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孟柿右手受伤,全靠左手着力,慢慢挪动屁股伸腿向下,一截嫩白小腿从裙摆处露出来,邓括移开目光。
不慎被树枝勾到,绣鞋突然从脚上脱落,打了个圈飞过墙似燕子一般华丽的落在真准备离开的邓括面前。
湖水蓝色绣了两片银杏叶子秀秀气气的鞋,天光尚在,看得清清楚楚。
孟柿想,我到底招谁惹谁了要这么往死里丢人?
邓括却是第一次认真而被迫的看女人的鞋子。
孟柿也顾不得手疼了,继续下树,到了和矮墙一样高时听见那头邓括在说:“别急,鞋子给你”
“不要了不要了”
“等着”
然而听得折枝声,过一会儿便见树枝撑着她的鞋稳稳伸过墙头,拿吧,实在臊的慌,不拿她确实也不能光着脚回去啊,只好忍愧摘下来怨恨的丢在草地上,那头邓括又说:“不必放在心上……也没人看见”
孟柿穿好鞋后看一眼月亮,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便弯腰沿着墙返回,此时的晚饭花开得旺,夜色的小路昏暗又神秘,绕过了书房又过了夹道的小门,刚溜进去就有婆子一边整着裤腰带一边晃晃悠悠往回走。
这婆子肠胃不好,每每吃过晚饭要去大解,孟柿曾多次趁这机会溜出去。
猫腰来到一个清静的院子,游廊上放满了六角型的紫砂花盆,少说有几十盆的样子!看到自己的院子和花草一切如故,心里又多了几分安慰。
她提着裙子躲进那棵巨大的山芎芭蕉后,不一会儿有人点亮了廊下的灯笼,丫头捧着漆盘出来,下了台阶走到院子中央,地上铺着草席,上面放着小供桌,香炉蜡烛果品都已经摆好,居然还有一幅画像,桌前有个铜盆,堆满了锡箔元宝……
丫头垂手立在一旁,不一会儿传来难抑的抽泣声……却是香草,她屋里的大丫头。
廊下又有脚步声,一个颀长身影走了过来,穿着白色旧衣,黑色腰带,玉佩荷包的也都是素色,人到了阶前似吸了一口气,灯光里那脸似瘦了一些,眉眼却熟悉可亲,孟柿用手压着心,轻轻叫了声哥哥,眼泪又留下来。
孟续成脚步缓缓向供桌走去,站定看了很久,轻轻擦了擦画像上的灰,久久方哑声道:“点上吧!”
一时烟火缭绕……
香草拭泪道:“二爷执意不肯去前厅祭拜,家里人还都说你面冷心冷的,这时却躲在小院里自己设祭台……没有那引路神,也不知四小姐的芳魂能不能知道”
孟续成看着画像轻声道:“前厅乱糟糟的,她必不肯去的!……再说,不必要引路神,是我想她了,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似她这样的清灵女儿,必是到了极乐界了,没了病痛没了折磨没了束缚,不必惦记我们这些人”
香草哭道:“二爷别说这戳心的话了!”
孟柿也是鼻子一酸。
果然大哥哥最是疼自己的!
孟续成慢条斯理的烧了祭文拜了三拜,元宝和经也化了,腾起的烟灰升上天空飞散开来,夜色沉沉,几点星子无力的闪着,孟柿想着差不多了,便哭出声来,脚下也踩出点动静。
香草第一个发现异常,伸了手颤抖道:“二爷,那,那里,你听见了吗,那里怎么有哭声?难道是……小姐回来了?”
孟续成喝了句胡说转头,孟柿又嘤嘤哭了两声,这下无疑了,两人齐齐看过来,香草道:“真的有人在哭!”
孟续成稳了稳沉声道:“谁在那里?”
走过来几步,素袍下露出石青色的鞋头,正是孟柿前年给他做的那双“最合脚的”鞋,也是她给他做的最后一双鞋。
“出来,不要躲着了”
孟柿用扇遮面,从芭蕉树后走出来,站定后慢慢欠身。
香草盯着她身后看了又看,这是人!没错,有影子的是人吧!
“你是谁?怎么会在四……这个院里?”
孟续成语气有些不好,四妹妹的院子,竟然来了个生人,还打断了他的缅怀……
孟柿侧身低头:“少爷见怪了……”
“我本来不该到这里,只因……我同孟四小姐有一段手帕缘,时间虽不长,却甚是意合……几月前竟骤闻她无常了,每日伤感,今天是中元,想着她说不定会回自己的屋子来看看,心中惦念,才越礼过来了。”
孟续成手背在身后,露出那种很扯却又想弄明白的表情,香草也一声不吭打量她,眼光怀疑戒备。
“你是谁?”
“哪个院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孟柿楚楚道:“我是,含笑阁的飘零人”
“这府里,见过我的没几个”
哦……
两人同时了然。
是那个祖母弄来的小姨娘啊,孟府人人皆知,见过的倒真没几个,含笑阁优美小巧,原本春天含笑开花时还会去赏花的,自从住了她,就成了禁忌之地,再没人敢去了。
孟续成轻哼了一声说:“四妹妹足不出户,闺友不多,大多是族中姐妹,从未听说与外人有交往,你可是记错了”
目光有些轻视在她身上巡了一圈,转开头,不再多看她一眼。
孟柿心里一刺,孟续成一向把她捧在手心里,何时见过他这样眼光,这样语气。
忍下失落道:“那是三年前的七夕,四小姐同老夫人到柳府做客,因年纪差不多,舅母特教我出面相陪,我二人一见如故,四小姐喜欢桌上的桂花水晶糕,多吃了几口脾胃不适,便到我院子里散步消食,正好看到我养的两条凤尾龙睛,我二人有共同爱好相谈愉快,就有了结交之意,她送了我一只彩凤胸针作见面礼,我回了她一只金鱼荷包,虽然寒微一些,但四小姐并不嫌弃”
说完从袖子里取出胸针给孟续成看。
“这胸针我十分珍爱,每天带在身边,权作看见人了”
这就是她藏在蒸露园那颗樱桃树洞里的,刚刚取出来。
她从小便有个怪癖,喜欢把心爱的东西藏在树洞里,想到了又去翻出来把玩,仿佛从天而降的新宝贝!
之所以选这个胸针,它是孟柿小时候的爱物,常常别在衣襟上,近身之人大都见过,这几年她喜欢珍珠饰物,不大拿出来戴了。
二人看着胸针眼睛都有点湿润,不由得信了几分。
孟柿当日去柳府带的是千芳,有没有去过桂小伴的院子,回来并没有说起,那金鱼荷包香草也见过,其实是柳家另一个小姐送的,绣工精湛,千芳和香草几个都很佩服,会当作标本拿出来比对的。
而且孟柿爱金鱼,这小爱好也只有家里人知道,还喜欢自己炮制鱼食,晴天时拿出来晒,她死后,那一缸缸金鱼都换了主人,孟续成收养了三缸,孟杉和孟榴各领了一缸,都养的不太好,死伤过半,很是伤脑筋!
孟续成抓住重点问:“你也会养金鱼?”
孟柿点头。
“虽不及四小姐精心,但是鱼食的制作法子,她也教给我了”
孟续成露出些喜色,香草却还是冷眼站着。
她暂时挑不出孟柿话里的漏洞,但以女人的心态,却总觉得奇怪,孟柿果真交了个新朋友,三年了,作为贴身丫头的她怎会一点不知道?
所以她问了一句很厉害的话。
“你就是来凭吊小姐的?没有别的事?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院子?”
孟柿在心里叹息,好丫头,果然聪明,跟在自己身边时十分得力,如今还得花心思来对付她。
她整整衣衫道:“那日在柳府,四小姐说她的院子里有一棵八十年的山芎芭蕉,说再养几年说不定成精了!”
想到孟柿说这话时俏皮神情,香草和孟续成都笑了。
“也说起家中最疼爱她的人便是她长兄,在家中行二,我没有亲手足,自然羡慕之极,四小姐怜我孤单,便提出与我姐妹相称,她是珍珠妹妹,我是兰寿姐姐(都是金鱼品种)……”
又掏出帕子拭了拭泪,转向孟续成欠身。
“我想,您就是二爷吧”
香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就说,这女人道些什么姐妹情谊,缅怀凭吊的,都是幌子!分明就是来找二爷的!其心可居,且看她做什么妖?
孟柿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反感自己,便转向孟续成,“我虽是蒲草之姿,出身也不高,由舅母做主许了孟老爷做妾,算不上薄待然非我意,我,恳请二爷帮我一帮”
香草连连冷笑打断:“好笑!这叫什么?二爷帮你?怎么个帮法,把老爷的妾要到自己房里去?一家子两个男人抢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还有廉耻心么?……二爷是清白公子,向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插手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污了自己名声,再说要是被太太知道……你,你可活不过今晚了,休再提起!”
孟柿面上热辣辣,生生受了这话,她知道今晚难过,没想到是真的难!
但她不能放弃。
“姑娘且听我说完,不是那个意思”
※※※※※※※※※※※※※※※※※※※※
有小天使发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