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红线牵

47.红线牵

我和无瑕再次见面是在天水城外的积石山,那时距离我离开孤隐峰整整一年,这一年中我一个人东游西逛,什么朋友也不见,什么正经事也不做,就只是走路,不停地走,走的心累身疲,走的彻骨孤寂。

那一天,本来晴好的天气突然间风云突变,气温骤降,眼看着一场大风雪就要来了。行路商旅躲入路边的一间泥墙酒店,店中的桌椅早已占满,没座位的只好坐在地上吃喝。

我要了壶酒、两块肉,捡了块砖坐在墙角的空地上。酒肉还没沾口,一个头戴斗笠、脖子上围着紫红围巾的人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柄黑黢黢的铁剑。店中原有数十人喧闹正欢,见了这铁面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有人暗暗抓起随身兵器准备御敌。

陇西之地,民风悍烈,这些行商之人,多半手上都有些功夫,其中不乏江湖上的好手。此人是何来头?好大的气势。

铁面人径直走向正中面门的一张桌子,桌上原本围着七个人,个个手持兵器,见他逼过来竟无人敢发一言,默默地让出了桌子。

店主急忙收拾干净,战战兢兢地问他:“大侠,用点什么?”

铁面人道:“一只烤羊,一坛酒。”

酒菜上齐,铁面人摆开两只大海碗,望着我说:“过来喝一杯如何?”我说:“素不相识,为何要请我喝酒?”铁面人道:“一杯生,两杯熟,三杯就是好朋友。”

我想这人倒也有趣,就走了过去,端起海碗一饮而尽。

他大笑道:“痛快!”也一饮而尽。

我说:“近来江湖上冒出个自称‘铁金刚’的高手,打遍西川无敌手。莫非就是阁下?”铁面人笑答:“正是在下。”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

他喝了碗酒,环顾四周,大笑道:“你们怕我作甚?我又不会吃人!哈哈,再说有‘仁义剑’在,你们怕个毛熊啊?”

他竟能一口道出我昔日的名号,这让我颇为受用,但看那一屋子的人对“仁义剑”三字竟是茫然无知,我不觉又颇为尴尬。

铁面人指着众人破口大骂:“一帮蠢材!连‘仁义剑’你们都不晓得,枉在江湖上混了。”众人敢怒不敢言。

他又来安慰我:“顾兄不必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我说声名于我如浮云,顾某如今已经退出江湖了。

铁面人道:“顾青阳千里护花的故事已传为江湖佳话。只是不知顾大侠如今为何依旧孤身一人呢?白无瑕当真就是铁石心肠,拒恩人于千里之外?”我冷笑道:“阁下似乎对顾某的事十分上心呐?恕顾某眼拙,未敢请教尊姓大名?”铁面人冷笑一声道:“想知道我的来历,先胜了我手中剑再说。”

到底还是露出真面目了,我点点头,说道:“这也公平。”

我们一言不发来到门外,屋中众人跟到门口窥探,铁面人冷目一扫,吓得众人纷纷缩头,铁面人道:“谁接得了我三招就有资格过来看看。”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终无人敢应声。

我道:“兄台如何这般不近人情?”冲屋中叫道:“你们想看只管出来。”屋中无人敢应。铁面人笑道:“他们只服刀把子最硬的人,顾兄胜了我他们自然听你的,不然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出来的。”

这话说的直白露骨,却又何尝不是实情?

铁面人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了剑,竟是正宗的紫阳剑法第一式:拜山门。

我心里猛然一震,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李少冲,原来是他!

我拔剑在手使出洪湖剑法第一招“白鹭晒翅”,李少冲叫了声好,挺剑只取我的前心,我侧身一让,反手就是“洪湖十二式追风剑”,他哈哈大笑,剑法一变,使出了“菱湖十三剑”与十二式针锋相对。我们斗了一百回合,不分胜负。

他说:“算了,算平局吧。”我不答话,剑法变成天山派,他改使紫阳剑法。再战一百合,仍不分胜负。他看我仍没有罢手的意思,剑法陡然变得险恶起来,似乎是以紫阳剑法为基却又处处逆势而行,正逆之间独成章法,极难对付,好在经过这些年的锻炼,我的剑法早已到了招外无招的地步,随意变化,步步克制着铁面人的剑招。又战一百合,他突然撤剑叫道:“顾兄太不够意思,非要胜我吗?”说完摘去面罩。

我也哈哈大笑:“装神弄鬼,我一猜就是你。”他笑道:“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怪不得我步步被你挟制。”

我们携手大笑,他问:“你不是退隐江湖要和白无瑕双宿双飞吗?怎么一个人在外游荡?怎么和嫂子红脸啦?”

我说:“女人心,海底针。不提它。你我兄弟这么久不见,今晚好好聊聊。”我们重回到酒店,店中客人早跑的一干二净,店主正唉声叹气,见我们回来忙又赔上笑脸。

李少冲丢了一锭银子给店主道:“你这店我包了。酒菜只管上来,侍候的好,少不了你的赏钱。”店主大喜,重新摆上酒菜、烫上美酒,二人盘腿对做,开怀畅饮。

几碗酒下肚,我问他:“方才跟我比剑,你的剑为何不出鞘?难道是什么传世名剑,看不上我的秋风不成?”少冲道:“哪里,哪里,是我的剑太丑陋,不敢出来显眼罢了。”

说罢将剑递过来,继续说道:“此物原本是我无意中在天王庙捡到,我看它是个剑胎,质地还好,就想把它磨出锋刃,谁知三年工夫只是磨掉了表皮的一层绿锈。是不是火精,就不知了。”

我捧在手中仔细端详,那铁剑胎长约三尺,宽一指,通体为黑紫色,入手极沉重。

我沉吟道:“即使不是火精,也是一把旷世名剑,只是样貌太过粗陋,可请铸剑师好好雕饰一下。”

他笑道:“模样虽不中看,用来却甚是顺手。不祥之物,要那好看作甚。”

我打趣说:“李兄武功大成,又得此神兵利器,为何还要戴着面具隐姓埋名?……”我想问的是你已经贵为一方霸主,身份尊贵,权势熏天,何苦还要行此江湖之举?江湖险恶,祸福只在旦夕之间,谁又敢保证自己就能百战不殆,毫发无损?

他听了我的话,沉思了片刻,目光望定店门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包,说道:“想那土丘之中也不知埋葬了多少豪杰?”我还在琢磨他这话的意思,一个头戴斗笠,身披一件紫红斗篷的瘦弱少年悄无声息地进了店堂,旁若无人地在迎门的座位上坐下来。店主赔笑上前道:“对不住客官,店被人包啦,您不能坐在这……”

李少冲叫道:“人不留客,天留客。我请这位朋友喝一杯。”店主大喜,忙去准备。

酒菜刚上齐,那少年只顾自己吃喝,连个谢字也没有。少冲也不理睬他,只顾和我闲聊,问我今后有何打算?又说:“你万里迢迢的送白姑娘治好了伤就这么算啦?”

我道:“今晚只喝酒叙旧,不提她,不提她罢。”

他微微一笑,瞄了眼那少年,笑道:“白姑娘品貌武功,俱是当世一流,与你又有十分缘分,如此佳偶,顾兄当好好珍惜才是。说句不当说的话,如今她家破人亡,心境怎比先前?为了几句过头的话,你就躲着和她不见面,是顾兄你小气了。”

我叹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你让我怎么跟她开口。”我连饮三大碗,神情甚是萎顿。他似有所悟,道:“顾兄的心意我明白了,你的心里还是有她的,不过是碍于脸面不好说出口罢了。虽说有这份心也就足够了,但这个话还是要说到,或许人家正天天等着你去说呢。”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忽然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朝那少年斜了一眼。

我心中冷笑:你当我真不知道她就是白无瑕,你们合谋串通来算计我,我就是那么好蒙骗的么?

那个少年正是无瑕女扮男装的,她虽然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自进门的那一刹我就认出来了——我朝思暮想的人又岂会不认得?

我故作茫然无措的样子向李少冲求救,他摇摇头,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他不肯出面帮我,却让手下人来帮我,且帮的不漏痕迹。

三匹快马呼啸着到了门外,一个粗豪的声音乱嚷乱叫道:“王保,王保,你娘的死哪去了?!”店主脸色大变,“扑通”跪在李少冲跟前哀求道:“马王爷来了,我可惹不起他。客官您行行好,今晚的酒菜全免了。”李少冲撇撇嘴,没理他,店主转而又来恳求我。我说:“李兄,小本生意不容易,就行个方便吧。”

他闷哼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

三个粗壮大汉直闯进来,为首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扬了扬手中的皮鞭正要抽人,忽然见了白无瑕,眼睛闪闪发亮,嘿嘿笑道:“我说左眼皮子怎么老跳呢?出门遇美人啊!小妹妹,一个人寂寞么?哥哥好好伺候你一晚如何?”

娘的!这可真气坏我了。我将桌子一拍,喝道:“都给我滚出去!”那大汉吃了一惊,张嘴愕在那。他身旁的一个黑脸汉子酸溜溜地笑道:“原来这小妞有帮手。可惜,可惜啦,大哥。”大胡子闻言大怒,伸手掀翻了一张桌子,喝道:“老子倒要看看在天水谁敢坏马王爷的好事。”说着话伸手去抓无瑕肩头。

无瑕把头一抬,眸中一道冷光射出,大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身子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僵硬不能动弹。无瑕衣袖一抖,一股罡风激射而出,两声闷哼,“扑通”一声响,大胡子和两个同伴被一股大力撞飞,撞塌土墙,重重地摔了出去。

三个人起身不得,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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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枫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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