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眼见着陈生和那紫衣剑客一起落入水中,花枝子头脑一片空白。
她疾奔到船头,从他们掉落的地方望向水中,可现在是晚上,她探头去瞧,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而已。
“陈生!”她试着喊了一下,耳边却只听见微微的水声。
江水如此无垠,水花如此汹涌,她尽力发出来的一点儿声音也显得渺小。
没有任何回应。
花枝子就咬了牙,她闭眼默念真言,又做了十几个人偶。
“你们都快去找他!”花枝子喊。
十多个木偶脸部呆滞,其中一个略微灵性些,他似乎知道花枝子的某些想法,于是抬起脑袋问她:“小姐,您确定吗?”
“确认什么?”
小厮指了指自己和他背后乌压压的一片人头:“陈生熟识水性,跳下去多半不会死。可是···如果要我们下去寻陈生,你的秘密就暴露了。”
花枝子回头一看,顿时明白小厮在说什么了。
船上出现了这么多陌生人。现在若找到陈生,她的秘密或者就暴露了。
她白着脸,犹豫了一瞬。
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又想起陈生吞了那枚药丸。
——就算他熟识水性,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求得一条生路。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拉那个男人下去的。
花枝子内心愧疚的要命。
她红了眼睛,她伸出手把面前的小厮一推:“都给我下去!不寻到陈生,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十几个人于是下饺子似的纷纷如水。
但是让花枝子没有想到的是,由于自身体重比较轻,这些人偶一下水就漂浮在了水面上,他们根本没办法潜入水中。
他们一个个在水面上飘飘摇摇像落水的浮木,四肢拼命扭动拼命努力却根本于事无补。
别说去营救陈生了,他们连自保都做不到。一个一个的竞相随着水流慢慢旋转着飘远了。
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是顶用的。
花枝子紧紧皱着眉。
如果再拖下去,陈生小命就玩完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跳入水中。
现在虽然是夏末,但湖水却是沁凉的。那种寒意丝丝缕缕的直往她的胸口钻,
水流带走了她的体温,她于是觉得冷。
但她顾不上发抖,只把脑袋深入黑漆漆的水面,使劲睁着眼睛往里瞧。
但是湖里面也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于是她抬起头,无意识的握住了自己脖子上的月亮形状的项链。她看着天边的月亮,用真言说:“再亮一点吧,月亮。帮我找到他。”
月亮响应她的真言亮了起来,柔和的银雪似的光晕将这个世界照亮。
这次,花枝子再去看水面,果然看到了有处水底与别处不同,底部有黑黑的影子,看那形状并不是普通的珊瑚和卵石。
那个淡淡的影子隔着水浪的波纹,水的世界将一切都模糊了,她使劲睁眼去看,却只看到那似乎有个人形在水底沉浮。
是陈生吗?
她深吸一口气,往那处潜了下去。
月光照不透那么深的水,水下依然是暗的,花枝子只好在黑暗中下潜和摸索。
只是,在水面上看得清的东西,在水下却难以确定位置。
她一次又一次的下潜和摸索,却一次又一次毫无收获。
在暗淡而又幽深的水下,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在一切都变得混沌的同时,又有什么被无端牵扯了出来。
水....
曾经,花枝子最喜欢水了。
这让她总能想起那些和月亮度过的日日夜夜。
那些温柔的水波,淡淡的浪花,还有浅淡而又纯粹的,仅仅印在额头上的吻。
不知道为什么,她所有甜蜜的回忆都是泡在水里的,而在岸上的那些,都是争吵,眼泪,还有连多少眼泪都洗不掉的血液。
想到这里,她在水中默默流泪。
她在岸上失去月亮,那她就不能在水中失去陈生。
不然,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深深吸气,再次下潜。
最深的水底是一片黑暗,那里没有任何光。最深的水底所拥有的只有深深的淤泥、形状诡异的水草、张牙舞爪的嶙峋的乱石。
她在最深的水底慢慢摸索。
这片湖这么广阔,她要去寻找一个人,恐怕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但上天倒也从不负她。
好像有布料的质感从指间擦过,她猛地一抓,顿时握住一截冰冷的东西,那质感与木头、石头都不同,是柔软的。
柔软却冰冷,那是一个人的手臂。
花枝子拉了那人的手臂,踩了水往水面上游。
但真把那人拉了出来,借着月亮看了他的脸,却差点吓的晕了过去——她拉出来的居然是和陈生一起落水的那个所谓的高手。
那人脖颈以怪异的姿势扭着,他眼睛半睁着呆滞的望着花枝子。
花枝子手一抖,他的头颅居然一歪,垂落在肩部。
他的头都被扭断了。
花枝子吓得手一松,就把他远远的扔到了。
他于是又咕咚咕咚沉了下去。
但看着这一幕——花枝子隐隐的又觉得不太对劲。
这些人偶自身重量不够,不是不能沉入水底的吗?
——除非——除非——有什么东西困着他,让他不能上浮。
花枝子于是又潜入水中,她咬着牙,虽然明知道这个世界里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但她心里面还是怕的要命。
即使她已经这么害怕了,但她还是发着抖再次下潜,又抓回了刚才扔远的人偶,从他僵硬的身上往下摸索。
果然,有什么东西紧紧拽着他的腰际。
而花枝子从那拽着人偶腰际的东西向上摸,摸着摸着,终于如愿又摸到另外一个人。
她碰到那人的脸,他的皮肤柔软,像冰似的冷,鼻梁刀削斧刻似的,眼睫纤长,在她的掌中没有半丝颤动。
她抽泣一声,环住那个人的肩膀,带他出了水面。
花枝子踩着水,在月光之下看陈生,月色如霜雪,他的面容也霜雪似的惨白。
“陈生。”她用手轻轻拍他的侧脸,他的头颅随着她手掌的力度晃了晃,让她误以为他醒了。
但她只欢喜了一瞬间,因为他的头颅侧了过来,他的鼻尖碰触到了她侧脸。竟然一丝气息都没有。
她慌忙寻他的唇又渡过去几口气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觉得他的嘴唇寒冰似的冷。
“陈生!”
她心知这样困在水中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搂紧了他冰凉的身体,又用真言变出一块摇晃的木板,自己先爬了上去,然后拖了他想要把他带上去。
但是陈生的手却依然紧紧抓着那个人偶的尸体。他虽然完全失了神智,但他的手却依然紧紧抓着那人,手指用力到都泛了白。
她换了好多角度也掰不开他的手掌,索性不管了任由他抓着那个在水中浮浮沉沉凄惨无比的人偶,只把他大半的身体拖了上去。
勉强算是上了木板,她慌张从湿漉漉的胸口拿出了几乎被融化了的药丸。
那些药丸融化到几乎所剩无几,她还是将剩下的那些匆匆含进口中,然后小心的托起了陈生的脑袋,将融化的药汁哺入他僵冷的唇齿。
太冷了。
两具冰凉的身体紧紧贴着,说不清谁的更冷,或许因为窒息太久,陈生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并没有咽那些药汁。
花枝子流着泪,又去抱他。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脯上——没有一点儿起伏,这冰冷的感觉让她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暗暗想:“不要死掉好不好?不要死掉好不好?神啊——只要让他不要死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这个世界没有神,她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她要是想去挽回绝不能失去的东西,必须要靠自己才可以。
于是花枝子又勉强打起精神,又把他僵冷的身躯抱了起来。
她这回狠下了心,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护着他软垂的头颈,另外一手则是狠狠敲击他的背。
陈生的背上本来就有许多旧伤,那些伤口大半都未好全,但此时花枝子却也顾不得了,她几乎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勇气和最多的力气,恶狠狠的捶打着他的胸背。
每锤一下都会发出骇人的声音,甚至有伤口破裂的溅出的血。
他的血是暖的。这件事情又给花枝子更多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又只是一瞬间。
怀中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从他的嘴角溢出了些浑浊的液体。
花枝子见到了希望,捶打的更加用力了。
过了一会,陈生的唇中涌出更多的水来,他气息奄奄的咳喘了一下,顺着花枝子的力道将胸口的水吐出了一些。
他的鼻端终于又有了些呼吸,那气息细软如绒,却让花枝子搂紧了他,不停流泪。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呛咳起来,这一回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他挣扎一瞬,却又失了力,眼见着要栽入湖中。
花枝子知他现在险之又险,于是紧紧的拉住他,又寻了他的脸庞,给他渡过去那些所剩无几的救命的药汁。
这一回,她没有着急,只是像亲一朵花一样去亲吻他,她衔住他的唇,将在自己口中暖过的药汁一点点滴到他僵冷的舌尖。
等到药汁渡过去了,她就又抱了他,轻轻拍他的胸背:“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会好的。”
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还在安慰自己。
陈生的嘴唇依然微微张着,花枝子没注意的时候,几滴泪滴了进去。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眉,却终于咽下了那口药汁。
花枝子正哭着,却感觉到异样的安静,于是她惊讶的睁开眼睛,却见陈生终于醒了,他正默默的盯着她。
他用那样温柔,纯粹,专注的目光盯着她。
像看一朵花,像瞧一朵云。
似乎在看她,又似乎看的很远很远。
他扯着唇,淡淡微笑了一下,却伸出手摸了摸花枝子的脸庞:“我没事,莫要哭了。”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花枝子又俯下身子抱他,她哭的更凶了:“你差点死了!”
陈生似乎有点无奈:“这不是没事吗?”
他想伸手支撑身体,却无力的又倒了回去,这回他咳嗽好久。
好不容易咳嗽渐渐止了,他又露出微笑:“好了,莫哭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说的是花枝子之前脖颈上的伤口,其实那伤口浅的很,早就止血了,一点都不疼。
这下,花枝子更加委屈了:“你差点死了!还管这些!”
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肩上:“就让我好好抱抱你吧。陈生,谢谢你愿意回来。”
谢谢你愿意回来。
谢谢你给我机会。
谢谢你给我未来。
陈生伸出手擦掉她的眼泪,默默安慰她:“我当然会回来的。你在这里哭,我怎么会不回来?”
就在那一瞬间,花枝子终于明白,陈生和月亮是不一样的。
他们不一样,却同样让她心痛,同样让她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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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到这里大家大概也发现了吧,这个女主是不太对劲的。这篇文溯源自我自己的一个想法:如果有一个人在梦里面无所不能,那么她会把自己的梦打造成什么模样。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去囚禁、伤害、困住其他人。会不会只为了自己能开心而把别人当做自己手中的玩具和棋子。——梦里没有任何惩戒她的机制,也和现实毫无关系。
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发生。所以有了花枝子。她就像我们身边的一个普通女孩,但她却做出来很残忍的事情。我在前面写了月亮之死,但没有具体写他是怎么死的,但是在后面写花枝子对陈生的态度,大家也能够看出来月亮为什么选择自杀吧。
不是没有爱,但更多的是病态的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