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十)
萧策自嘲的笑,她说只有对不住他了,真的只有对不住他了!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明白,她为了楼韧可以负尽天下人!他以为弥足珍贵的东西,她已经将之视为草芥,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他看向她,眼神十分平静,不似刚才的激动和愤怒,幽幽的开口说:“缘书,我上次问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喜欢宇文清源的孩子,你还记得吗?”
萧缘书不解,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记得!我也回答过因为那是你的孩子!父母疼爱孩子本来就是天性使然!”
“呵呵呵……我的孩子?当时,我问你可相信我与宇文清源从未同房过,你还没有回答!”他看向她,勾起嘴角又是自嘲的笑,补充说:“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我可以告诉你,我和宇文清源从未圆房,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萧缘书一怔,他说得如此认真,当是不假。孩子竟然不是他的!
她看他的眼神不由有些同情,大懿朝虽然因为女子缺少而流行共妻和一女多夫,可那多是没有家底的男子才会如此,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有几个能够忍受妻子除自己以外还有别的女人?
萧策贵为皇子,日后还可能君临天下,必然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触及她的目光,萧策脸一沉,道:“收起你的同情,我不需要!我早已说过,我从未和宇文清源圆过房,这个孩子我也一直知道不是我的!”
一直知道?既然知道,那他为何将孩子视若珍宝?
想着,萧缘书便开口问了出来,道:“那你为何如此疼爱孩子?”
“呵!因为当初我以为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萧缘书不由愣怔,双眼圆睁,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实不可能!你是女子,怎么可能和宇文清源有孩子!可笑我一直被你欺瞒,竟然因为你说你喜欢娃娃的话而一直耿耿于怀!以为你不和我在一起,多半是因为我们同为男子不能有子嗣。更可笑的是,当初和宇文清源成亲也是因为她说你玷污了她的清白!若是要保你无事,我须得娶她!”
说着,萧策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不及她回答,他已经自顾自的说:“是呀,荒谬!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竟然未曾察觉,那不过是一场做戏!后来她怀了孕,我还以为是你的孩子,我就想,我们即便不能有孩子,可我就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当做我和你的孩子。这样,我们便能在一起,你此生也不会再有遗憾!”
萧缘书听得瞠目结舌,怎么会是这样?
“萧……策,你……”
“你不用多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可笑!和你相识,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若是可以,我宁愿从未到过洪武书院,从未认识过你!”
“萧策,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呢?一切都是我的臆想而已,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今天我这样说,不过是因为要和过去做个了断!”
“我……”萧缘书微微犹豫,说:“你再委屈一阵子,两个月之内,我定会将你放走!我能做的,便也只是这样了!”
萧策心里一恸,明明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要勾起她的同情,让她心软,让她早日放他还朝!可,听她亲口承诺,他却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真是可笑,也可怜!到了这个地步,还会为她疼!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呢?她心心念念的是要为夫子报仇,是要为了孩子争夺天下!而他身为人子,身为天下的七殿下,要做的是保父皇帝位,定天下大乱!
莫说她对他无情,纵使有情,他们也只能空余叹,再无未来!
他扯开了嘴角,露出这几个月来最灿烂的笑容,黑色的眼眸上蒙了一层氤氲雾气,缓缓点头道:“嗯!我等着你将我放走!”
此时的气氛太令人无奈,萧缘书再也呆不下去,匆匆忙忙的扭身离开。
走到殿外,她回身,怔愣的看着已经关闭的殿门,心里怅然一片,喃喃道:“对不起!”
好像,她现在能说的话只有对不起了!她与萧策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这几个字来说明,来掀过!
她清楚得很,萧策刚才一反往日蛮横的表现,向她说的这些话,多半是为了让她心生愧疚,让她主动放他走!
但,他确实对她真心相待过,她便为这份真心做一次任性的事,既使是纵虎归山,也让他离去吧!
其他的,她再也无能为力!
就像当年她对楼韧说的那样,商纣王因为一时的顾念,不杀战俘,到头来不仅自己帝位和性命不保,还累得他心爱的妲己惨死!
她说过,为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就是赔上一切,就是背上千古骂名,她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执拗和任性妄为,不论楼韧活着还是逝去,她从未改变过!虽然,会觉得伤心和难过,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一切便都要有个取舍!
两个月,是她的底线,即便萧策回到京城,那时的天地早已是另一番模样!査老将军肯定已经失了军心,大懿朝的社稷也频临倾覆,纵使萧策力挽狂澜,她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对手!
一切,都会按照她的料想去走!
张逸飞忙于整顿湘西军务,听闻萧缘书攻下夜郎,心中欢喜,却同时听到了一个传闻,那就是她有了身孕。
乍闻此事他以为不过是谣传,直到萧缘书的亲笔书信送到,方才证实,她确实是怀孕了,怀了楼韧的孩子。
若是楼韧还活着,张逸飞或许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难过。可楼韧在蜀川阵亡,这个孩子的到来便算是喜讯。
萧缘书有了它不会痛不欲生!而他,对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萧缘书的孩子,他是会疼惜的。楼韧死,他以为已经无望的感情又有重现天日的机会。
且,她在去夜郎前答应过他,会考虑一下,若是为女王,许他相伴。
楼韧死,所有的不可能好像都有了可能。
若不是湘西军营之中有些将领心存异心,他必须加以整治,真恨不得立时飞到夜郎,陪伴她。趁火打劫或许卑鄙,可若是雪中送炭,那就另当别论!
萧缘书此时正是脆弱之时,便是最需要雪中火炭的人!他若将火炭送到她面前,定会在她心里占据一点一滴!
湘西和夜郎之间的官道修通,军营整顿完毕,他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到了夜郎王庭。
负责王庭防守的是萧缘书从玉门关带来的亲卫,这些人个个识得张逸飞,见他来了,没有阻拦径直告知他萧缘书的去处。
他到了亲卫所说王庭的西隅,便见到萧缘书出神的站在一座宫殿门口发呆。
他的视线从她的侧脸转到她已经挺起的肚子上,还有她扶着腰的手,再转回她的侧脸上。看清了她的样子,张逸飞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怎的几个月未见,她竟然会瘦这么多!
她原本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已经不见了肉,下巴尖得估计能戳疼人,还有她的手,原本是指如削葱根,可现在形同枯木!
若不是她的肚子鼓起,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是个孕妇!
再看她的眼窝,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眼底微微发青,难道说她几个月都不休息不吃饭的吗?怎么会如此憔悴?
他上前,轻轻唤:“缘书!”
萧缘书循声望去,勉强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牵强又落寞,道:“二哥,你来了!”
“嗯!”
张逸飞上前扶她,忍不住斥责:“缘书,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如此瘦弱?”
“我无妨!”
“你……”张逸飞叹气,道:“我知道夫子去世令你难过,可是再难过,以后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莫不是要跟着夫子……”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转而又道:“就算你不顾念自己,难道你连孩子都不顾了?你须知道,这是夫子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若是它有个差池,你又如何对得起夫子的在天之灵呢?”
“二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嗯!缘书,你要记着,以后不论你做什么,二哥都会陪你的,你没有了夫子,还有二哥!”
萧缘书身体微僵,然后做出笑脸,道:“那可不行!”
“为何?”
“二哥以后若是有了二嫂,还处处陪着我,二嫂会吃醋的!”
张逸飞心头一紧,她这是在委婉的拒绝!不过,他不着急。
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微微一笑,转而说道:“缘书,我前些日子收到斥候报,西北有异动,突厥人和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怕是要动手了!”
他此话一出,果然将萧缘书的注意力转移开去。
萧缘书微微蹙眉,答:“这些都是在意料之中!想来突厥已经知道夫子去世的消息,又逢天下大乱,他们必然会趁机分一勺羹呀!”
“哎!大懿朝年前还是一片景盛繁华,如今……”
“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可叹气的!你看德昌这个匹夫继位以来,可曾有过半点功绩?他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朝廷争斗、权力平衡上面!他身为帝王,上,不能约束官吏和皇族;下,不能造福于子民!只知道争权夺利,可偏偏又棋逢对手,不能独大,这样的皇帝不下台,难道还让他一辈子高枕无忧!”
“噗!”张逸飞笑了出来,道:“缘书,这话只有你会说,每年的朝会,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官员,哪一个不是说他业绩卓越,对他歌功颂德?”
“哼!做些表面的东西谁人不会?”萧缘书不以为然,接着说:“他若真是心怀天下,就万不能在夫子抗击西夷之时对夫子下手!他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末代帝王,不能以天下为重!他以为没有了夫子,便没有人威胁他的皇位了!殊不知,夫子不在,便是大开国门任蛮夷践踏之时!”
张逸飞颔首,萧缘书虽然恨德昌帝,可她的话却很中肯,德昌帝这一生,未登基之前便开始与众人争楚,登基之后又开始和朝廷重臣争权,争来争去,竟然忘了身为九五之尊,治理天下才是要务!
“缘书,曾经我问你是否要为王,今天可能给我答复?”
“二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我若要活下去,就只剩这一条路了!若是没有了兵权,没有了根基,我只能任人宰割!或许,如果将来继位的萧策或是萧允,他们能看在昔日同窗的情分上饶我一命!可是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可是肃王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他们能任由着他活下来吗?你莫忘了,按照高宗帝当年的旨意,这个孩子还是可以享有一字并肩冕,还是要承袭肃王封号,还是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她的话,张逸飞听懂了,她原本只是要做一个金戈铁马,快意人生的将军.可如今,却不得不陷入权谋之争!
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欣喜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若是为王,又怎么能不纳夫?若是纳夫,舍他其谁?
他按耐激动的心情,保证道:“缘书,你放心,你既然下了决心要争!二哥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你打下这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