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山爽气 下

第二章 西山爽气 下

这已经是这月退回的第三道圣旨了。

远远的站在侧面,看着来宣旨的中官叹气,无奈,敢怒不敢言的有趣表情,谢玄突然想到,这大概也算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景象了。毕竟,除了在江左王与马共天下的大晋,实在不会有哪一个朝代会在这方面如此优容。谢安的屡不奉诏,反而让他的声望到了空前的境地,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这句话又被人当成了议论的主要话题。

当然,此前的“殷浩不出,将如苍生何”,被那些人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

清议这回事,真的很难说。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却是家人故意放重了脚步,向这边走过来。

“玄少爷。”

谢玄眉毛一扬,问道:“何事?”

“廷尉大人来访。”

桓伊?他又是来做什么?想起月余之前在建康城中把他也差点拉下水的那场屠杀,谢玄倒有八分不悦:“四叔自会打点,我今日不想见人。”

“四老爷去宫中议事,如今还未回府。”

“胡儿总有空的,待他也不能说是失礼。”

“可廷尉大人指名见公子。”

谢玄淡淡道:“就对他说我病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自是心病难医啊!”

回头一看,只见桓伊微笑而立,倒是显得十分温和雅致。

谢玄不由苦笑,只得应声:“近日天凉,偶感风寒,倒是让子野见笑了。却不知子野此来,所为何事?”

桓伊放眼左右看去,仆人们已经很识相的退到很远,给他们留出空间说话。可见他了远处人声鼎沸,还是皱了皱眉,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今日真是有事,我们去书房详谈如何?”

谢玄点了点头,两人便向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刚刚坐定,桓伊就从袖中拿出一纸公文,递给了他。谢玄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才递了回去,抬头木无表情的问道:“子野这是何意?这种东西显然不适合我看,况且大将军自有打算,其他人会想些什么,并不重要。”

“可彻查侨户之策是出自我手。”桓伊道,“说实在话,我自己也觉得多有不妥,于是来向幼度请教。”

谢玄微微一叹,道:“子野可知,我们现在所做的都不一定都对?”

与对郗超似乎那一天开始就有的敌意不同,他对桓伊更多的却是惺惺相惜之感。自醉仙楼一战,桓伊出手相助之时,他便隐隐把桓伊当成了朋友。这两人见面不多却是神交已久,也算一奇,后来更是因庚子日那场大乱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谢玄虽不喜桓家诸人,只对两个人还是有些例外的,一个便是桓伊,另一个则是桓温。

“虽不一定对,但也是非做不可。江左积弊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若随它这么下去,绝难挡住北人的兵锋所指。”桓伊回答,“关中的苻坚可不是易与之辈。”

“江左毕竟与关中不同,也许有些东西在关中可行,到了江左却断然不会同样可行。”

“无论如何,困难不会是借口。”

“子野这彻查侨户的办法,实在太笨。”谢玄摇摇头,显然不想和他就这个问题继续争执下去,岔开了话题,“南渡侨户**庇于世家豪族,你要如何彻查?”

“当然是挨家挨户的去检查户籍,查他们是不是侨户。”桓伊脱口而出,大声说道:“如果不这样,此次土断和前几次又有什么区别?”

这定然是桓温的想法,谢玄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于是又道:“那么,子野以为,挨家挨户的去查,就能保证能查出东西来?本朝最大的弊政又是什么?”

“本朝弊政有三,高门,侨民,兵户。”

谢玄哑然失笑:“高门?我等都出自高门世家,说起来还要感谢这弊政哩!姑且按你说的这点推论下去:既然是高门士族把持朝政,去查户籍之人就算不是出自高门,也定是当地大族,人家凭什么将查出来的结果据实上报?”

桓伊沉吟一下,说道:“那总可以多派几个人去查吧,几个人一起相互制约,应该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谢玄终究还是觉得不妥,但也只能点头:“但愿如此。不过我仍然觉得,这种断法过于劳民伤财,况且也不一定会有结果。至于断籍,咸和年间土断之时必然留了户籍案底,以此为准略加补充便是。侨民之弊确实是如今的关键问题,这些人人数众多,在江左也并不服役交税,但是除了侨民,还有一批人也不要交税,这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了。”

“幼度所说的,就是高门家中佃客都注家籍,不用交税。”

“正是。”

“这倒是有据可查,彻查出来也不是难事,毕竟晋律上明白写了:其应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无过五十户,第三品十户,第四品七户,第五品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桓伊自信满满的说道:“我不信到如今还会有人明目张胆的这么做。若是真的有,说不得也只能采取些手段了。”

又是雷霆手段。谢玄心中叹息,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问道:“那么子野打算如何解决历来兵户的流弊?”

桓伊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下文,一时无言。

谢玄感到有些头痛。桓温若是没有一个折衷的做法,这变革的代价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本来他已经决心不想这些事情,桓伊一来旧事重提,让他也有些矛盾,是不是要去劝那位大将军,采取一个折衷的,温和一些的办法呢?

就算是为了让建康再稳定一些时候。

“虽千万人,吾往矣。”

桓温在烟雨楼举杯痛饮,豪慨却坚定的形貌宛如昨日。

他叹了口气。

无论是谁,都无法试图去影响这么一个人,他要做的,也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让家族尽量躲开那些危险罢了。回豫州,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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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晋狂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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