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东有凤凰盘
夕阳刚掉下去,昏山就没了声响,也就偶尔一阵微风穿过吓得连鸟都不敢多啼一声。寻常人自然是宁愿饶多十几日脚程也不愿从昏山赶路,不论是押粮的军队还是普通脚夫都谣传这山里藏着恶兽,反倒是江湖人对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嗤之以鼻。
凡事总会有人不信邪,不少绿林好汉仗着一身本事鼓足虎胆闯进昏山试图找出里头藏得牛鬼蛇神,其结果皆是第二日不省人事躺在山脚,醒来时失心疯般哭喊爹娘从此对昏山百般忌讳,连家里人为他们请来消灾大仙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昏山闹成这样也不全是坏处,想过去广府一带遭官府围剿逃窜此处的一群贼寇,以为凭着人多势众打算占山为王,昂首阔步地踏入昏山作为一番。
其后带兵紧追不舍的钦差虽不是个孬种,但也不想平白无故丢了性命。一个人死了无所谓,惹了山里头邪门的东西全军覆没有负皇命是要满门流放充军的!
于是钦差不甘心止步山门,在进退维谷的情况下唯有定时派人环山查看动静,盘算着还有几日得回去交差述职,实在万不得已哪怕是黄泉路也得进去闯上一闯。
然而昏山到底没让他失望。不出两日功夫,山脚下的枯树上流匪三大当家的变成吊死鬼随风荡漾,翻白的眼球瞪着来往的山路,两旁堆罗起的尸体聚成小丘形同坟包,害得一群巡逻小兵误以为撞到了白无常收魂,屁滚尿流地逃走。
后经随行的仵作验尸才知道,死去的歹人没受到任何的创伤,近四百号人皆因胆裂而死!
至此,昏山彻底沦落为鬼山,不干净,却很安静。
“死秀才,都怪你多手,如今连几钱的酒都没的喝。”昏山密林之中居然出现一小口,本被隔绝室外的阳光射在林中木屋上,木屋前用高低不一的竹子七零八落地围成篱笆。篱笆之中也不知用什么手艺雕成的石桌坑坑洼洼,连个果盘怕也放不稳,桌前一男子滋了口酒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们扰了清净。”那男子对面坐着一位极似书生的人。他闭眼碰了口酒杯又将他放下,满脸怅然说道:“这酒,的确喝不下去。”
“你说你眼瞎了,脑子是不是也不灵光了。你看看,自打杀了那些人之后,个个把昏山传的玄乎成什么样。谁还走山道?没人走山道,我怎么偷钱换酒喝?就是连这点淡出味的水都是我出山去拿的。”
“偷?你也说的出口?”书生对对方的话不以为意,看上去未有怒气。
“我怎么就说不出口了,不过话说我见的某人每次喝的挺欢。”男子搓了搓下巴,甚是有趣地看着对面想看出点什么笑话,“不过,说实在,万花谷的百花酿的确不错。这么久过去了,那味道到现在都忘不掉啊。”
“哼!你这村夫,不提万花谷会要你命!”书生终于稍有愠色。
“我提怎么了,我告诉你纳兰折风,当初下棋输的可是你,我明明要求你拿两坛回来,你就带了一壶,你还有脸让我不提?!”
外人如何猜到,造就如今昏山无人踏足现象的人居然是销声匿迹数个春秋的“盲剑”与“残墨”。
“盲剑”何人?有人只知他是个瞎子,有人知道多一些:当年他独入万花谷偷取“百花酿”被谷主抓到,谷主欺他一介瞎子,逼他在花瓣落地前必须数清它们的数量,否则一生不得出谷。
后来据谷中女弟子传出消息,那日纳兰折风便只是拔剑,竟把所有花瓣收拢一堆留在地上后出门而去。江湖人不得不信,因为第二日万花谷便放言纳兰折风若再踏入谷中半步,定会有来无回。
至于“残墨”也的的确确是现在呵责的那人,但江湖中除了知道他名为白落凤之外,连他的出处都说不准。有人说他是人间第一道观罡治观的弃徒,有人根据他手中断剑“墨冥”臆测他是赫赫有名魔头血无痕的弟子……总之就是没有往好里说。
“最近天下大会要开始了。”白落凤看似未有人言中那般戾气,又趁着纳兰折风走神,抢喝几口小酒继续说道:“听闻此次朝廷势头不小,各大州郡散播的小道消息说镇远侯扬言不论来者是谁,他的人最后夺得桂冠都是绰绰有余的事。”
“他这么一激,你便按捺不住?”纳兰无神的瞳内似乎划过点点戏谑,“江湖高手能人并不算凤毛麟角,哪轮到你出手?”
“哈哈,的确没我什么事。可你别忘了,以你纪师妹的性格和在尘世的身份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让群雄发生冲突……何况,我很久没看见落雪出鞘了。”白落凤察觉纳兰折风色变,立马改口寻找它话。
“哼!”纳兰折风将酒杯按在桌上,随后便起身离开。
“啧啧啧,这瞎子脾气还是这么差。”白落凤看见盲剑的杯中酒毫无荡漾,但桌脚已经嵌入土中难被抬起,不禁摇头自嘲道:“哎,此次出去后怕是再也没法重新这么清净了。也不知罡治观还想不想要我的命?”
随后他放下酒壶遥望东方喃喃自语:“躲了这么久了,已经躲累了。六百年尘,六百年雨,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等下去了。为了你,我愿抚平世间所有风浪……”
劣酒伤胃,不饮也罢。白落凤起身缓缓踱入屋中,只是他的身后那被遗留的酒杯酒壶缓缓化成尘粉散落风风中。
帝都之中,武侯府里,一人轻轻掀开茶盖平缓地吹起,也不理睬坐在他身旁的大汉。待茶温稍降些,又慢慢地端起茶杯极其轻松用嘴沾了下杯边,品了点茶入口又在喉中回味片刻才下肚。那人也不知是否抹了朱丹,嘴唇红到似要滴血,汉子也不时闻见飘渺的水粉气,他极想皱眉却又隐忍不发,甚是难受。
“魏公公,不知此次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大汉总算待不了那人自己开口,先打破平静。
“哎,刘将军还是这直快。咱家不也只是为皇上办事,来问问那人手可召齐了没?怎么给你说的像不欢迎洒家一样。”
“哪里哪里,刘某一介粗人能认识魏公公这般涵养之人实乃有幸,如今家中更是因为魏公公蓬荜生辉,怎么会不欢迎呢。”刘继宗自然明白当今皇帝迷恋求仙之术,早已多年不理朝政,纵然那些言官前赴后继苦苦相劝,除了多几个人挨板子根本没什么作用。
加上如今这老太监更是夺了司印,除了那龙椅未坐,还真可称九千岁。纵然年少有除奸革弊之志,可如今一家老小牵挂,活的风光才是王道,何必学那些楞青头自寻死路。至于奉旨办事,那更是没谱的事,现在天下都姓魏了,内阁那帮老家伙也是能避就避,根本不想惹火烧身,朝堂之上有点身份的基本都认这没后的作干爹干爷爷。
“咱家也不催你,可天下大会就快开始了,那群莽夫怕是忍不住了,咱家也是想着为皇上分忧啊。”魏贤丝毫不顾刘继宗的颜面,出言嘲弄。
“魏公公自当放心,这事哪还须您操心劳形的,我自有准备。”
“刘侯爷办事,咱家哪会不放心,那咱家先走一步了。”魏贤咛完最后一口茶就起身让人抬架回宫。
刘继宗站在门口,看着魏贤远去,心里不禁无奈,他戎马一生,征战沙场,用性命换来皇帝册封的异姓武侯还不如这太监挨一刀活的痛快,如今卑躬屈膝也不知是福事还是祸害。
自从这老王八不知哪根筋搭错想插手江湖之事,便要他四海之内寻找高手,用尽威逼利诱,连军队都曾用上。江湖之人固然硬气,但能保命求荣谁不愿意干,即便朝廷狠心弄死了几个,剩下的还不得鞍前马后。
刘继宗远眺了一会儿天边,悠然长叹后苦涩地咽下最后一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