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下大会
“天下大会”其实并非是所有江湖人在意的事,单是这没有任何润色的名字已经对不起身份。有地位的侠士谈此更是嗤之以鼻,因为说实在这只不过是为了争一个无用的虚名诞生的小打小闹,那些名门著教根本不在乎这种噱头,当势力达到一定的程度自然会得到江湖上最客观的评价和认可。
因此每年“天下大会”的举办来的不过是些三流九教,讨的也只是为了吹嘘的资本。但今年“天下大会”却变得诡异难测,京城之中任谁都感觉的到暗流涌动,似乎众多往日低调不语的势力一夜之间汇集进入京都。
造就如今局势的自然只因数月前朝廷下的一道旨意,其大意为:当今皇帝心怀盛世太平之志,然世间教派林立,冲突不断,故此号召天下所有门派借“天下大会”召开,重新塑整以论高下,并且朝廷已下令凡是夺得桂冠,朝廷将予以圣旨承认该派天下第一地位,允诺有需之时必将出面施于援手。
即便所有人唾弃当今朝政荒乱,对所谓官方承认的桂冠毫无兴趣,但谁也不敢轻视它的财力物力和兵力,平日里大家都是单打独斗,靠的是一家之力,可一旦朝廷插手协助,往日能够相抗衡的天平一下子就会倾斜。
于是江湖上能摆的上台面的门派争先恐后参与,顺利地随了魏贤的心愿,他听着底下人上报近日京城状况,心里暗自发笑:“呵!这群江湖草莽,平日口口声声喊着光明磊落,暗地却相互较劲提防,怕对方拉拢朝廷壮了势力一家独大。嘿,都卖力地去争,争的越凶洒家最后得的好处越多。”
不一会儿,他眉头忽然紧皱,食指顶着下巴,不停地开始低语:
“此计可成将是不世之功,龙颜大悦之下何求不得圣眷?杨清涟乃身居首辅,座高位者岂愿久屈人下。莫不是他在其中设计暗度陈仓,等着洒家入瓮一举反正重立朝纲?”
“嘶......洒家助皇帝陛下协理朝政,最是这帮北书党的书呆子碍手碍脚。这些年打杀了臭书袋子,总算是清净了些。这姓杨的虽也不曾为这些个书生求情,却也没有甘心辅佐洒家,这一回,不知安得什么心。若不然,是真心怕了,想要臣服于我?”
魏贤窃窃自语,思绪在不断地自我说服斗争中渐渐回到那日在杨清涟府邸的情景。
“魏公公体察圣心,着实令在下自愧不如。”杨清涟一听魏贤前来请求指点,赶忙放下手中茶杯握拳作敬服状,随后又冥思苦想许久这才又开口:“杨有一计,论普天之下,唯魏公方能谋之,不知当讲可否?”
“但讲无妨。”魏贤脸上还是宽心样,但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今日特来杨府,明面上打着前来请教的借口,其实是他想再次确认杨清涟有无异心。
再者说如果杨清涟真心臣服自己,那以他的才干所献计策必定能够让自己如虎添翼。退一万步讲,要是自己不小心给杨清涟所表现的忠诚蒙骗过去,纵使他的计策中故意留下漏洞等自己造成损失,只要将来说一时蒙惑,亦可把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北书党”如今就是瘦死的骆驼却也比马大,而杨清涟就是北书党的支柱,只要他在一天北书党就不算倒下,不到万不得已魏贤不想随意触碰这个霉头,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可一旦杨清涟被被察觉出丝毫异端,魏贤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不留后患。
“先帝英明,山河一统,而今圣上圣明,四海荣盛,可唯有江湖之中各大门派纠纷不断,况有些势大之流对朝廷懿旨阴奉阳违,却又不留把柄,实属圣上心病,倘若魏公公能够解决这隐患,还怕功册上留不下您的一笔?”
魏贤心中一颤,竟然有些意动。人哪!便是如此难求知足,这辈子温饱无忧就想大富大贵,大富大贵之时又想居高万人,身处万人之上又会去琢磨生后流名。
魏贤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他数不清,也不信真有因果报应,死后榨油锅这类危言耸听的话。可恶事做尽反倒对自己名声万般呵护,诚如杨清涟所说时至今日能让魏贤动心的除了金银珍宝,就剩下后世美誉了。
“先生快讲!”居高临下的魏公公时隔多年终于急了一回。
“由朝廷举办的‘天下大会’要开始了,往年前来参加的人寥寥无几,举目尽是无名之辈。人人轻视皆因所获利益不足以大动干戈,所以不如今年大会加重争夺的筹码……”
“如何加重法?”
“只需对外称:夺胜者不论何种要求,朝廷必定鼎力支持即可。”
“不妥,不妥……”魏贤听罢连连拒绝,心中不满道:如果按你说的这么做,官方就会与江湖草莽勾搭上不说,朝廷每年又要多支出多少人力物力去支撑一个门派,这不是反倒增强了对方分割一处的实力么?
“魏公公多虑了。”杨清涟盯着魏贤,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在下未曾说要真的给他们什么好处。毕竟朝廷的立场是虚,而那些江湖名门说是重情重义,但他们也会相互猜忌,担忧他人得到朝廷支持后一发不可收拾酿成威胁。所以,为了这个假想的威胁,他们甘愿争到头破血流。”
“况且真能争得第一的教派底蕴势必深厚,怎会向朝廷索要人力物力?反倒是他们将成为江湖流派心中的隐患,只要这种猜忌不断深化,各大门派总有一日激化矛盾。到那时四海之内各宗各门元气大伤不可幸免,魏公公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削去八方势力。”
“好一招鹬蚌相争,好!好!好!”魏贤深知帝王最忌讳的是什么,那就是至高的皇权受到威胁,如今不少门派虽不可敌过千军万马,但地方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至使他们有极大限度为所欲为,这是不论多昏庸的君王都不想看见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借刀杀人的法子一本万利,魏贤心中反复咀嚼很多次也没发现杨清涟下了什么暗绊子,隐约觉得计划可行。想想能为皇帝去掉一块心病变得更倚仗自己,做到中央独尊天下太平,自己权力和名望必将更上一层楼!
魏贤满意地离开了,离开时他坐在轿上一直透过帘隙窥视杨清涟,他知道如果杨清涟真有二心一定会在此时表露出来,因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怀不敬,必然在人一离开就拂衣闭门。可惜他的猜测出乎意料地落空了,因为他看见杨清涟站在门前对着自己离去的方向作揖送别直至从视线消失为止。
回忆至此,魏公公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自信的笑容,狂妄的笑容:遍观满朝文武,有几人不甘愿成为羽翼?三省六部凡是要职竭尽纳入囊中!杨清涟有反策之心又如何!洒家便是被他骗上一百次,一万次,只要还坐在掌印司那把椅子上,谁能把罪辞呈到皇上面前?君王不知又如何治罪,治罪不成死的就是反抗我的人!
结束了,臣谏君断的时代结束了。大虞,是我魏贤说的算!
那一日,杨清涟送走魏贤悄悄松了口气,魏贤居心何在,话中何等凶险他一清二楚!带着满背还未干透的冷汗,杨清涟走回自己的书房,但书房房门敞开,看似有人出入。杨清涟感到奇怪,平日没有自己允许谁也不能靠近这里,突然他脑中一闪灵光,大叫:“不好!”赶紧冲向房中。
魏贤难道声东击西?趁与自己交谈之时派人搜查?这个念头不断浮现,他的心直被提到喉咙。
“你何时也学会了这样?”一声轻叹止住杨清涟的脚步,书柜前站在一个黑影,他背对着杨清涟盯着着墙上挂着“明德于心”的字画头也不回地发问。
“你这么久没消息,怎么来了?”杨清涟似乎有些惶恐,刚踏进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干站在书房门口,“要不要喝点?我现在去窖中拿些过来。”
“不必了,这人世太无趣,就寻了处地歇息一番。”人影转身,开始踱步打量起书房。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恩。”
“折风他也还好?”
“还不错,只不过眼睛还是瞎的。”
“我知道你在怪我,觉得看错了人.....”杨清涟的眼底流露着痛苦挣扎,他有千言万语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喉中又咽了下去——有些事,即使憋得多难受终究不能说出去。
“谈不上怪,你自己想走的路,谁也挡不了。”人影慢慢走到杨清涟身前,借着射进书房的光线终于辨出此人身份:白落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