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抉择
分明很长的路程,思忖间,转眼就到了尽头。
简葇带着妈妈和妹妹回到属于她和郑伟琛的家。
房门打开,一双款式相同的情侣拖鞋摆在门口,一黑一白,上面分别绣着小巧精致的两个可爱的昵称:老公、老婆。
衣架上挂着一男一女的同款家居服。
阳台上两张躺椅紧紧挨着,一点距离都没有。
茶几上摆着一对相互依靠的情侣杯,两个杯子刚好凑出一个手绘的图案,男孩儿骑着自行车载着长发的女孩儿,在风里飞驰,风把女孩儿的长发吹起,每一个飞扬的发丝都描绘得细致入微……
她不知道妈妈和妹妹看到这样的家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反正她每次忙完了通告都会迫不及待回家,回到郑伟琛为她创造的二人世界!
郑伟琛把行李放置好,倒了三杯水,放在茶几上。
简葇扶着妈妈坐在沙发上,看见妈妈的脸色不太好,额头上的汗珠越积越密,有些担忧,“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
“那先喝杯水吧。”
“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郑伟琛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刚刚坐稳,就听见简葇的妈妈说:
“其实你根本不用浪费口舌,因为你不管说什么,我一定会回答你,你是吕
雅非和林近的儿子,是因为你,你的父母才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决不会让女儿和你在一起!”
一番话,没有给他留任何余地和后路。
郑伟琛看了一眼简葇,点头说:“我知道!我也知道简葇非常孝顺,为了妈妈,为了妹妹,她承受多少痛苦都不会有怨言。五年前,她就是因为知道你和简婕不能接受我们在一起,她跟我分了手。她跟我说,让我放过她,她说她太痛苦了,痛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她宁可开车撞向街上的护栏,把自己撞得一身是伤,都不肯见我一面。她要是真的不愿意见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我知道,她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她怕看见了我,就没办法再离开我……”
简葇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妈妈握着的手,疼了一下。
“伯母,这五年来,你和小女儿在加拿大生活得很好吧?有豪华的洋房
住,有佣人伺候,有名牌可以穿。简葇也一定告诉你,她过得很好,她赚钱很容易,一部戏就有几十万的片酬,名利双收。那你知不知道,她这五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那些片子是怎么拿来的?”
简葇感觉到妈妈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稳,她想要开口阻止,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郑伟琛话锋一转,“伯母,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在加拿大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我……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告诉我,她陪哪个老板喝酒,跟哪个领导吃饭,又和哪个导演有暧昧关系……她明明知道我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我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包括爱情,她却宁愿周旋在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身边,也不愿意见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房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一直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仙人掌发呆的简婕,忽然开口:“我记得仙人
掌的花语是——藏爱在心底。是吗?”
“是!”郑伟琛说,“那盆仙人掌,是我五年前送给你姐姐的。”“很漂亮!”
郑伟琛看看墙上的时钟,又看向简妈妈紧紧扣着的手指,“伯母,你可能觉得简葇今天对你说,她不管我父母做过什么,她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是
大不孝,是大不敬?事实上,那是她做了无数次挣扎,才说出的心里话。”他嘲弄地笑了笑,“却换来你一个巴掌……”
简妈妈终于控制不住心头复杂的情绪,猛地站起身,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用不着指责我,我女儿本来可以生活得很快乐,又是谁让她家破人亡,毁了她的生活?”
“我承认,要不是我妈妈和林近为了保护我,你们一家人一定生活得特
别幸福。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了,林近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这
一生都要在监狱度过,我妈妈也疯了。”
“什么?吕雅非疯了?”
“嗯,疯得连我父亲都不认识。”
她忽然笑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是,他们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报应,你还要再拿他们的错误继续惩罚我
和你女儿吗?这么做,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吗?”
简妈妈沉默一下,低头看看悄悄抹去眼泪的简葇,突然说:“好,为了我女儿,我可以接受你……不过,我要你和你的父母脱离关系,而且你必须发誓,永远不见吕雅非,也永远不见林近。”
“妈!”简葇焦急地拉了拉她,“他父母就算有千错万错,始终是他父
母,你这样的要求根本就是为难他。”
她却充耳不闻,“十五分钟已经到了,你要的机会我也给你了,你自己决定吧。”
“对不起!”他态度坚决。
“好!你走吧,就算有一口气在,我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嫁给你!”
见郑伟琛站起身,简葇以为他真的要走,正想上前拦住他,没有想到,他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在简葇面前打开。
简葇诧异地看看面前的钻石戒指,看看身边的妈妈,又看向郑伟琛,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垂眸,深情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望着简葇,“我记得,五年前,我爸爸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郑伟琛,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她进郑家的门。’你猜,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咬着嘴唇,摇头。
“我说,‘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娶她,谁都阻止不了!’”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她红透的眼眶中涌出。
“简葇,这是我送你的第六枚钻戒,也是最后一个了。我等了你这么多
年,今天,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终于明白了,郑伟琛那一句“你有没有和我在一起的决心”,原来是让她在关键时刻,背弃亲人和他在一起。
胸口滚过一阵灼人的火热,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戒指。
“妈!”惊呼声来自于一直站在窗边的简婕。
她急忙回头,看见妈妈摔倒在沙发上,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变成青紫色。
“妈?!你没事吧?”
简婕跑过来,熟练地检查了一番,又去包里翻出了一瓶药,“妈没事,就是高血压犯了,吃了药就没事了。”
“哦。”简葇拿了水杯,正想喂妈妈吃下,却被她挥手打翻了。
“妈?!”
妈妈的声音模糊却丝毫不含糊,“我说过,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
“妈,你先把药吃了。其他的事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简葇心急如
焚地劝着。
妈妈却紧紧闭着嘴,不肯张开,也不看她一眼。
看着妈妈越来越灰白的脸色,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身体,还有咬得渗出血丝的嘴唇,简葇别无选择,将手中的戒指交还给郑伟琛。
“我们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她对他略微摇了一下头,想要示意
他,等到她妈妈的态度缓和点再谈这个问题。
可是郑伟琛偏偏出奇的坚决,“现在不是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七年之后?还是下辈子?”
“你别逼我,行吗?”
“是我逼你吗?”他苦笑,那种苦涩还掺杂着更深切的失望,“还是,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
“我……我想过,我真的想过!”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会离开她了。永远离开!
她死死扯住他的衣袖,不时担忧地看向呼吸困难的妈妈。她怎么也想不通,郑伟琛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逼她做决定。
“那你为什么要申请移民?”
简葇愣住了,“你,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亲口告诉我父亲,你会在我结婚之后出国,永
远不再回来。你以为他不会告诉我?!简葇,在你心里,你根本没有放下过仇恨,你也从来没打算跟我结婚。”
他想要抽走被她拉住的衣袖,她忙扯得更紧,“不是!你明知道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是真的没有选择……”
他说:“那就放手吧。”
她哭着摇头,拼命摇头。
她两只手用尽了全力扯着他,不肯放手。比一个即将失去妈妈的小孩子还要无助,还要惊恐,她的脸上满是肆意横流的眼泪……
最终,他扯开了她的手,衣袖在她的指甲中碎裂。她的指甲也在撕扯中折断,指尖渗出了鲜血,染红了她手中的布条。
“郑伟琛!”他的名字在她的抽泣声中颤抖着。
可他没有回头,他决然打开门,离开了他们的家。
留下门前的拖鞋,留下茶几上的情侣杯,也留下了泣不成声的她……她从未想到,他也可以这么残忍!
妈妈终于吃了简婕喂她的降压药,平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很多。
简葇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手中紧握的布条上的血渍早已干涸,跌落在地板上。
她看着缓缓坐起的妈妈,面无表情问:“妈,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
她没有听到回答。那么,就该是满意了吧。
她说:“简婕,你好好照顾妈!我累了,我要去睡觉了,我明天早上还有新戏的通告。”
“姐,”简婕问了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你这部新戏,是怎么拿到的?”
“怎么拿到的?”她蓦然想起那天晚上,她被很多人灌酒,郑伟琛就坐
在她身边看着她喝,直到她喝醉了,睡了他的床……
忽然觉得很可笑,她憋不住笑了出来,“陪男人睡觉!”
她看看妈妈和妹妹如遭雷劈的表情,平静地走进卧室,锁上卧室的门。
打开红木雕花的衣柜,里面形形色色的睡衣,她一件件挑选着,选来选去,最终选择……拿出电话打给郑伟琛。
她想告诉他,她刚才只是想让妈妈先吃药,她是想跟他在一起的。他们还可以继续努力,他们不能就这么放弃。然而,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她发短信给他,“你别生气了,我妈妈就是那个脾气,不顺着她不行。
我明天早上去找你,我们一起想办法说服她,好不好?”
她等了好久,没有看见回复。
她又发短信,“不回话就是同意了,我明天一早就去你家找你,就这么定了。早点休息,我保证你明天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她相信即使郑伟琛没回,他看见了短信就会消气。就算不消气,明天早上她去哄他一下,他也一定会消气。
他一向都是很好哄的。
所以,她趴在枕头上很快入睡。
梦里的郑伟琛从来都不会离开她,更不会这么残忍。他总是温柔地笑着,浅吻着她的额头。他说:“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是故意要这么做,以退为进,你懂吗?”
她扑在他怀里,埋怨说:“你应该提前把剧本告诉我,我的演技很好的,我肯定演得很逼真。”
“下次,下次一定告诉你……”
她笑得醒了过来,睁眼看见东方泛白的天,她悄悄下床,悄悄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很安静,估计妈妈和简婕一定睡得熟了。
她蹑手蹑脚出门,风驰电掣地开车到了他在蓝筹名门的公寓。紧闭的防盗门外,她一遍遍地敲门,始终没人回应。
她只好再打他的电话,一遍一遍,锲而不舍。
电话在第N次无应答后,终于被接听。
“你在哪呢?”她惊喜又急切地问。
回答她的竟然是柔软又细腻的女声,“简小姐,不好意思!郑伟琛睡了,不方便听你电话,请你明天再打来,好吗?”
她几乎是本能地反问:“你是谁?”
“我姓乔。”
乔?乔欣韵!
恍如真真切切地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简葇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响彻脑海的都是嗡嗡的轰鸣声。
对方得体地抱了一下歉,便挂了电话。
她拿着手机,孤独地站在陌生又寂静的走廊,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根本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
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没有找到电梯在哪。
简葇记不清自己怎么回的家,似乎闯了好多个红灯,又似乎被很多司机怒骂,她完全记不清。
她只记得回家以后,她换了件特别漂亮的裙子,本想化个特别漂亮的妆,可是眼泪总是把她的眼影漫得一团模糊,俨然一个哀怨的女鬼。
她洗了重新涂,涂了好多遍,越涂越吓人。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洗手间,递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擦擦脸,别出去吓人。
她很听话地擦掉了脸上的妆,一下一下,擦得脸上的皮肤都涨红了,才把脸上五颜六色的化妆品擦得干干净净。
“小葇,你别怪妈妈……”
她望着面前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她血红的眼睛,也映着妈妈痛心又无奈的脸。
“你是我妈,生我养我,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让你过更好的生活。”
她闭上眼睛,“妈,这些年,你遇到过比爸爸更好的男人吗?”
她没有听到回答,那么,就是没有遇到过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片场了。”
“我把饭做好了,是你最爱吃的……”
“我不吃了。”
“那怎么行,你昨晚就没吃东西,今天再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
她笑着说:“没关系!我试过三天不吃东西,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她戴上墨镜,顶着一张粉底都没涂的脸,走出家门。
今天是《似水流年》第一天正式开机,取景正是选在蓝筹名座的一所公寓。
因为第一场戏里蓝雨和杨琛重逢是晚上的戏,所以导演先拍杨琛和朋友聚会,聚会之后,他们去了朋友的家,一起看球赛。
她赶到的时候,正好拍到大家在抢望远镜的场面,气氛很是热烈。简葇便坐在角落里认真看他们拍,脑海里勾勒出的是郑伟琛和朋友聚会的场景,那时的他一定也是这么随性的。
饰演杨琛朋友的龙套演员说:“杨琛,你别装了,过来看吧。”
杨琛说:“我对女明星没兴趣,娱乐圈只有镜头是干净的。”
朋友说:“又没让你娶她做媳妇。”
杨琛说:“我怕她脏了我的床!”
简葇愣了愣,低头哗啦哗啦翻剧本,正翻着,她听见龙套演员说:“这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我能想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叫蓝雨!”
饰演杨琛的江峄城马上冲到窗前,一把抢过朋友的望远镜。
江峄城的演技是公认的好,所以他把杨琛那种重遇初恋的惊喜和感伤演绎得淋漓尽致。可他毕竟是个演员,身上还是少了郑伟琛那种轻狂,那种优越环境带给他的不易察觉的傲气。
杨琛说:“我要追她。”
简葇猛地站起来,内心的激动就像涌动的熔岩,烫伤了她的心口。
朋友说:“你不怕她脏了你的床?”
当她听见杨琛说:“我要娶她做媳妇!”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管郑伟琛现在睡在谁的床上,拿出手机拨电话给郑伟琛。
她要告诉他,她决定了,她这辈子只会嫁给他一个男人。
电话通了,仍然是响了很多声都没有人接听。
她连续打了五遍之后,她正想再拨,忽然有人自她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肖大编剧站在她身后,一脸忧国忧民的情怀问她:“你是
不是和郑伟琛吵架了?”
她激动地抓住肖裳的双臂,“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看见他了?”肖裳告诉她:“我听超然昨晚回来说的。他说昨晚郑伟琛特别反常,喝
酒跟喝凉白开一样。他喝醉了之后……”
她顿了一下,没说下去。
“他喝醉以后,怎么了?”
肖裳看她一眼,缓缓地、试探性地说:“超然说,他拿了个很精致的钻戒跟乔欣韵求婚。结果,乔欣韵还真答应了……”
钻戒?是她拒绝的那一枚吗?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发出声音,“后来呢?”
“后来,超然说郑伟琛挺高兴的,说……说他看中了一件婚纱,今天就
带乔欣韵去试婚纱。”
或许是这两天里打击接受得太多,简葇所有的知觉都像麻木了一样。
她风化在原地不知多久,直到副导演叫她准备下一场戏,她才猛然回神,抓着肖裳问:“他说没说是哪家婚纱店?”
“这倒没说,不过我估计以乔欣韵的品位,肯定是B市城最贵的地
方……咦!小葇姐,你去哪啊?”
“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
“不相信你还去看?”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回答了。
找遍B市城所有知名的婚纱店,她终于在一间定制婚纱店里,看见了一件缀满了钻石的婚纱。
而穿着婚纱的女人,正是限量版的美人——乔欣韵。
婚纱店的小妹正在为她整理裙摆,柔纱的拖尾如云雾般漫开,让乔欣韵看起来就像站在云端的仙子,纤尘不染,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只可惜婚纱上镶嵌的钻石在烈日的折射下特别刺眼,让人不能直视。
铺好了裙摆,小妹回头,看向乔欣韵身后的男人……那是化成灰简葇都认得出的男人!
分明是炎炎烈日的正午,简葇却仿佛置身于傍晚的滑雪场,阴风阵阵刺骨。
乔欣韵也笑着问了什么,看口型应该是在问郑伟琛:“婚纱漂亮吗?”他笑着点头,黑眸被乔欣韵的美丽占满。上一次在会所的电梯前遇见乔
欣韵,简葇只觉得她有种名门淑媛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今天看见乔欣韵穿着洁白的婚纱与郑伟琛站在一起,她才明白什么叫作“珠联璧合”。
隔着橱窗,她看着这一对和谐的准新郎新娘。还记得不久前,她在游艇的甲板上看见一个女星打电话给抛弃她的男人时,还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跟那个女人一样,卑微地打电话给抛弃自己的男人,她会笑着祝福他。
结果,今天真的“美梦”成真,她连想都没想,直接拿出手机拨通郑伟琛的号码。
在漫长的等待音中,她就那么看着郑伟琛,看着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电话号码又收起来。她坚持不懈地再打,一遍一遍。
终于,他拿着电话绕到后面,找了个清静的位置接通。
她看不见他的人,只能从电话中听见他的呼吸,冷得像冰天雪地风霜。
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试探,“在忙吗?”
“嗯。”
“在忙什么?”
她多希望他能骗她,至少这证明他还在乎她,还不舍得放下这段感情。
可他的回答是,“我在陪乔欣韵试婚纱。”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她再也无力站稳,扶着墙壁轻轻靠在上面,“为什么要告诉我实话,你告诉我你在开会,我一定会相信的。”
他反问:“这不是你最盼望的事情吗?”
“我盼望的事?”
他沉默了一下,“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自从你知道我身世的那天,你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这段感情。五年前你不肯给我机会,五年后也没想过给我机会……”
“我……”
“你不用否认。你跟我定下七年之约,根本不是为了别墅,更不是为了
上位,你是想用七年时间让我对你再没了眷恋,安心找个适合的女人共度一生。所以,你不在乎我有未婚妻,也不在乎我和哪个女人关系暧昧,你看到
我和严羽在一起还能谈笑自若,你看见骆晴亲我,也不闻不问……”
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她以前总是把郑伟琛气得哑口无言,今天被他逼问到哑口无言,她才明白,有一种无言,叫作心碎。
“我存了一笔钱在你的银行卡里,这些钱加上那栋别墅,足够你和你的
家人在加拿大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以后,你可以不用再受经纪公司的摆布,可以不用为了拿角色应酬投资商了,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孝顺女儿,伟大的姐姐……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她摇头,哽咽的呼吸吹在手机的麦克上,发出呼呼啦啦杂乱的响声,
“不是的,我承认,我一开始这么想过,可是自从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
心,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也不想……”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从他极力压抑的呼吸中听
出心痛,“可是我想到七年后,我还是会失去你,我宁愿现在就结束这段感情。至少,你不用把青春都浪费在我身上,我也不用再像傻子一样,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去努力……”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撕心裂肺了,不是在心上刺了一刀,而是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硬生生扯出来,“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我妈妈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到时间久了,她知道我有多爱你,她会接受你的!”
“连我都看不出你对我的爱有多深,她能感觉到吗?”他苦笑,“这不
是时间问题,是决心的问题。”
他说,他根本看不出她爱他有多深!
她再也说不出话。彼此沉默了半分钟,他说了一句:“我们也到此为止吧!”便断了电话,果决的风格一如既往。
这就是郑伟琛,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包括她。
她又再打给他,她还想对他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放弃,十五年你都没放弃,因为十五分钟的挫败你就放弃了?!
可是,他的手机关了机。
隔着橱窗,她看见郑伟琛从后面走出来,乔欣韵挂着甜蜜的微笑走向他。
那个画面,真的好美!
她承认,她曾经很希望看到这样的画面,她也曾经用自己的疼痛结束过他们的感情,就为了他能再遇到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
今天真的看到了,她才知道这个画面有多么残忍。
她真想冲进去,打碎这个残忍的画面,可是她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进去?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而她,从头到尾都是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挪着艰难的脚步,她走在纷乱的长街,脑海里的画面一遍遍在重复,一遍遍在提醒她,那个爱了她十五年,等了她十五年的男人,从这一刻起,不再属于她。
威爷打电话给她,还没等她说话,威爷已惊天动地地大叫:“你跑到哪去了?全组的人都在等你,你再不来,陈导就要换女演员了!”
她这才想起拍戏的事,赶紧说:“我马上回去。”
“好吧!”
半小时后,简葇赶回了片场。
陈导见她出现,张嘴正要开骂:“我见过的女演员多了,就没你这么……”在他看清简葇红肿的眼睛,还有极力忍在眼眶中的眼泪,他的下文也不忍出口了,“你没事吧?”
她说:“陈导,你再给我五分钟,我就没事了!”
陈导点点头。
她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清淡的薄荷香混着烟草香涌进肺腑,她轻轻吐出,缭绕的烟雾中,她想起他们一起看日出,一起喝着红茶聊天,一起躺在躺椅上看报纸,他看社会版,她看娱乐版。
眼底的泪慢慢干涸,化作嘴角的苦笑。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更没有自己想象的伟大,她只是一个笨女人,笨得挥霍尽了自己的幸福,才彻底明白,她有多渴望那种幸福……
她连着拍了三场戏,天色已经黑了。陈导开始准备拍今天的最后一场戏,蓝雨和杨琛重逢的戏。
灯光就位,音像就位,摄影师就位,小区还是原来的小区,喷泉也还是原来的喷泉,对白也还是原来的对白,身边的人却换成了江峄城。
江峄城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暖暖地包围住她的冰冷。就
像她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季……
简葇仰头望着喷泉的水珠从空中坠落,衬着清冷的月光。借着月光,她看见一辆熟悉的A8驶过,停在一个专用车位上。
一时失神,导演喊了NG。
她赶紧道歉,集中精神和江峄城重拍了一遍。
如果人生也像演戏多好,这一段戏可以重新来过的话,她一定不会给郑伟琛电话,更不会让他修电脑,让一切就结束在这个夜晚。
最后一场戏顺利地一条通过,大家愉快收工,简葇低头收拾着东西,熟悉的古龙水味道扑鼻而来,“收工了?”
简葇不必抬头,也猜到是谁。她想笑,试了两下没笑出来。
“有空吗?请我喝杯咖啡吧?”岳启飞说。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A8,又看了一眼他窗子亮起的灯光,“我请你喝酒吧。”
“喝酒?好啊!”
岳启飞带她去了一间京城有名的酒吧,在他专用的私人包厢里,简葇接过他倒满的酒杯仰头就干了,然后,她直接抢过他的酒瓶,仰头就往下灌。
岳大少故意靠近她,用令人遐想的口吻问:“你这么喝法,就不怕酒后乱性,让我有机可乘?”
简葇瞥他一眼,“你要是这种人,早就得手了,还会等到今天?”
“唉,有你这句话,不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这句话换作以前说,她一定会嘲弄他一番,今天,她没有。
她说:“谢谢!岳启飞,谢谢你这么多年,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没爱上你,是我的命不好!”
岳启飞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说:“你这是,被人甩了吧?”
她又喝了一大口辛辣的白酒,笑着告诉岳大少:“是啊,我以为他至少七年才会厌倦我,没想到,才一个多月……”
“没关系,他不要你,还有我!”
大概是酒精麻醉了舌尖,她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岳启飞,竟然有点打结,“你……”
“我说过的,他不要你,你可以来找我,养老金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我绝不还价。”
默了一阵,她的舌尖才有点知觉,“你能别闹了吗?”
“好!我跟你说点认真的。”他也把杯子里的满满一杯就仰头干了。
简葇认认真真等着,结果听见他说:“简葇,我爱你!你或许不够美好,你或许有很多缺点,也或许一无所有,可你在我心里始终是最完美的女人,这种感情,你应该懂的。”
她用有点晕乎的脑子想了好久,终于想起这段熟悉的台词正是她曾经对岳启飞说过的话。
岳启飞的表情从来没有过的真诚,“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初恋,是唯
一一个让我远远看见一眼,都会激动好久的初恋。”
“初恋?!”
“是的,初恋。我们以前读的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你把我忘了,
可能从始至终你就没仔细看过我一眼。不过我却掏心掏肺地爱过你……”
她的脑子彻底被酒精侵占了,怎么努力也想不起她懵懂的年少时光中除了郑伟琛,还有岳启飞这样一号人物,“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他摇头,“没错!我还记得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你写了一封情书,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想不到,你连我的名字都没看。”
提起情书,简葇的脑细胞终于复活了,她猛然想起那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他用紧张的发抖的手交给她一封情书,然后红着脸笑了,笑的时候五官缩成一团。岳启飞说过,他小时候是个大胖子,一百八十斤,难道……
看出她的疑惑,他给了她想要的答案,“没错,我就是那个‘抱着一定很暖和’的胖子。就是那个想用凯迪拉克送你回家,可你看都没看一眼,选择了一辆破自行车。”
记忆被拉回到过去,她又想起那一年学校门前的银杏树,想起了郑伟琛骑着破自行车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做梦都没想到,那只肥手的主人原来是岳启飞!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那天,看见你红着脸坐上郑伟琛的破自行车,我以为我再没有机会
了,我没想到我们还会在《悬浮之都》的片场重逢……”岳启飞又倒了杯酒,喝了一大口,“我在《悬浮之都》的剧务那里找到你的资料,知道你在
读中戏,我特意去中戏选演员,就是希望能签下你,有机会接近你。”
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
“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一直觉得我觊觎你的美色,想潜规则你。我也
承认我喜欢美女,我第一次在舞蹈室看见你学跳舞时,我就对你印象深刻,但我真正忘不了的,是有一天放学,你看见你妹妹被几个高年级女生欺负的时候,不顾一切冲上去护着你妹妹。那一刻的你,不再娇柔,不再美丽,可你突然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吸引了我。这么多年,生活真的改变了你很多,可是你还是我爱的那个简葇,那个为了你的家人,可以不顾一切的简葇。”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有些愧疚地看着眼前的岳启飞,直到现
在,她才读懂了岳启飞第一次在片场看见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那种意兴盎然的眼神。
原来,那不叫意兴盎然,那是念念不忘。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吗?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他的位置。”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说?”
“因为,我觉得这些话我今天不说,以后可能再没有机会说了。简葇,
从始至终,我没想过要潜规则你,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跟你交往,就像我给你的情书里写的,我想养你一辈子,想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他看着她,褪下了花花公子放荡不羁的伪装,那双深情的眸光有着致命的蛊惑力。
有一瞬间,她是真的想要点头,想要把那颗被爱刺得伤痕累累的心,安放在他这个避风的港湾。终究,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终究,她还是不甘心放弃。
“对不起!我想要的……是他。”
岳启飞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当年在我的婚礼上,你跟我说,你宁可从了我,也不会从他。从那天开始,我总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我太轻易放弃了,是不是我再努力一些,再争取一些,我就不会错失了你。现在,我试过了,我终于死心了。”
岳启飞倒了两杯酒,一杯给她,一杯留给自己,“来吧,我们两个被抛弃的人,今晚痛痛快快喝一场。”
……
这一晚他们喝了不少酒,她喝高了,霸着麦克风唱情歌,《明天我要嫁给你了》唱了整整五遍,岳大少终于受不了了,抢了她的麦克风,“你要是想嫁给他,你就跟他说,对着我唱有什么用?!”
她摇头,语无伦次说着:“我还用跟他说吗?他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是学侦查的,他想要知道的事轻而易举就可以知道,我想要隐藏的秘密没有
一件逃得过他的眼睛。可是,他说他看不出来我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决心,怎
么会看不出来?!”
“说实话,我也没看出来。”岳启飞说。
“呃,是吗?”
“你要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跟他在一起,就算他抛弃你,你也能把他追
回来。”
她又摇头,“你不了解他,他是那种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的人。”岳启飞嗤之以鼻,“你试过吗?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改变不了?!”
“我试过了,我今天给他打电话,他……”
“打电话?!”他瞪大眼睛,“你还真有‘诚意’!”
“……”简葇仔细想想,岳大少不愧是久经情场,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喝到了晚上十点多,岳启飞把她送回了家。
妈妈和简婕都没有睡,简婕拿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而妈妈坐在摆满了美味的饭桌前,等着她。
饭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她最爱吃的。
“葇葇,你回来了?”妈妈一见她开门,马上迎上来,“你喝酒了?!”“嗯。”她摇摇晃晃放下手里的包,脱了外衣,丢在一边。对着跟她打
了声招呼的简婕,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去给你熬点粥喝。”说着,妈妈就要去厨房。
她赶紧拦住妈妈,“妈,我吃过饭了,吃得很饱,你不用管我了,去睡吧。”
“可是……”
“我也累了,我先回房睡了。”
没有心力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她疲惫地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后,她坐在
地上,从抽屉里找出胃药吃下去,被白酒刺痛的胃才稍微舒服一点。
门突然被推开,妈妈端着杯蜂蜜水进来,正好看见了她来不及收起的胃药。
“你在吃药,哪里不舒服?”妈妈赶紧拿了药来看,“你胃痛?”“我没事儿,老毛病了。吃了药就不痛了。”
妈妈皱着眉头,踌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说:“你跟谁喝的酒,是和剧组的人喝的吗?”
“陪我经纪公司的副总裁。”
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简婕,突然开口:“姐,跟我们去加拿大吧。我马上要毕业了,能赚钱了,不用你养活我跟妈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属于她的情侣瓷杯,一滴眼泪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葇葇,想哭就哭吧……”妈妈温柔的手拂过她的长发,那种久违的温
暖更加让她感受到悲伤。
她靠在妈妈肩膀上,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今天在婚纱店看见他了,他要和别人结婚了。”
“谁?郑伟琛?”妈妈和简婕几乎异口同声。
“嗯,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退出演艺圈,跟你们去加拿大。他说他
成全我,让我做个孝顺女儿,做个伟大的姐姐……”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她绝望的哭泣声,“妈,错过了他,我这
一生都没办法再爱了,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幸福了……”
“为什么非要是他呢?”妈妈哀叹。
“为什么不能是他?!就因为他是林近和吕雅非的私生子,就因为林
近和吕雅非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就要受到惩罚,我就要眼睁睁看着我爱的男人娶别人,我就要一辈子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为什么?!为什么……”
“葇葇,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年轻,还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妈,五年前,我也以为我会……”她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成百件的
睡衣被她拿出,一件件丢在妈妈和简婕的面前,“五年了,我每次想他想得痛不欲生,就要去买一件睡衣,你们数数有多少件……”
然后,她又把抽屉里的五枚戒指拿出来,给她们看,“五年了,我每
年生日都会收到他送的戒指,我看到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们知道吗?!”
“……”
回答她的,是沉默。
静默的时间里,简葇的视线触及了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那是郑伟琛的电脑,里面存着她几年来的所有绯闻……
这一刻,简葇忽然从来没有过的坚定,坚定地想去追回自己的幸福。
她伸手拿了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直奔大门。
“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简婕问。
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答:“这是他的电脑,里面存了很多重要的文件,我去还给他!”
见简婕走向门口,她以为简婕想要阻拦,“简婕,你不用拦着我,我已经决定了。带妈妈回加拿大吧,妈身体不好,你记得好好照顾她,平时多回家陪陪她。”
“姐……”
“这些年,我能为你们做的都做了,就算你们怪我、恨我,我也想自私
一回。保重!”
简婕走向门前,从衣架上拿了件她的外衣,“姐,晚上降温了,你不是最怕冷吗!”
“谢谢!”
简婕递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件外衣!
伸手接过外衣,简葇头也没回地走向门口,她以为妈妈也会拼死阻止她,可没有人拦着她。
关门之前,简葇很想回头看一眼妈妈,看她是不是被气得没有力气,所以才没拦着她。
但她没有,她害怕看见妈妈绝望的脸……
她想,她是真的醉了,否则,不会这么冲动。然而,走到门外吹了一阵冷风,头脑有些清醒了,她的脑子里依然还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和他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