏的重担,全程对祝先生的滔滔不绝表现出了有分寸的热情,该呼应的时候呼应,该反问的时候反问,一点没让人家熄火冷场,也没让郭也为难,还没让自己半点掉份儿受委屈。

她平常根本就不应酬,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一半是天赋,一半是训练,前者靠老天爷给面子,后者靠的是高佳妮。蓁蓁对两者的好处其实都没什么概念,但郭也眼光何等之毒,将她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内心很是欣慰。

她唯一的不足是人实在太年轻了,火候不够,到需要挖凿关系信息的关键时刻很有可能兀自不觉,就把机会漏过去了,因此郭也才要在旁边候着,像他自己说的,为叶小姐敲敲边鼓。

老祝一路说,终于说到自己从和合要走了,张丰宇实在不愿意,三番两次找他谈。突然郭也就问了:“你说张总这个人,从不出来应酬,也没啥爱好,你们和合那些人,还就他面冷心冷的和其他人不一样,是吧?”

老祝一下子起劲了:“张总面冷心冷?郭爷你没看出来吧?他其实是个多情种子。”

叶蓁蓁马上发表意见:“不可能吧,祝总,是不是误会了?张总那个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多情种子啊。”

老祝被这么驳了一下,酒劲儿上来,本来不想说也说了:“你们不知道的,我跟他是老乡、校友,我进和合是他带我进去的,一直都很熟,他的情况我很了解,为什么说他是多情种子呢?是这样,张总他在大学里就谈了女朋友,毕业后就结婚了,八年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说真的,我没见过对老婆这么好的男人。我们认识的人,但凡有点事业的,谁在外面没点花花草草对吧,老张是真没有,下班就回家,应酬的时候跟老婆说几点回去就几点回去。”

叶蓁蓁嘀咕了一声:“这就算对老婆好啊,要求太低了吧。”

郭也压低声音教育她:“不要拿你们家小苏那个标准来套普通男人,对大家不公平。”

蓁蓁“扑哧”一笑,悄悄发了个短信给爱人:“你偶像又夸你了。”

苏桐回她:“说我啥了?”

“说你对我好。”

苏桐又回:“这也值得夸,不是本分吗?”

叶蓁蓁被逗得抿嘴笑,看老祝那边话音落下了,赶紧收起手机补一句:“然后呢?”

老祝得到了鼓励,继续爆料:“结果他老婆生不出孩子,那时候试管婴儿没这么发达,老张家是山东人,对香火看得很重。他老娘,啧啧啧,赶到北京来,那真是以死相逼啊,非让他们离了。”

叶蓁蓁没想到故事的转折是这样,一愣:“啊?”看了郭也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是什么狗屁多情种子啊?

郭也对她眨眨眼,接了一句话:“那张总不是挺难受?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人生至痛啊。”

老祝对有文化的郭也双挑大拇指:“郭爷说得真准。老张受到的打击大,他前妻受的打击更大,据说自杀两回都被救回来,一直精神状况都不太好。张总离婚后单身过了三四年才又结婚,生了个儿子,但就不怎么爱着家了,他也不出去玩,就是全身心工作。郭爷你知道的,跟着高董创业的人,只有这样才升得上去,张总就是这么一步步上去了。”

“嗯,那确实,张总工作狂我们都知道,不过这事儿是悲剧,怎么就多情种子了呢?”

“前几年,张总不知道怎么听说的,他前妻后来嫁的人得癌症死了,父母本来就早逝,又没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不怎么好。他就千方百计找了去,在朝阳那边给她买了个小房子,就买在自家新房子楼下,还帮她开了一个小公司,一礼拜去一两次,大家其实都老了,能干啥?本来两边维持下去也能相安无事,结果张总觉得这样对不起前妻,非要跟老婆离婚。家里人坚决反对,老婆儿子都要死要活的,折腾了一两年没离成。去年张太干脆跟着儿子去美国了,三十六计躲为上,眼不见心不烦,婚是打死都不离的,人就当是让给前妻了。”

叶蓁蓁听到这里彻底惊了:“张总?”

张丰宇日常不苟言笑,和合上下,对这位老总的风评都是严肃有余,亲和不足。他秉承了高佳妮时代留下来的高要求高压力的工作风格,经常会把手下干员骂到想直接跳楼,除了少数几个人,大家都很怕跟他开会。

任何人都万万想不到张总的私人生活曲折如一部言情小说,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老祝用独家内幕把郭也和叶蓁蓁给镇住了,略有点得意。郭也还不罢休,继续深挖:“老张也就是弥补一下年轻时的遗憾,过一阵子想必就淡了,男人嘛,都这样。”

老祝不敢直接驳斥郭也,但不服气是明摆着的:“郭爷你说得对,基本上男人都这样。不过张总对前妻这个态度还真不一样,他前妻名字叫凤仪,公司名字也叫凤仪,做会务和礼品业务的,坦白说是小生意,但张总一点不怕掉份儿,亲自帮她跑业务来着。我们好几个兄弟都接到过电话,让我们关照人家,看起来他很上心。男人给女人钱很容易的,把她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就很不容易了。”

郭也看了叶蓁蓁一眼,点点头,说:“那倒是。”亲自提起酒壶给满上了一杯,话题岔出去了,“来,说说你吧,老弟最近有什么打算?”老祝精神一振。

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老祝最后醉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郭也叫自己司机把人送回去,回屋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叶蓁蓁在那儿很没有风度地张开嘴打哈欠。他看了好笑,坐下来敲敲她的脑袋:“才几点就困了?”

叶蓁蓁指指自己:“我是百灵鸟。”又指指郭也,“郭叔你是猫头鹰。”又摇摇头,”我们不是一窝的。”

郭也笑骂:“蛇鼠才一窝,我跟你当然不是一窝的。”

他坐下来抿了一口小酒杯里没喝尽的茅台:“怎么样,今天一顿饭下来,有收获吗?”

叶蓁蓁点点头:“有,发现了张总人格的新位面,非常叫人震惊,明天去上班不能直视他那张严肃的脸。”

“嗯,人人都有很多面,习惯就好,还有呢?”

“这位姓祝的大哥有点靠不住啊。郭叔你不会跟他合作吧?”

“没啥合作,有两个工作机会介绍他去一下,毕竟是这个由头约人出来的,也不能过河拆桥,要不要就是人家的事儿了。”

他说完看看叶蓁蓁:“姑娘啊,你也要记住,靠得住靠不住,要视乎观察事物的角度和你的目标。就拿今天来说,他要是太靠得住,我们就啥都弄不到了不是吗?”

叶蓁蓁点点头:“郭叔,你约这位祝先生出来是让我去找张总的弱点对吧?现在主要听到的就是他对前妻有感情,这算弱点吗?”

“你先定义一下弱点是什么。”

她想了想:“就是可以被人利用的特点呗。”

“可以这么说,那有什么是经典的弱点?”

“呃……好色啊,贪财啊,多疑啊,身体不好啊。”

“身体不好这个比较少人关注,不过很有道理。你看你高姐吧,唯一的弱点就是身体不好,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时候格外不甘心。”

叶蓁蓁扁了一下嘴,为高佳妮感到难受:“郭叔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真的勇士要直面惨淡的人生嘛,有啥不能说。好了,这些为什么会成为弱点呢?”

叶蓁蓁随口说:“因为它们会让人做出愚蠢的行为啊……”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郭也,“郭叔,我知道了。”

郭也问:“你知道什么了?”

“张总的前妻开了一家小公司,张总到处找朋友介绍业务,他自己在和合管地产事业部,掌握的预算和资源比其他任何事业部都要多,很有可能他也会把和合的礼品和会务交给她做,这样一来,就是利益关联对吧。”她脑子转得很快,“我知道唐总特别注意这个,会议上听过几次让李总不定期亲自查供应商关系。”她口中的李总,就是唐在云直接招募进来的现任CFO。

郭也完全肯定她的想法,内心觉得这真是孺子可教:“对。”

“利益关联的后果是不是可大可小?”

“是的。”

叶蓁蓁这下忘记自己打瞌睡的事实了,全神贯注琢磨了起来,却被郭也打断了:“你想通这一点就好了,剩下的事儿自己去做吧,走,我叫车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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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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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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