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乐帝四十二年二月二十一雨水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如今皇城之中一派乱象,各个士族党羽分割拉锯,边境军情又年年告急,江山风雨飘摇,百姓民不聊生!可他还在按那天师说的,一味修庙炼丹,祭天求道,如今竟连早朝都不上了!这……这当如何是好?!”
天柏殿下揉了揉眉间,已显露几丝英气的眉宇间挂着烦躁与忧虑,桌前的那些书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殿下慎言。”
皇三子身后的大女官桃十三走上来给他披了件外袍,“这话可不能乱说。”
“哈……”皇三子嗤笑一声,眼睛扫了扫那些低垂着头颅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的侍卫与宫女,说:“如今这皇宫,还有什么怕被人听见的不成?”
他抬起头,紧了紧衣服:“如今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我南朝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说不定天门关外的那些蛮夷什么时候就打进乾元城了……昨日皇宫侍卫不是又抓了一批外逃的宦官宫女吗?今天就要处斩了吧……”
“可还是不能说的。”大女官挥了挥手,屏退了四周的宫女侍卫:
“殿下今年十五,已是志学之年,再过几年便会离宫,如今可有许多人都盼着殿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做出什么不该做的,给他们可乘之机奏殿下一本。”
“诶……知道了。”
皇三子叹了口气,他哪能不知道这些事。许是他锋芒太露,许是那位大皇兄怕自己的屁股坐不安稳,这些年可没少给他找麻烦。
如今朝中党羽林立,各成一派,在永乐帝不上朝的这几年明里暗里互相征伐倾轧,恨不能把这江山都一口侵吞下去。没有站队的都还在观望,看哪一位子嗣的手腕够硬,能登顶南朝至高无上的玉座。
但这其中地位最为超然的,还是那位长苏天师。他不站在任何一方,只是每日在九宫殿里炼丹,每月都会差遣座下童子童女给永乐帝送去丹丸。除了永乐帝亲自去请,不然那一位几乎不会踏出九宫殿一步,更莫说见什么大臣皇子了。
只是每每想到那位天师,皇三子便有些莫名的忌惮与愤怒,许是因为来自七年前他亲眼看过的那些惨状,许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这天师蛊惑陛下,祸乱朝纲,但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厌恶。
皇三子放下手中书卷,顺势向后靠了靠,桃十三轻轻的一只手托住了他,另一只小手替他按着太阳穴解乏。
“殿下,您说的那位商贾已经到了,懿昭容正在侧殿接见,殿下要去看看吗?”
皇三子闭着眼偏了偏头:“已经到了?成,你再给我按按,我过会儿就去……”
桃十三低头应了一声,换了换姿势让皇三子靠在她的怀里,两只手轻轻的抚在他两侧太阳穴上。
……
红袍商人咧嘴一笑,拱拱手向懿昭容道:“您太抬举了,小人当年也算是读过几年书,肚子里也算装了些墨水,可要说怎么走了从商这条路,倒是与当年读过的那几年书没什么关系。”
“小人当年还是个学子时也是心中只有功名前程,寒窗苦读近十载就为了日后能考个官职,谋个大好前程。那时努力啊,每每恨不能效仿古人来个头悬梁,锥刺股。
可有一次,就那么一次,我考试得了第一,原本学堂该赏给我的东西被同窗使了些手段,托了些关系贿赂了夫子给拿了去,连着我的第一也给拿了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是一盏琉璃灯,还是一豪绅嫌占地方便随手扔给学堂,要学堂当做奖品赏下的东西,权当做了个善事。
可那时的学生日子都过的苦哈哈的,哪见过这么一个宝贝,都卯足了劲儿想把那琉璃灯拿回家去显摆显摆,我当然也不例外。可我那同窗并不稀罕那琉璃灯,领了灯,他转手就笑嘻嘻的把灯送了我。这我就奇怪了,他中间用于上下打点的钱财可不少,得了这琉璃灯为什么不要呢?
后来我看到他因考试第一被御史台的大人看中之后,我就明白了。”
“他要的,不过是那第一。”
“就连他随手送我的琉璃灯,也成了他为人高洁,交好同窗的证明。”
商人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笑眯眯的,似在讲一段趣事:“我看到那同窗得了第一,我就心里跟猫挠了一样的痒,我看那同窗被御史台的大人看中,那痒就成了疼。所以,从那时我就知道了,什么志向,什么道理都抵不过一个利字,没了‘利’这个字,其他的都是狗屁。
我这一生也就追求这么一个利字,或高或低,或好或坏,只要是‘利’就好。”
“您倒也是个有趣的人,这般明目张胆说自己以利为先的人,本宫却是没见过,倒也坦荡。”
懿昭容掩唇轻笑,岁月似乎在这个女人身上看不到什么痕迹,已经三十多的年纪仍旧看着像碧玉年华的少女一般,笑起来更是落落欲往,百华生春。
懿昭容话音刚落,又听一个年轻的声音传了进来:
“九华先生一生逐利倒是成功了,如今先生为我南朝巨贾,一言一行便可牵动整个南朝的命脉,坊间可传言便是南朝国库也不及先生财富的一半。”
九华一转头就看到皇三子走了进来,转身便欲跪下磕头,抬起手刚屈膝便被皇三子给扶了起来。
“九华先生何必多礼。”皇三子笑着拉起九华到了座位上:“我们坐下聊。”
九华点头坐了下来,恭敬而不失礼仪的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
与他多年前曾觐见懿昭容时看到的那个还有些婴儿肥的孩子不同,如今的少年唇红齿白,两道剑眉直冲天际,狭长的丹凤眼下是挺拔的鼻梁,而后是细而薄的双唇。或许是因母亲懿昭容那一半西域人的血统,皇三子的面容有着西域人的立体精致与浓密的睫毛。
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与多年前一样,一对瞳仁黑白分明,似能透进人的心里去,但却很难看出那对瞳仁里的情绪,就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九华眯了眯眼,知道自己接下来说话恐怕要谨慎些了,早有传言,说这位皇三子天生早慧,生而知之,年幼时就遍读四书五经,兵法韬略,早些年更是接过了懿昭容身上的担子,一肩扛起了来自他几位兄弟的压力与后宫嫔妃间的明争暗斗,在夹缝间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明乐帝的皇子公主可多的很,如今还能入眼的,一个巴掌数的出来。
待皇三子坐下后懿昭容便不再多言,给皇三子使了个眼色后便留下两人交谈,自己先回殿休息去了。
如今皇儿长大了,能扛起风雨了,她自然愿意将一切让他自己来处理,包括这次约见九华这位巨贾也是如此,她不过出面做了个牵线搭桥的人罢了。
如今陛下久不露面,皇城内又流言四起,她上面的那几位可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她如今只想用曾经积攒下的那些人脉为自己的儿子铺一条路,能安稳度过这些年,行了冠礼之后离开皇宫分出去当个藩王也好。
皇三子自然是看到了懿昭容的眼神,他笑了笑,叫桃十三去取了些茶具小炉来,亲自礼仪周到的给九华煮了一碗茶汤。
这倒是令九华愣了愣,虽说他与这些个皇子的身份表面上是臣民,尊卑有别,可实际上就凭他的身家财富,只怕在那位明乐帝的眼里,反倒是他这个商贾的身份要重要一些。
可堂堂皇子亲自给他煮茶,这还是令他有些惊讶的,但也仅限于惊讶。
炙茶、碾罗、侯汤、投盐、分茶。
一整套工序下来皇三子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成,茶汤分作五碗,皇三子取其香味最为浓烈醇厚的头三碗。
皇三子端起一碗给予九华,九华没有推辞,只是双手恭敬的接了过去。沿着茶碗的边缘滑了滑,而后轻轻抿了一口,登时心生喟叹。
当一个人富有到了他这般时,这世上的珍馐美食,玉琼美酒就少有他没尝过的了,可这碗茶汤还是令他忍不住赞叹。
将碾压成末的末茶辅以清冽的山泉水煮沸,甫一入口醇厚的茶香便满溢了口舌,初味微苦、中味悠长、末味甘甜,称的上珍鲜馥烈,仅是抿了一口便似乎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三分,方才煎煮茶汤时间虽长,但看着皇三子煮茶的身形却也是种享受,却不知这天柏殿下是从何处习来这般超然的茶艺。
但这杯茶虽令人赞叹,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喝的了。
皇三子看着九华半响不出声,只是细细品茗便也不扰他,只是端起茶汤饮用起来。
半天,茶汤喝完了。九华长出一口气,叹道:“殿下茶艺实在令九华惊叹。不自谦的说一句,这天下的珍奇美味九华也算看得多,吃的多了,可殿下这一碗茶汤,却是将这九成九都盖了过去。”
“先生谬赞了,天柏也不过是平日里闲来无事多读了些茶经罢了。”
皇三子笑道。
“殿下太自谦了。”九华苦笑着摇了摇头:“饮殿下这一碗茶汤,九华余下数月只要想起怕是都会口舌生津,日后再饮茶,只怕与泔水无异了。”
说罢,九华看向皇三子的双眼,正色道:“饮殿下一碗茶,九华已是得利,殿下若对九华有什么吩咐,便说出来吧。只要九华能办到,便会尽力去做!”
皇三子也坐直了身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柏别无所求,久闻先生屯粮千斛,车马千架,如今想请先生开仓售粮,天柏愿以奇珍相换!”
九华愣了愣,慌忙摆了摆手:“这…这…这,殿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如今整个南朝国天灾人祸不断,庄稼年年欠收,九华哪里敢行屯粮这等要杀头的祸事,再者说……即便九华有这心,也没这本事凭空变出粮食来囤积啊!”
这番话,九华说的情真意切,面色苍白惊惶,任谁都觉得,这话他说的必定是发自内心的,可在皇三子听来,他一个字,哪怕一个墨点都不会信。
“诶,先生这话怎么说的。”皇三子身子靠前按住了九华的手,肃声说:“先生哪能如此妄自菲薄,寻常人或许不行,但就凭先生的本事,想要收些粮食哪有收不到的道理。
天柏可是早有耳闻,先生在南朝国多处都设有粮仓,便是天门关国境之外,先生也在南诏国等地大肆收粮,天柏说先生屯粮千斛,还是往少了说的。”
九华面色微微沉了沉,敛去了惶然的姿态,摇头苦笑:“可皇三子就这般让九华交出千斛粮食,可是没有道理的啊……如今世道乱,莫说九华没有,就算九华有!那开仓放粮也该是朝廷做的事,九华无论如何,也是不敢逾越的!”
天柏微微阖眼,心中却生出了些恼意。
好一个巨贾九华,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将整个南朝的律法都糟践了个遍,哪里有把他这个皇子,这个南朝放在眼里的意思。
心中虽有恼意,可皇三子的语气却变得缓和起来:“天柏哪里说过要先生开仓放粮了?天柏知晓先生一生逐利,哪有断先生财路,扰先生获利的意思。
天柏说的是请先生开仓售粮,天柏自有珍宝相付,先生也能得一大利!”
九华微微抬了抬眼,面色似是有所意动,心中却依旧稳若磐石:“殿下切莫再折辱九华了,九华虽是一介商贾,但也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九华确实不曾屯粮,殿下……殿下是找错了人啊!”
说着,九华面露苦楚,连声叹气,“方才九华还夸下海口,现在却给不了殿下所需,九华……九华惭愧啊!实在是浪费了殿下一番苦心,毁了殿下亲手煮的那一碗茶啊!”
老奸巨猾的东西……
皇三子摆了摆手,桃十三立时领命退了下去,随后送了一卷卷轴上来,待皇三子将那卷轴揭开后,其中竟是一副南朝国的地图!
这下倒也勾起了九华的一点兴致,他走近了一瞧,只见那地图上清晰的标注着各个城镇、村落、道观、庙宇,除此之外还标注着大量可供行走的大道小径,哪怕是远在南朝国的疆域边境也不例外,多是如今寻常地图所不曾拥有,标注过的。
这便令九华有些惊诧了,如果这地图上所描绘的路线真的属实,那么足以令他在南朝国内再开通近十条更安全且便捷的商路!
只此一条,便足以令这张地图的价值逾越千倍不止!
可九华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殿下……你这是?”
他记得清楚,这地图上标注有路的许多地方,在他的记忆中不是一片人烟罕见的荒漠,便是无法通行的毒瘴老林,根本无法通行。
皇三子点了点地图,笑道:“此图名为隐阵图,乃是母亲家族花去十数年的时间测量绘制而成。在这十数年里,又费去无数人力财力连修驿站二十八座,架桥铺路,砍树伐林,历经千难万险才算把这图上所示的‘路’给修了出来……”
说到这,天柏心中也忍不住叹息,这隐阵图乃是懿昭容家族确认懿昭容有了喜脉之后开始制作的,此举算是将整个家族的底子都给掏的精光,直到前些日子才算完成。
原本家族是打算以隐阵图换取懿昭容在宫中地位更进一步,或为家族换取永乐帝更多的支持以保基业,可谁知从数年前开始,永乐帝便锁居深宫,连早朝都不上了,此举算是白费了。可这图便是家族自己想用,也是有心无力,根本凑不出那么多的商贾车队。
于是皇三子便干脆从懿昭容那把这图求了过来,有了这图,他的心中的许多谋划也能落到实处了。
九华轻叹:“想不到殿下竟连这等宝物都拿了出来……看来,九华若是再不答应殿下,怕不是太过失礼了?”
这一张隐阵图倒是真的引起了九华极大的兴趣,以他的人力财力倒不是办不到此类事,只不过想要做到这地图上的地步,哪怕是他也得伤筋动骨。即便他财富再丰,可变不了的是,他仍是一个商贾,想要完成此图,只怕十数年的时间都是不够的。
“不不不,先生怕是误会了。”皇三子摇了摇头:“这图不过是个引子,先生若是答应了天柏,这图便算是天柏送与先生了!”
“送与我?”九华顿了顿,终于彻底抹去了脸上所有的苦楚与无奈的神色,双眼如火炬般盯着皇三子的眼睛。
“殿下要将此图送与我?”他笑了起来,带着莫名的意味:“九华虽然有些许钱财,但更深知殿下如果将此图赠与朝廷里那些大臣,或是军部的那些将军,换来的可远不止九华有的这么点东西……更何况这偌大的南朝有资格促成殿下所需的巨贾,远不止九华一个,能得殿下垂帘,九华实在有些惶恐,不知殿下到底看中了九华什么?”
皇三子微笑:“先生一生,以利字当头,可在天柏看来,先生要的…
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利字,而天柏看中的,也是先生这一点!这一点,是其他商贾所没有的。”
九华眼睛亮了亮,身子向前微倾:“殿下请讲。”
皇三子指了指隐阵图,正色道:“先生总说万事以利为先,可在天柏看来,却不见得如此。如今我南朝虽有商贾无数,表面上商道繁荣,便连波斯、大食、回纥、吐番这等遥远的域外之地与我南朝商贾亦有来往,可实则上……我朝商道却是混乱不堪!
行商之间互相倾轧暗算,商贾之间为私利哄抬物价,就连对朝廷制定的律法也是阳奉阴违,不成规矩!几大商盟屯粮自重,甚至不惜以高价将其售与那些虎视眈眈的蛮夷!他们……这是在资敌!”
皇三子抬眼看着九华,眼中仿佛泛起冰冷的铁光,“而先生不同,先生的鼎华阁遍布南朝,孤身一人便能与几大商盟成角力之势,我手下传来的消息说,先生虽未开仓售粮,却一口回绝了那些域外蛮夷,不与其做任何交易。囤积的粮食、种子,也开始往各个城乡去运。所以……我与先生才有得谈,才可以谈!”
九华看着皇三子的手指随着他的声音在地图上缓缓划过,莫名的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嗓子眼里染着一股血一般的狂热,热切的问道:“难道殿下就没想过……九华屯粮、运粮,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吗?”
这一句话,九华仿佛问的不是能置他于死地行径,而是充满着期待。
皇三子微微阖眼,“屯粮不是屯兵,先生行事或许令世人不齿,也令天柏不齿,但天柏却能明白先生意欲何为。”
他紧盯着九华的眼睛,似要看透这个疯狂的中年人:“先生屯粮是要等待售粮的时机,先生运粮却是要绝那些商盟的路!或许无须天柏来游说先生,先生再过些时日便也会开仓售粮,令其他商盟为求利润不得不压低粮价与先生角力!
待到那时,先生再行鱼目混珠的章法,高卖低买,便能狠赚几大商盟的一笔钱,令其元气大伤!”
皇三子低垂眼眸叹息:“只是……先生此法,要苦太多饥民,要死太多人,便是天柏知晓,也实在不齿,甚至令天柏憎恶。”
“那殿下说说,九华此法实属平常,那些老不死的人精为何会上当呢?”九华脸上泛起了笑容,心中更加期待了。
“因为对商贾,利字为先,钱便是命。除了你!”皇三子抬了抬眸:“你说你一生为利字而活,我看却不是。什么唯利是图,什么利字当头,不过都是幌子。你只是要赢,要第一,与你在学堂中争的那第一并无二致!所以你会拿你全副家业去赌,赌那几大商盟上钩,赌他们不愿放过半点利润,赌他们笃定你与他们是一样的人!”
“说的好,说的好!”九华猛地手舞足蹈站起身,似是极为高兴:
“殿下全猜中啦!什么好坏名声,什么名垂青史,九华全不在乎!商贾图利,本就令人不齿,我一生何时在乎过那些东西!”
他畅快的笑着,几乎弯下腰来“能赚回多少钱,我不在乎!饥民如何,我不在乎!那天下如何,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赢,只要能拔得头筹,九华什么都不在乎!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还是如此!”
两人针尖麦芒到此刻,已是连敬语都省去了。
“那好!虽然我厌憎你,但你要头筹,我便给你头筹!只要你吞的下,未来这南朝的商道,我都给你!”皇三子也眯着眼笑了起来,略显稚嫩的眼中有名为野心的火焰灼烤着,似要刺痛人眼。
“只要你愿开仓售粮,我便能令那些商盟彻底溃散,而后纳入旗下,制定出一个他们不敢违背的规矩出来!”
半响,九华停下了笑声,轻声说:“殿下的野心……也很大呢,大到九华都不敢说出来。”
“哪里有什么野心呢。”皇三子看了一遍沉默不语的桃十三一眼:
“不过是……给家人母亲多找些依靠罢了。”
这次,九华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跪到底,恭敬道:“请殿下给九华三天时间,三天后九华定给殿下答复!”
“也好。”皇三子摆了摆手:“就给你三天!”
九华再行一礼,扭头便走。
待九华走后,皇三子才长舒一口气向后倒去。
后脑勺没碰到青石板,倒是撞了个香玉满怀。
桃十三一双柔夷似的小手轻轻的给皇三子揉着穴位,一遍问道:“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还能如何呢?”皇三子冷哼一声:“三天时间,快马加鞭也够他传信派人去查探那地图上的几条路了,等他发现地图的真伪,到时候自然会回来。”
“可这人,真不算什么好人。光是屯粮抬价这一条,便够御史台治他一个抄家灭门的大罪了,更别说私运粮食,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只怕要诛其三族。”桃十三皱了皱琼鼻。
“如果……陛下知道呢?”
桃十三忽然沉默下来。
半响才道:“那,殿下等他三日后再来吗?”
“三日后?”皇三子微微闭眼,“三日后,我可就不只是要他开仓售粮这么简单了……”
躺了会儿,皇三子坐了起来,叫桃十三拿了些笔墨,提笔写了封信。
装入信封交给了桃十三:“你带两个人,去九灌口馆驿找一个叫张朝阳的人,他认得你,你把信交给他之后就回来,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张朝阳?
桃十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下信封后随即便退下了。
天柏拢了拢衣袍,站了起来。
侧殿外的花园冰雪堪堪消融,万物复苏,天地间还带着一丝初春的寒意与冷风,天柏矗立在寒风中静静的思索着。
百般谋划,千般算计,历经数年时间去打探,收买,这才有了今日与九华这番唇枪舌剑,字字珠玑的激辩,才有了一丝打动他的可能。
这些年无论是他,还是懿昭容,都苦苦支撑的太久。他身为第三皇子,本应地位尊崇,哪怕不去争,不去抢,也能在行了冠礼后分出去做个闲散王爷,荣华一生。
可无论是他身体中流淌的西域血脉,还是懿昭容身后在那个南朝安家落户的异族娘家,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乃至大半个南朝的官员容不下的。这些年明乐帝久不上朝,形势更是急转直下变得极为恶劣,哪怕他无心去争什么,也必须得积蓄力量,才能保懿昭容平安。
只要九华愿开仓售粮,他既能缓一缓南朝的颓势,救万民于水火,亦能挟九华之势将那些商盟一网打尽,将南朝的商贾给一把攥在手中!到那时,即便是他的那些皇子皇兄再想要做什么,也得掂量一下他的分量了。
但……九华此人老谋深算,十言九妄,与他打交道,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都嫌不够。虽说方才又是激将,又是利诱,但九华是不是真的愿意三日后开仓售粮……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待桃十三将信交与张朝阳后,他便只能赌上这一把了!
站了片刻,天柏便起身离开侧殿去了,他还需要将此次会面的结果告知懿昭容,如今懿昭容虽放权让他做主,但懿昭容本身乃是正二品,朝中的消息懿昭容能探听到的,远比他这个还年少的皇子要多得多。
而这一头,拿了信的桃十三带着两个侍卫横跨了百余里,去找那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执金吾——张朝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