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读人间书
徐志站在原地,有些狐疑的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蓝色官服中年人目光紧紧盯着他身上的衣服,他顺着对方的眼光看去,那里,似乎是一个补丁。
大楚王朝,一二品大员身着紫衣,三至五凭则是朱红大袍,六七品为黑色,而八九品才是蓝色。
显然,这个看着徐志衣服上补丁的官员,不过是一个八品抑或是九品的小官。
不过,即便人家只是一个身着青色服饰的小吏,也不是徐志能够招惹得起的,他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对方过来。
半晌,见对方没动静,徐志朝对方拱了拱手:“这位大人,不知叫住小生所为何事?可是小生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大考规矩,你难道不知?衣冠之上,不得见丁,否则,革除大考资格。你若家贫,那边有衣裳,你可以换上。可本官看你,也不像是家贫的样子嘛!”蓝色官服的官员冷冷道。
规矩徐志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全部家当,也就这一身衣服是能够穿得出来的,不然他也不会明知故犯。不过这里有能够替换的衣服,这倒是他不知道的。
他一愣,朝那官员深深揖了一礼:“多谢大人提点,小生并不知此处有衣可换。”
“你过来。”蓝衣官员狐疑的看了徐志一眼,招手示意他到一旁去。
等徐志跟过去之后,这官员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交代,这衣服当中,是否藏有秘密?”
徐志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人明鉴,小生衣服中并无任何猫腻。”
官员眯眼盯着徐志看了一会,淡淡道:“那你倒是告诉本官,为何明知不可带丁,却偏偏着带丁服饰应考?”
徐志犹豫了一下道:“回大人话,家贫。”
官员冷哼一声,脸色瞬间就板了起来:“若是本官没看错,这衣服虽有补丁,可材质却是上等的江南雪纺。一个能够穿雪纺的读书人,你敢跟本官说家贫?”
徐志叹了口气,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小生之所以穿此服饰应考,一是不知太学院有衣可换,二是因为先帝宾天。”
“好个大言不惭的狂生,竟敢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本官一句话,你十年寒窗苦读,将会毁于一旦。”官员闻言脸色大变,有些带着怒气的压着声音道。
涉及到先帝的话语,他也不敢让别人知道,毕竟这些东西在朝中,那可是禁忌。
徐志正色道:“大人,圣上乃是君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是臣子,为君父戴孝,岂不是理所应当?”
官员闻言一愣,心想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敢当着一个朝廷命官的面说先帝是他的君父?更何况,这小子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罢了,难道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
他没再说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徐志先去换衣服。
等徐志换好衣服准备进入考场的时候,他又凑了过来:“本官薛无常,吏部清吏司主事,你叫什么名字?”
徐志犹豫了一下,说道:“晚生徐志,见过薛大人。晚生得进去考试了,大人如无要事,待晚生大考完毕,再向大人赔罪。”
说完,他不再理会薛无常,拿着自己的筹牌,一头钻进了太学院。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开之后,薛无常找到了他的衣服,顺便也知道他在哪个考场考试。
大考连续三日,考生不得离开那方圆五尺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那里。所有饭食,都是朝廷统一提供,给他们送饭食的全部都是目不识丁的妇孺之辈。由此可见,大楚文风虽盛,但是对于预防舞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下官见过大人。”薛无常拿着徐志的衣服走进了太学院主考官王介甫的值房。
王介甫今年五十三岁,官居吏部尚书,当朝一品大员,深得先帝信重。偌大一个朝堂之中,除了左右二位相爷之外,排在首位的便是他。
“何事?”王介甫眼皮都不抬,淡淡道。
薛无常这样的小官员,如若不是因为恩科大考,他是不会理会的。
他以为是有人舞弊,所以薛无常过来了,不过没想到,薛无常却双手捧了一件衣服给他看。
“你这是为何?”王介甫的目光变得凌厉了不少。
他可是当朝吏部尚书,如果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话,那他这个吏部尚书也就没有当下去的必要了。
薛无常看出王介甫不高兴,吓了一跳,脑袋缩了缩后马上解释道:“回恩师的话,学生今日遇见一学子,操武陵口音,举手投足颇为不俗,故面禀恩师。”
王介甫的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而且为人最是爱才,所以一听薛无常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来了兴致:“怎么个不俗法!”
薛无常一五一十的将自己跟徐志的交谈告诉了王介甫,不敢有半点添油加醋。
王介甫闻言,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有趣有趣,胆大如斯,倒不失为一个妙人。稍微注意着些,若当真有不俗之处,届时带来让本官为师见见。若是故作高深,便也罢了。”
薛无常道了声喏,然后拿起徐志的衣服,倒退着走出了值房。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薛无常自知自己要凭本事得到座师王介甫的青睐是不太可能了,他才智平庸,为官近十载,依旧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清吏司主司罢了。而且他又身无长物,想要依靠财帛来让王介甫青眼相加也不太现实。
这次好不容易能够参与到筹备大考的事宜当中,他也只能寻觅人才,到时候方便座师将之纳入门下。
三日大考对于官员而言一眨眼就过了,但是对于考生而言,却是一种煎熬。
屈身于方寸之地,还得殚精竭虑的考虑该如何答题,身心俱疲之下,有不少扛不住的人直接就被抬了出去。
徐志倒是还好,题对他而言不算太难,待到第三日下午时分,他便直接交卷离开了考场。
负责监考的小吏也好,主司也罢,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有些考生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提早交卷是常有之事。到头来名落孙山,那也是常有之事。
走出考场,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心情总算不再那么逼仄了。他来到换衣处将自己的衣服换下,然后便朝外城行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从他进入考场的那一刻起,在他的身后,一直都有一双眼睛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考之后的读书人们心境各异,欣喜若狂着有之,淡然自若者有之,胸有成竹者有之,悲怆懊恼者同样有之。
徐志不属于任何一类人,他的心境十分平和,因为他十分清楚,此番就算高中,只怕跟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回想起武陵城某些人丑恶的嘴脸,他不由目光微缩,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放榜的时间是在大考完毕的十五日后,所以这段时间绝大多数的士子都会留在京师等待,毕竟十年寒窗,如若不看到一个结果,岂不是白读了这人世间的圣贤书?
当然,家中资财颇丰的地方士绅子弟,自然不用跟寒门子弟一般窝在客栈内哪里都去不得,他们大可跟京中勋贵子弟互通有无。不过这种互通有无,总是带着些许谦卑在其中的。
数日后,当朝左相宅邸,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昏暗的油灯下看着试卷。这些试卷写名字的位置全部封起来了,能够看到的只有内容。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左相卢升之。
试卷被他分成左右两堆,左边那一堆明显少很多,只有寥寥数张,而右边那一堆则比较厚。
左边的是他认为可以的文章,而右边的,则是被他淘汰的文章。当然了,这些淘汰的文章的主人,也都已经进了科考这个龙虎榜。只不过他们跟前十无缘,他日官场上想要纵横捭阖,相较于前十而言,也要艰难许多。
“相爷,王大人求见。”胖乎乎的管家拢着手小心翼翼的在门口说道。
卢升之将手中正在看的试卷放在正中间,长舒了一口气:“请!”
没一会,王介甫便出现在他面前,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王介甫就在对面椅子上坐定,笑眯眯的问道:“升之兄可有定计?”
卢升之捋了捋纯白的胡须,苦笑道:“你啊你,每次都会给我这当兄长的出难题。明明你才是主考,为何要让为兄来阅卷。”
王介甫一边笑一边揶揄道:“还不是因为你爱才如命,你这一辈子,一心扑在我大楚江山社稷之上。愚弟若是不让兄长阅卷,怕是到时候兄长在朝堂上随便一句话,愚弟就得吃个挂落咯!”
二人相视一笑,卢升之将放在中间的考卷拿起,递给王介甫,故作神秘的道:“你看看,这卷子的主人如何?”
王介甫拿过仔细看了起来,好一阵之后,他放下卷子,抿嘴道:“经世之才还是落笔狂生,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