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求情
“夫君,其实你心里,根本不像表面上这般温文尔雅吧。”江氏话里带着几分揣测的意思,却又好似已经笃定,低着头也不敢看顾雪松,只是勉力平淡地说着自己心里的话。
被戳破的顾雪松一动不动,想了一会,用依旧平和冷静的语气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
“可是,夫君你不为人知的一面,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江氏的语气里已带了几分委屈。
顾雪松温柔地皱眉,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自然敬重你。”
江氏微微偏过头,鬓边的一缕碎发不小心垂下来,遮住她的半边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温婉又委屈,江氏略为愁苦地说:“自从我被指婚给夫君,便听说了不少夫君的事情,所以我猜,夫君心里头必然有很多委屈吧。”
江氏眼睛忽然一闪,意识到了什么,便连忙着急地解释道:“我无意探究夫君的内心,我只是希望,夫君不要把苦都压在心里,如果可以的话,夫君可以跟我说一说,也能让夫君心里不那么委屈。”
顾雪松怔了一会,和善地说:“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温柔又聪慧,善良又不偏激。”
江氏忽然眉头一皱,道:“夫君在我面前就这般不愿意打开心扉吗?我都说了这种话,夫君仍要装出那副人前的平静模样吗?”
顾雪松手上的动作早已恢复,修长的手指捻着筷子,吃着江氏给他做的宵夜,在江氏时候的时候,顾雪松甚至已经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两只玉笋蒸饺。
顾雪松一边放下筷子,一边温言道:“我要再去书房里处理一些事,可能会到很晚,你不必等我,早点睡,睡前记得喝大夫给你开的安胎……”在顾雪松抬头与江氏对视上的一刹那,顾雪松忽然一愣。
江氏的眼里是慢慢的幽怨与酸楚。那种幽怨,绝不仅仅是妻子对夫君的怨气,而是女子在得不到深爱丈夫回应时的怨气。
江氏一双四方眼,在暗暗的烛火里慢慢攀上了泪水,璀璨得宛若天上的两颗星辰。
顾雪松怔了一瞬,低下头,似乎有一点点底气不足,平静地说:“早些休息。”随后起身便离开了江氏所在的屋子。
顾雪松走了,江氏之前为顾雪松准备的宵夜也都凉了。江氏的陪嫁丫鬟走进来,低声问:“夫人,宵夜是否要再拿去厨房热……”那丫鬟一怔,急切地走到江氏身边,不安地问:“夫人,您怎么哭了?难道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
江氏无力地摇摇头,看着顾雪松离去的方向,泪眼滂沱。
那陪嫁丫鬟见江氏望着书房的方向,不解地说:“难道是大人说了什么让夫人不高兴的话吗?怎么会呢?大人是最彬彬有礼的啊……”
不明就里的陪嫁丫鬟赶忙挤出笑低声劝和:“夫人不是还说过,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便嫁鸡随鸡罢了,却不料大人是这等人物,简直跟书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玉树临风又沉稳有礼,夫人不是还觉得好生幸运,想跟大人白首到老的嘛……”
江氏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眼。
那陪嫁丫鬟意识到说错了话,登时脸色一白,吓得不轻。江氏自从怀孕后便有些不适,那丫鬟生怕江氏忧思过度损伤身体,便连忙好声好气地劝道:“夫人快别难过了,身子要紧啊……”
宁夏青带着翠玉直奔楠木寺,等到了楠木山的时候,天色都暗了。
不巧的是,楠木寺住持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离开去云游了!
楠木寺住持向来喜爱云游,且云游时从来不带随从,也不会交代自己的去向和回来的时间,万万是一声不吭就走,且一出门就会很久都没有音讯,有时候甚至会两三年才回来,这下子岂不是见不到住持了?
那看管寺院大门的小和尚见宁夏青的脸色着实可怜,便好心道:“后山的昙花要开了,今年的昙花长得比往年都好,住持或许会为了看那几朵昙花而回来一趟。女施主若是不介意,可以在这里住几天等等,寺院周围有提供给女施主的庵房。”
宁夏青心思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暂且现在楠木山上住下来。她不知道,那几朵昙花究竟能不能引得住持回到楠木山来,但这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只盼着住持能记挂着那几朵昙花。
几天过去了,住持仍不见踪影。宁夏青几乎无法入眠,在一夜月上柳梢的时候,她再也待不住了,走出庵房,往后山走去。
那几朵昙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忽然很想去看看那几朵昙花。
等她走到后山的时候,阵阵清香一阵阵向她扑来,原来那几朵昙花正好开了!
在荒凉的楠木寺后山里,昙花的花筒慢慢翘起,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白色的花瓣一层一层地展开,皎洁似水莲。播撒着醉人的香粉。那一层层、一片片的花瓣如大雪纷飞,楚楚动人。
宁夏青站在原地,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宛若她也变成了一朵缄默的昙花,站在那里愣住。忽然,那皎白的千层长瓣倏地一颤,继而又在宁夏青的目光迷眩中,缓缓闭合。在这样的美景前,宁夏青却忽然落泪。
昙花已经开过,住持却没有回来,是不是……她等不到住持了?
在这一夜,楠木寺迎来了一位故人。
这人未着官服,只着一身白衣,在夜里登上楠木山前高高的阶梯,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被阶梯分割成一段一段的,他便如白色昙花的千万花瓣,孤独又缄默地在暗夜里辛苦地攀爬着。
观棋在后面跟着,小心地去扶着,却不敢言语什么。
那天宁夏青从他府上离开后,顾雪松便派了手下去楠木寺问,得知住持刚刚离开楠木寺,他便派人去附近的郡县去寻,终于把住持请了回来。
顾雪松告诉住持,在楠木寺里,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他,所以希望住持在回来的时候不要张扬,等顾雪松也赶到之后再说。
楠木寺的这阶梯在白天显得宽敞又宏伟,可在夜里,在无旁人在的时候,这里却显得格外空寂又虔诚,高高的阶梯宛若能通向云雾缭绕的天上,顾雪松艰难地一步步踏在阶梯上,宛若一个诚心不已的信徒。
“姑娘……姑娘……你在吗?”翠玉不安的声音在夜里响起,从宁夏青的身后越来越近。
“姑娘!原来你在这!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我醒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我……我吓死了……”差点吓哭的翠玉从后面跑上来拉着宁夏青不撒手,忽然愣了一下,问:“姑娘,你哭了么?”
宁夏青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有一个小和尚也往她们这边跑过来,那小和尚显然也是寻了宁夏青一会才寻到这边来的,一过来就说:“原来女施主在这里,住持回来了,女施主要过去拜见吗?”
“住持回来了?”宁夏青不敢相信,旋即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赶忙随着那引路的小和尚往住持的禅房里去,却更加意外地在禅房门口见到了顾雪松。
顾雪松未着官服,而是如他在顾府与宁夏青初次相见那样,一袭简单的素袍,站在楠木寺的庭院里,只是他的脸上再也不复那时的温柔从容,他的表情严肃而高不可攀,月光映着他比旁人格外苍白的肤色,一如往日却又不复当年。
“顾大人……”宁夏青不知道顾雪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仿佛已经无法思考问题,她只能看着顾雪松,无助地发呆,无助地唤他“顾大人”。
顾雪松语气残忍地说:“宁当家,我已把事情跟住持说过了,可住持早已出世,不愿再沾染世俗,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宁夏青登时就要落泪,没想到自己等了几日竟等来了这样的结果,她凄然道:“那……那我可以再亲自去求一求住持吗?”
顾雪松摇了摇头:“住持不想见你。”
宁夏青不知该说什么,她站在那里,住持不想见她……不想见她……她忽然跪了下来!
顾雪松看着她,似是并不意外她的举动,眼神却很是悲哀,一言未发地走进来住持的禅房,且关上了门。
宁夏青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这样死皮赖脸地跪在这里求住持。刚刚顾雪松说,住持不想见她,却没有请她回去,她不由得抱了一线希望,或许住持也没有那么坚决……或许看她这般可怜无助,住持就会回心转意……
顾雪松走进禅房,走到住持大师的身后。
住持背对着门,对着屋内的菩萨像打坐。
住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苍老,却很有气势:“顾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对着你吗?”
顾雪松想了一下,悲哀地回答:“因为凡人总是不肯回头。”
住持叹了一句:“顾公子也是一样,总是不肯回头。老衲已经说过,早已不问世事,顾公子再求也是无用。”
顾雪松忽然也跪了下来,跪在住持身后,求道:“只要大师不赶我走,我便在这里一直求下去,求住持大师出山。”
禅房里登时就安静下来,再也没人说话。
宁夏青跪在禅房外,月光照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她的身体逐渐开始颤抖,越来越觉得体力不支。
她不知道这样跪下去,住持会不会心软,会不会答应替她出山。
她也不知道顾雪松会不会替她向住持说说好话,她此刻忽然开始后悔,觉得之前她那般惹怒顾雪松真是错误又偏激的决定,或许她应该采用更和缓的方式来解决此事,可她当时太心急了。
她甚至感觉到月光的逐渐西斜,通过玉兰树的树枝,月亮逐渐往西去,从树的东面树枝移到西面树枝的上面,月亮在动,她身体的抖动也越来越剧烈……
“姑娘,姑娘……”翠玉心疼地从后面抱住宁夏青,替宁夏青抵御从背后吹来的山间夜风,扶着宁夏青逐渐不支的身体与灵魂……
忽然,“吱呀”一声,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顾雪松站在门边看着他,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苍白的宛如一张纸,平日里便比常人缺少血色的脸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了。
顾雪松站在禅房门口,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淡漠,神情疏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宁夏青。
宁夏青艰难地抬起头回望顾雪松,她再一次从顾雪松眼里看到,顾雪松的那种桀骜,以及他骨子里的偏激,还有他在骨子里狂欢的报复过后的痛快感。
“宁当家向来游刃有余,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顾雪松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悲悯的叹息,却又好似只是事不关己的无情评判。
“没有人能永远游刃有余,没有人永远都能赢,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无助的一面,不是吗?”宁夏青悲戚地说。
顾雪松看了看她因久跪而苍白的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吩咐观棋:“扶宁当家起来,住持要请宁当家进去说话。”
宁夏青的眼睛和嘴巴登时便惊喜地同时张大,在那一瞬间她简直是难以置信,翠玉也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立刻要扶宁夏青起来,观棋也从顾雪松身后走出来去扶宁夏青。
顾雪松就一直冷漠地站在禅房门口,看着宁夏青双腿打颤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