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落花时节又逢君

40.落花时节又逢君

百花村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白眉子与君山时相比,只是略添了几根白发,无瑕却变化惊人,少女的腮红已渺然无踪,晶明灵动的双眸已如古井之水,昔日的旧影早已荡然无踪。更让我感慨的是,她对我的态度是那种却之千里的冷淡,

我向白眉子提出川中撤坛之事,陈明了厉害,出乎我的意料,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当即指派江春红与我具体磋商撤坛之各项事宜。那天酒喝的很畅快,但在我走出百花村时心情却是沉重的不行。江春红把我送到村口,跟我约定了会面协商的时间。

川中撤坛的事终于赶在白眉子七十大寿前敲定下所有细节。这是一份相当友好的协议,对双方都有利无害。我和江春红代表天火教和梨花社在协议上画了押,立即派快马报回落髻山请杨清核准,我一心想在我离职之前完成此事,这也算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世间的很多事,冥冥之中早有天定,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应该就在白眉子大寿后不久离开晋州,那么后面发生的许多事就或与我无关了,正因我要等待落髻山照准的文书,所以在白眉子七十大寿结束后,仍旧滞留在晋州。

我再三向江春红并通过她向白眉子解释,我留在晋州绝无其他念头,纯粹是为了换约,白眉子显示出极大的宽容,她为我们提供最大的便利,奉若上宾。

但我渐渐不安起来,按理用加急的快递前往落髻山一来一回不过二十日,这眼看一个月过去了,为何落髻山那边仍无半点消息?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山上有人反对?我立即否决了前者,经过多年的经营,中枢堂的驿道通畅又安全,这种加急的密件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即使有消息也会很快传来。

那么就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止她照准这份协议,可这又怎么可能呢,这是一份无论怎么看都对落髻山有利的协议,白眉子做出的让步超出我们任何设想,而且我在行前也曾当面征询过她的意见,她给我的回答是你酌情办理即可,她是这样说的,我可并没有擅作主张,我还是把自己的底线明确地告诉了她,并明确地征得了她的同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同行的中枢堂副堂主张凉竹劝我先回去,由他在此等候,我想想也只好如此,就派中枢堂巡检司司正白武山去送拜辞帖,申明我要离开的意思。白眉子即派江春红过来挽留,我再申非去不可的意思,江春红便不强求,说右使定下走的日期后,烦请告知,掌班大人要设宴为贵客饯行。

送走江春红,我就召集张凉竹、白武山等人一面在院中乘凉,一面交代走后的事。我已下定决心要走,故此必须在走前把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他二人听出些弦外之音,都感到十分惊讶。这期间,无瑕突然派人送来了一张请帖,邀我过去一叙,我强按心中的狂喜对来人道:“请回禀白宫主,顾某准时赴约。”

来人去后,张凉竹道:“真是欺人太甚!这帖子根本就是逐客令。”顾青阳惊道:“此话怎讲?”

张凉竹道:“我闻此地风俗,不过午无贵宾,她这巳时请客算是什么意思?”我说:“张兄过虑了,我与她原本相识,不过是故友叙旧罢了。”白武山道:“而今晋州是鱼龙混杂,右使要多带些人随行,以备不测。”我无心与他争执,就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巳时整,我如约来到百花村,无瑕只带了一名侍女迎候在村口,我的脸立即红了,心突突地乱跳,像一个羞涩的少年一样不知所措。我结结巴巴跟她寒暄着,肩并肩往里走,闷闷地一句话也没有。

道边一株桂花树上嗡嗡嘤嘤围着一群蜜蜂。

我无话找话说:“而今已过立秋天气,蜜蜂为何还在采蜜?”她不由地“扑哧”笑了:“谁说秋天蜜蜂就不采蜜了?桂花还说是八月开放呢,现在不也是一树的芬芳吗?”她这一笑,眉目间隐约又有了旧日的影子,我登时就有些心旌摇动,胡思乱想起来。

她也没话找话地问:“右使的事情可办妥了?”我心猿意马地答:“已经办妥了,本想今日就走的,姑娘相邀,不敢不来。”顿了一下,更正道:“是求之不得。与宫主一同游园,顾某求之不得。”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登上了一座土山,土山半面是翠竹,半面是月季、芍药、腊梅的幼苗,坡顶的翠竹林边筑有一座草亭,石桌上摆了几盘红枣、松子、板栗之类的果点。

登高望远,青山耸峙,河渠纵横,晋州城尽收眼底。

那一刻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笑着问她道:“此处比朗吟亭如何?”这句话问出口我的心里先是平静如水,继而又突突跳做一团。她低眉稍作停顿,答道:“怕有所不及吧。”我心花怒放,赶紧接着话头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她淡淡地回道:“原本忘了,听你提起,才又想起来了。”我尴尬地笑了笑,没吭声,我为她斟了一杯酒,她连杯子也不碰,换了碗茶,道:“我已戒酒,你请自便。”那一刻我心里阴云密布,独自尴尬地饮了几杯酒,心头愈发愁闷起来。

一壶酒喝了一半,她拿走了酒壶,说:“再喝,你就醉了!”我醉眼朦胧地望着她,吃吃嘿嘿地说着昏话:“醉了好,一醉解千愁呢。”无瑕闻听这话就缩了手,从此再不管我。

那一天我竟喝的酩酊大醉,辞别无瑕时已经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了,我借着酒性一句话没说就上马走了,可才走了几步,我就开始后悔,越想越悔,悔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最后竟翻身落马,趴在地上哇哇吐了出来。随从去河边打水,我使劲地甩着手让他们别动,自个儿跌跌撞撞下了河床,我趴在河边抄水洗脸,凉水一激,酒醒了大半,回想起刚才的失态,心中悔恨的不行。

我正坐在河滩上自黯然神伤,对岸一个垂钓的老者呵呵笑道:“明明没醉,偏要装醉?心中不快,老夫给你排解排解如何?”这声音好熟,我抬头一看,不觉叫出声来:“英叔!怎么是你?!”

那老者竟就是我在仙山岛结识的英叔,虽然我早知道此人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但我从未打听过他的底细,唉,何必呢,论交是今晚,明朝各西东。他摘下斗笠,冲我嘻嘻一笑,打趣道:“可又让我看到你的狼狈相啦。”我顾不得脱鞋了,趟着水便过了河。老者打量着我,啧啧有声:“一身新衣裳,去见媳妇啦?”我心里一酸,喟然一叹。他又夸张地伸长脖子问:“丈母娘没给好脸看?”

我目视侍从道:“前辈!当着他们的面不要开这种玩笑。”英叔连连点头道:“唔,做大官了。是了,做官要有官威嘛。”他问对岸的侍从们:“你们都听见什么啦?”侍从们齐声回答:“我们只听到河里的流水声。”英叔喝道:“胡扯!还有你们的放屁声。”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帮他提起地上的竹篓,笑道:“看你一天也没钓到什么鱼,不如由我做东请你喝一杯如何?”英叔说:“好主意!五香蚕豆米,油炸臭豆腐,再来两斤烤鸭,一壶老白干,哇,神仙美味啊。”说着话,禁不住吞了两口口水。

路边有间茅屋小酒馆,侍从们见它简陋,都皱着眉头说:“真要请老爷子在这吃?”我说:“他喜欢就成,咱们还省钱。”

英叔吃相颇为不雅,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抓着鸭腿,蹲在条凳上,啃口鸭腿肉,喝口酒,赞道:“美味,美味,天天能吃到这样美味,给个皇帝也不做。”我说:“早让你回中原你还不愿意,你早回来,岂不天天有此口福。”他听了我这话,颇为不屑地抽抽鼻子,夹起块臭豆腐放到嘴里,嚼的津津有味。

他说:“岛上的日子虽说清苦,但少了许多气受。我问你,你回来这么久,找到你媳妇没有?哈哈,你不用说了,看你这副倒霉相,就知道日子不好过,天天跟媳妇吵架?还挨打?你别瞪着我,怎么看你都是块受气的料。”我说你怎知道我日子不好过?我媳妇美貌贤惠又听话,我乐到梦里都笑呢?

他说那才见鬼咧,你就吹吧,说来谁信?你以为我没娶过媳妇?娶过!一个如花似玉、精明能干的媳妇啊!可惜啊,她总是嫌我这嫌我那。我天生爱吃臭豆腐,一顿不吃,全身难受,她就是不让,吃一回吵一回。唉,没几年夫妻感情就吵没了。

这些事他从未跟我说过啊,在我印象中,他就是那种超然世外的人,他还会有老婆,真是奇之怪也。

我跟他打趣:“那你这次回中原,是想破镜重圆?”

他把头一摇,说:“晚啦,已经改嫁了。我是想女儿才回来的。二十三年没见了,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说:“她一定出落得如花似玉。”他道:“你怎么知道?”我笑道:“晋州水土养美人嘛。”他也笑了,说我女儿一定美貌、温柔,又善解人意,绝不会像你媳妇那般蛮狠无理。

英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嘴一抹,笑道:“酒足饭饱,该走啦!”我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挽留,只问他明天还来不来?英叔说:“来!怎么不来,明天我做东,请你。”

回到客栈,张凉竹来报告说蒙古国二国师杨连古真已秘密到了晋州,看样子要对梨花社下手。杨连古真是刺马营八佩剑之一,此刻正得忽必烈宠信。刺马营与梨花社的恩恩怨怨早已世人尽知,近来更是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杨连古真此刻来晋州的确让人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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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枫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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