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落水

马车在青砖铺成的官道上行了很久,花枝子的宅邸设定是在山顶,因此他们沿着有些崎岖的道路一直向下。

道路建在山脊上,如同一条悬浮在山岭之间的桥梁,正将他们匆匆拉入人间。

再往下,道路就平坦多了,又隐隐有水声传了出来。

她又掀了车帘去看,远处崇山峻岭之间悬挂着一道翠色的瀑布,瀑布溅落在山涧中,在一旁却又形成了一片幽蓝色的湖。

在花枝子的设定里,山下的此处是三片河流汇聚之所,因为交通极为便利而自然而然形成了市集和码头,码头正位于市集旁边。

眼下,不少小摊小贩正在附近叫卖。

一边是碧色如洗互相连接的河流,一边是人潮汹涌叫卖的摊贩,眼前的一幕十分有烟火气。

他们穿过市集,到了码头。

码头上只停着一条船,船上是花枝子早就安排好的好的船只,有一个船夫等在那里,他见了花枝子和陈生,神情有些异样,但他似乎很快掩过这股子异样的情绪:“敢问几位客官去往何处?”

花枝子笑了笑:“我和这位朋友要去清源山一趟。”

船夫笑道:“那便巧了,我正要去那附近。”

他走上船头,正待撑起船桨驶离此处,陈生却皱了眉问他:“先莫开船。”

花枝子和船夫皆是一愣。

陈生拉了花枝子在一旁:“这船上只上了我们这些人,也没坐满,你这船夫不等其他客人,便急着开船,是做慈善的吗?”

陈生如此警觉,但这船夫本身就是花枝子手下的一枚棋子,花枝子只好上前打圆场:“大概是船夫有急事,我们又恰巧顺路,捎我们一程罢了。”

船夫也顺着花枝子的话头说:“对的对的。”

陈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往四周看了看,码头上只有这么一条船。

他心下不安,又问:“我听说这处码头向来十分热闹。可今日这码头上怎么只有这么一条船?”

船夫是花枝子为了应付陈生随意造的,脑袋木的跟个凳子一样。

他一听也不是花枝子教给他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答,又用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去瞟花枝子。

花枝子暗自咬牙,但也不得不找理由:“最近这山上山匪横行,人人避之不及,船夫也都不愿意出门揽客了。”

船夫听到了花枝子的解释,如闻天籁,慌忙点头:“这位小姐说的太对了!”

见陈生还是呆立不动,船夫又看了花枝子凶狠的眼神,索性心一横说:“反正这几天附近就这么一条船,您爱坐不坐,不愿坐的话您就下去得了。”

花枝子心想若是暂时能拦住陈生,再给她一些准备时间,说不定她就能把布景造的更精致些,也能让陈生少些疑虑。

于是借坡下驴,拉了陈生:“看来现下确实不是出门的好时机,那我们原路回去吧。”

陈生观察船夫神情,虽有疑心,却也不甘心原路返回,只好妥协,示意船夫开船之后,坐回了船上。

花枝子注意到他依然在暗自观察船夫的动作。

船夫松开船头的揽绳,他携了船桨坐于船头,随着他熟练的动作,这一艘小船行的飞快,转眼之间,身后的码头和众人就没了踪影。

船载着他们在河流中穿行。

现在正是傍晚,夕阳幽幽的沉在湖面上,湖水中反射着细微的波光,远处是起伏的山岭,那里藏着些山庄和田园,寥寥炊烟萦绕之间。

天色暗了,远处又有了点点的烛火。

花枝子让随行的下人用炉子简单煮了些粥饭,他们出门在外也不用拘谨客套,就用了船上本有的一张脏兮兮的小方桌。

两人点了烛火就准备吃饭。

陈生抬起眼,望着外面无边的夜幕,烛光将他的侧脸映的如同刀削斧凿。

他却回过头来看花枝子,烛火映衬下,他的眼睛闪耀像窝了一丛明亮的星星,是暖融融的。

但他说的话却让花枝子的心又凉了半截:“小姐,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花枝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无波:“哪里奇怪了?”

陈生的眉头依然微微扯着:“从出门开始我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上了这条船我才能确信,这船夫···”

他抬头望向船夫的侧影,却好像发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船夫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无措的回过头:“我没···”

陈生几步就走到了船夫边上,他扯了船夫一只手,从他手上揪出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把纸团展开,上面写的是:“两条肥羊。可立即动手。”

他一看就明白这是山匪间的行话:“不好,这船夫是山匪的奸细。”

陈生的失去内力无法探查周围,但他作为杀手的灵敏和警觉还在,他察觉不对,于是闭了目细细聆听,果然听到附近掩藏在平缓的河水流淌声之中的一些怪异的细微的声音。

那是其他的人的呼吸声。

附近还有其他人。

“不好!有埋伏!”陈生猛地退后,将花枝子拦在了身后。

他无比警惕的看着四周。

躲在黑暗里面的那些人也发现了自己的行迹败露,货舱的舱门微动,这些人慢慢从黑暗里显露身形。

他们穿着一整套连体的黑色紧身衣,一人拎着一把□□,只将寒光凛凛的眼睛露了出来。

共有五个黑衣人。

陈生一步未退,只是从袖口摸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他面上依然是冷淡自若的表情。

形势一触即发。

但是按照花枝子的安排,他们必须有一段对话才行,于是花枝子磕磕碰碰的说:“来、来者何人?若是你们图钱,我们给你便是,你们不、不必伤我们性命。”

领头的黑衣人冷冷的笑了一声,作为剧本里的大BOSS之一,他狂拽酷炫的说:“你当我傻啊,放你们走,你们定会引来官府的人,倒不如统统杀了,你们的财物不也是我们的?”

陈生听了他的话,亦冷冷一笑:“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这句问题不在花枝子所教授的范围内,黑衣人顿时失去了之前的自信的气焰,愣愣的说:“你是谁?”

陈生语气竟有几分张扬:“我是杀手陈生,代号阎罗王。你若是道上混的人,想必也会知道我的名号。”

“陈生是谁?阎罗王又是谁?”

“···”这显然不是陈生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呆滞了一瞬。

他本想用自己之前的名号来吓退这帮山匪,没想到穷山僻壤处的山匪消息如此不灵通。

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几位黑衣人功夫拙劣,他虽失去内力,但他的身手还在,倒还可以自保。

只是,他要保护的偏偏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人。

花枝子在他背后暗暗探头,他伸出袖袍,将她的脑袋又按了回去。

但领头的黑衣人见到花枝子,眼睛却发亮:“哟,还带了个小妞。”

陈生于是皱了皱眉,眼睛里迸出一阵极为可怕的杀意来:“趁着我尚未发火,还不快滚?”

五个黑衣人也许从未遇到这么横的,他们面面相觑,居然有了退意。

但花枝子眼睛暗暗一瞪,他们的神色又勇猛起来。

“别瞪我,我对这小妞也没兴趣。但是对你很有兴趣。”黑衣人声音浮夸,拿腔作势好比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继母。

“这么一个漂亮的小白脸。”领头的黑衣人一板一眼按着剧本说:“据说淮安王最喜欢这种类型了,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我就放了这小妞。”

陈生神色一松,他向前一步,带着慷慨就义的表情:“若我跟你们走,你们便会放了小姐?”

黑衣人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药丸抛给他:“这是让你四肢无力的药,解药只有我身上有。你吃了它,我便放了那位小姐。”

陈生捡起药丸看了看,神色有些犹豫。

花枝子看得无比紧张,她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

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

这是花枝子特制的药丸——能让人双腿失去知觉却不至于伤害身体。

其实,玉枝提醒了她。

她的宅邸这么小,这个世界又这么大。

陈生永远不会甘于被困于这个小小的宅子。

只要陈生腿是好的。他一定会离开她去往外界,然后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

留下陈生的唯一办法,或者就是让他不能行走。

所以,她才进行炮制了药丸,也布了这样一个局。

当然,她的剧本不仅仅如此,她还在附近安排了其他接应的人。

按花枝子安排的接下来的剧情,只要陈生吞了这枚药丸,在几位黑衣人打算带走陈生的同时,会有人出来“见义勇为”,几位黑衣人顺势逃跑,他们因此与陈生结仇,从此,花枝子会安排他们埋伏在花府外,一旦陈生出门立刻行动。

而陈生呢,从此以后,不仅行动不便,一出府门还立即被人追杀。

不存在解药。

他这一辈子都会留在花府,一辈子都会呆在花枝子身旁,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花枝子的秘密。

陈生表情淡淡的,他拿起药丸看了看,表情似笑非笑:“我吃了这枚药丸,你们便放了小姐?”

话语间,他向黑衣人步步靠近。

越来越近。

几个黑衣人颤颤巍巍提着刀,刀尖指着他的胸膛,他们顿时有了些底气:“还不快吃?”

陈生又是一笑:“我是杀手,怎会把性命交予他人手中?”

话音未落,周边所有人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他已经用手中的细刃砍断了领头的黑衣人的脖颈。

他是杀手,是从血海中走出来的。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杀人。

众人没见他如何动作,他又优雅的抽手,再一眨眼的功夫,又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已经鲜血淋漓。

他伤到了那人的动脉,血喷的周围的人一头一脸。

似乎只在转眼间,五人已经倒了两人,剩下的三个人看起来也支撑不了多久,颤颤巍巍看着陈生形如鬼魅的靠近。

花枝子错误估计了陈生的武力值。

她见他如今弱不胜衣,便以为随随便便做的几个喽啰便可以挟持他。

眼见她精心准备的剧本出现偏差,花枝子的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又想起——对了!她还安排了其他人!那个本来应该见义勇为的“好心人”,为了让他们能够合理的打败黑衣人,花枝子设定他武功高强。

她的眼睛瞟向背后无声无息坐着等待上场的那位“高手”,说:“快挟持我,逼陈生把药吃下去!”

“我?”长发飘飘的世外高人表情极为惶恐。

花枝子造出他的时候告诫他要演出的是大义凛然的正派人士,现在却突然通知他拿的是反派的剧本,荒谬程度堪比让功夫巨星去演反派巫婆。

于是他本能的退缩了:“这...不好吧?”

花枝子却一咬牙:“不行也得行!”

她趁着外面混乱一片无人注意这边,把那高手一拉,将他的刀抽出来抵住自己的脖颈。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那高手眼见退无可退,只好抖着手把刀炳拿了。

然后用他那用无比正义的声调说:“那边的那位朋友....”

那声音比蚊子哼哼还不如。

花枝子嫌他演的不够凶,暗地里踩了他的脚:“凶一点!”

高手涨红着脸退无可退,只好挺直胸膛,横了心大声喊:“那边的那个!若你不吞下药丸,那我就杀了这位小姐!把她砍成两段!”

尤觉得不够,他还继续嚷嚷:“把她肠子都捅穿!再撤出来扔水里!再···”

花枝子听不下去,又踩了他的脚,终于让他住嘴了。

就趁着刚才他们愣神的功夫,陈生已经把那些黑衣人统统杀了。

陈生拍拍手以为已经全部解决,却又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他回过头,眼前的那一幕让他肝胆俱裂。

他居然没注意到那边还藏着人。

眼下那名紫衣剑客的剑尖正对着花枝子细弱的脖颈,陈生神色紧张,慢慢说:“好——你切莫伤到小姐性命,我吃就是了。”

他观察四周,刚才的那枚药丸已经滚到了船舱的正中央,他于是慢慢靠了过来:“我先把药丸拿到手。”

但花枝子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细光一闪,袖袍中手指更在微微动作。

他还有后手!

花枝子心中一急,自己把脖子凑近了尖刀一擦!

好痛!

瞬间,她痛的眼中泪盈盈的,用无比可怜的声调说:“陈生···我好疼···他要杀了我!!”

血慢慢的从她的脖子上淌下。

陈生眼中一慌,一晃神,手中准备好的细刃居然掉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于是四目相对。

尴尬的场面。

高手见状急道:“你这小子,居然还藏着坏心!那我现下就先杀她,再杀你!”

话语间,他的刀刃再次逼近,花枝子脖颈上的伤口又深了些许。

太痛了!

花枝子在心里暗暗责骂这个不通情理的木偶,但这个景象果然说服了陈生,他没再做小动作,果然就这样把药丸吞了下去。

咽下药丸没一会儿,他就支撑不住身体,跪坐在地,只一双眸子依然血淋淋瞪视着来人。

“我已经咽了。”他说:“你放了小姐。”

高手见状神情一松,他提着刀,放开花枝子,走上前去查看。

他先远远的踢了踢他的双腿,看他确实没有半分反应才敢靠近。

他提起陈生的长发,掐住他的嘴唇,上下翻看了一下,满意地说:“确实咽了。”

任务完成,却没有下一步的剧本,高手的表情有些尴尬,于是暗戳戳的向花枝子看。

他希望花枝子能给他提示,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办。

可花枝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就是他一愣神的功夫,却给陈生寻到的机会,他撑起双臂,死力的缠住男人的脖颈。

高手猝不及防想要挣脱,但陈生居然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着他,他一时无法呼吸,也急眼了,拿起手中的剑就向陈生刺去。

他刚在陈生的手臂上划拉了几刀,花枝子已经看不下去了,急道:“混账东西!”

花枝子的这句“混账东西”没有主语,高手也不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因此并未作出反应。

陈生因为手臂受伤,力道松了些。

高手想趁机甩脱了陈生,于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了船边上。

他摸着船沿站了起来。

但陈生却拼劲浑身力道攀附在他的背上,换了之手依旧纠缠他的脖颈。

他再次无法呼吸,又提了刀又想刺陈生,花枝子却又在背后喊了起来。

这回,她喊得主语明确,语义分明:“拿着长刀的混账东西,不许伤他!”

这次,他再想装聋作哑也没用,只好颓然放下了剑。

但他背后的陈生依旧紧紧拧着手,并趁他头晕目眩之间,压着他往船外坠去。

他们于是一起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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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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