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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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属于余姚,实际上,吾乡离余姚县城还有几十里地。余姚在村民中惟一可说的话题是那儿有一所高山仰止般的医院,叫“养命医院”。常言道只能医病不能医命,这家医院居然能够养命,这是何等的本事,何等的气派!村民们感叹着,自己却从来没有梦想过会到这样的医院去看病。没有一个人是死在医院里的,他们认为宁肯早死多少年也不能不死在家里。乡间的出丧比迎娶还要令孩子们高兴,因为出丧的目的地是山间,浩浩荡荡跟了去,就是一次热热闹闹的集体郊游。这一带的丧葬地都在上林湖四周的山坡上。送葬队纸幡飘飘,哭声悠扬,一转入山岙全都松懈了,因为山岙里没有人家,纸幡和哭声失去了视听对象。一阵山风使大家变得安静也变得轻松,刚刚还两手直捧的纸幡已随意地斜扛在肩上,满山除了坟茔就是密密层层的杨梅树,村民们很在行,才扫了两眼便讨论起今年杨梅的收成。

岭上古亭——瓜沥亭。

杨梅收获的季节很短,超过一两天它就会泛水、软烂,没法吃了。但它的成熟又来势汹汹,刹那间从漫山遍野一起涌出的果实都要快速处理,殊非易事。在运输极不方便的当时,村民们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放开肚子拼命吃。也送几篓给亲戚,但亲戚都住得不远,当地每座山都盛产杨梅,赠送也就变成了交换。家家户户屋檐下排列着附近不同山梁上采来的一筐筐杨梅,任何人都可以蹲在边上慢慢吃上几个时辰,咕咕哝哝地评述着今年各座山的脾性,哪座山赌气了,哪座山在装傻,就像评述着自己的孩子。孩子们到哪里去了?他们都上了山,爬在随便哪一棵杨梅树上边摘边吃。鲜红的果实碰也不会去碰,只挑那些红得发黑但又依然硬扎的果实,往嘴里一放,清甜微酸、挺韧可嚼,扪嘴啜足一口浓味便把梅核用力吐出,手上的一颗随即又按唇而入。这些日子他们可以成天在山上逗留。杨梅饱人,家里借此省去几碗饭,家长也认为是好事。只是傍晚回家时一件白布衫往往是果汁斑斑,暗红浅绛,活像是从浴血拼杀的战场上回来。母亲并不责怪,也不收拾,这些天再洗也洗不掉,只待杨梅季节一过,渍迹自然消退,把衣服在河水里轻轻一搓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阳明亭。王守仁曾筑室会稽阳明洞,故世称阳明先生。

孩子们爬在树上摘食杨梅,时间长了,满嘴会由酸甜变成麻涩。他们从树上爬下来,腆着胀胀的肚子,呵着失去感觉的嘴唇,向湖边走去,用湖水漱漱口,再在湖边上玩一玩。上林湖的水很清,靠岸都是浅滩,杨梅收获季节赤脚下水还觉得有点凉,但欢叫两声也就下去了。

“我是在泥路上长大的。不是妈妈没有给我鞋,而是我的小学同学中有很大一部分没有鞋,我受不了他们在雨天把小小的赤脚插在泥塘间旋滑的痛快,因此一下雨也赤脚。其实小孩子都受不了诱惑和传染,结果,全班同学,不分男生女生,不分家庭贫富,没有一个下雨天穿过鞋,没有一个不是嬉戏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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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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