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婚了
夜半时分,蓝筹名座的万家灯火多半熄灭了,所以那扇窗子透出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她加快了坚决的脚步,抱着笔记本电脑敲响郑伟琛的房门。
房门很久才被打开,郑伟琛站在门口,没有给她让开进门的空间。
“找我有事吗?”他冷淡地问。
“我来给你送电脑。”
“谢谢!”他接过了电脑,又看看她空空的两手,“只有电脑吗?我的
其他东西呢?”
她眨眨眼睛,一脸认真说:“我下次给你送过来。”
他牵了牵嘴角,看不出喜怒哀乐,“不用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我全都不要了,你直接帮我丢了吧。”
“那我呢?你也不要了吗?”
郑伟琛:“……”
在他的沉默中,她冲过去抱住他,感觉到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立即抱得更紧。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力气根本敌不过他,他想要推开她,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所以,她更加得寸进尺,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他别过脸,避开她熏染了酒气的唇。
“你喝醉了。”
“我没醉!”
她又撕扯他的衣服,固执地解他的衣扣。
他捉住她的双手,有些烦躁地捏紧,“别闹了!我在电话里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
她仰起头,泛滥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五年前,我离开你,我只当自己死了,我每天演着不同的角色,我几乎忘记了我是谁……可你又来招惹我,你让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我爱你!比五年前更爱,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们……”
她打断他想说的话,“就一晚上,你再让我陪你睡最后一晚。”
他握紧她的手有些松动。
她把握时机,沾满苦涩泪水的唇印在他凉薄的唇边。
无人的走廊,声控灯点亮了她脸颊晶莹的眼泪,还有她眼中深切的伤痛。
理性一不留神地脱轨,他拥住她颤抖身体的同时,也让这个吻印得更深……
简葇惊喜地闭上眼睛,以为他的欲望终于战胜理智,以为她如此有诚意的挽回方式,到底是动摇了他的坚决,然而,他只在她唇上留下了一抹滚烫的温度,便骤然离开。虽然她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异样的火热,感觉到他指尖割舍不下的眷恋,可他还是推开了她。
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他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陪我睡觉的女人。”
他的决绝,将她所有的期待都无情地湮没。
她望着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咫尺天涯的距离,“你真的不想要我了?十五年你都坚持了,你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一天?”
“我该说的,都说过了,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真的觉得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吗?你真的以为我每次想
起你和严羽在停车场的一幕,什么感觉都没有吗?你真的以为,骆晴亲你的时候,我对你不怨恨,不失望吗?!”眼泪一滴滴跌落在通透的大理石地面上,她抓着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哭得虚弱无力的身体,“可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今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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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陪你的未婚妻试婚纱,我明明知道你根本不想娶她,我也没有立场去阻止。”
他深深叹息,“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娶她?”
“你陪她试的那件婚纱太奢华了,根本不适合去海边看日出……”
他无言地转过脸,不再看她。
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昨天折断的指甲现在还隐隐作痛,“郑伟琛,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你还爱我吗?”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不然你妈妈和妹妹会担心你的。”他回身,
把手上的电脑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又拿了车钥匙。
他的态度决绝得不给她留一点余地。
如果她在电话里的挽回没有诚意,那么她已经送上门了,不惜色诱,甚至这样卑微地恳求,这还不够吗?!他到底要她怎么样?!
简葇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他逼到了绝境,再没有退路了,她就像是个站在悬崖的人,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抓着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郑伟琛,我们结婚吧。”
他正要关门的动作停住了,“你说什么?”
“我们结婚吧!如果你还爱我,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吧。”
他有些动容了,眼神不再冰冷,“你不怕你妈妈和妹妹反对吗?”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妈妈气我怨我,她也永远都是我妈妈,你
气我怨我,你就是别人的老公了……”她仰头,望着他炽热的目光,“你说过,只要我愿意,什么时候都不晚,是不是?”
他深深地拥她入怀,因激动而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是的,不晚。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她疲惫地靠在他肩上,“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十五年。”
寂静的走廊,声控灯熄灭了,在骤然而来的黑暗中,他轻吻着她的耳畔、脸颊,温柔中释放着压抑的激情。
大悲和大喜转变得太过突然,心中积压的伤痛好像突然找到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她疯狂地回吻着他,只有他越来越凌乱的心跳才能让她感受到真实……
这一次,他没有再适可而止,而是一鼓作气抱着她进了家门,来了一段
深切得几乎把她吞没的热吻……
早上醒来,他还在沉睡。她以指尖描绘着他嘴角扬起的笑意,被酒精折磨过的太阳穴,疼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手机刺耳的铃声打扰了这份难得的清静,简葇看了一眼他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一见上面赫然显示的三个字“乔欣韵”,她顿时就觉得心凉。
不知道昨晚乔欣韵接她电话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的情景?
都说十年风水轮流转,可是这才一夕之间呢!
简葇还在拿着手机考虑到底该接电话,还是该挂断,郑伟琛被电话声吵醒。
她把电话递给他,顺便说了一句:“我不管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希望你能在我们结婚之前,把你们的关系处理好。”
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在她面前接通了电话。
乔欣韵暖暖的笑声传来,“刚才婚纱店把我昨天试的那件婚纱送来了,你不会真的买下来送我吧?”
他靠在床头,随意说:“你不是说喜欢吗?”
“那我要是说,我喜欢你,你怎么办呢?”
“哦?”对于如此尖锐的问题,郑伟琛淡定得不能再淡定地回答,“你
乔大小姐这么高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上我?”
“我是说,假设……”
“这个恐怕难办了,我媳妇不会同意的。”
乔欣韵笑了,笑声很是清脆,“还好我不喜欢你!”
郑伟琛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简葇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郑伟琛,他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简直跟昨天婚纱店的他判若两人。
蓦然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他送她的五枚钻戒全都石沉大海,他都没有放弃,怎么可能因为她在妈妈面前拒绝了他,就选择放手?也许,他会伤心,会失望,可是以他的心理承受力,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就算他放弃了,他也不至于迫不及待带着乔欣韵去试婚纱,这样的冲动
不是他的性格。
难道,这一切一定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是算到了她妈妈会极力反对,算到了十五分钟的谈话根本不可能消除她妈妈积在心头十年的恨,他也算到了她在爱情和亲情的抉择之间,会左右为难,他还算到了,她会拒绝他的钻戒……
所以,他故意带乔欣韵去试婚纱,故意让肖裳告诉她,他故意用决绝的方式,逼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想起她昨天经历的心碎,经历的抉择,她真想把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
可惜她手里没有刀,只有一个枕头,于是拿起枕头狠狠朝着他砸过去,
“郑伟琛,你还可以再卑鄙一点吗?!”
他接住枕头,云淡风轻答:“我才骗了你一天,你骗了我五年……”她像一个充足了气的皮球,被人一针戳破了,所有的埋怨指责,都化成
了气体,消散殆尽。
是啊!她当初不也是拿她和岳启飞的绯闻来刺激他,所不同的是,他给了她机会来挽回这段感情,而她,一次机会都没有给过他。
是与非,对与错,手段或者欺骗,在爱情面前似乎都没有了明确的界限。
有爱,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她还有点想不通,“你既然想算计我,干吗不算计到底,等我们办完登记手续再告诉我真相?你就不怕我现在一气之下不嫁给你?”
他问:“那你现在还去不去了?”
“去!当然去!”
既然决定了要跟他纠缠一辈子,她就不会反悔。现在干脆点把生米煮成熟饭,以后面对再多的指责和为难,她也是受法律保护的郑太太了。
“那我们走吧。”
“等一会儿,我已经让帮我代办出国手续的人,把我的材料给我送回
来,户口本也在里面呢。”
“哦,那我先去买早饭。”
简葇一直觉得,结婚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在神圣的国旗和国徽前宣誓,
一生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多么浪漫,多
么庄严!
没想到,他们早上九点到了民政局,预约结婚的人排到了九百多号。
办事大厅竟然挤满了人,有的还坐在小板凳上睡觉,俨然火车站排队买票的浩荡场面。
接待人员直接告诉他们:“今天人太多,办不上手续了,明天早点来吧。”
“哦!”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拍照片,打算发条微博提醒所有的有情
人,结婚登记这个事儿不能冲动,要提前预约。
消息刚发出去,马上有人问:“小肉肉,你跑民政局干啥去?该不是要结婚吧?”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回答,就听郑伟琛给民政局的朋友打电话,问问能不能要个空号,办个结婚手续。
他的朋友反问:“结婚?谁脑子进水了,这年头还领证结婚?不知道现在结婚比买火车票还难吗?”
郑伟琛言简意赅答:“我!”
“我没听错吧?你要结婚,谁这么不开眼,往火坑里跳?!”
郑伟琛理了理衣袖,淡淡说:“朴主任,最近排队结婚的人这么多,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解决?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你们随便一句‘明天再来’就把人打发回去,我看我有空该多来转转,了解一下你们究竟在忙什么呢!”
对方马上说:“郑少,我错了,我马上过去给你办手续!”
……
不到半小时,两个鲜红的结婚证神速地诞生了。
简葇仔细读着手中的红本子,对着他们的名字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不由得想起了刚才他们宣誓时庄严肃穆的场景。两个人宣读着誓言,那一刻,她差点激动得哭出来,她演戏读过那么多台词,没有一句比这个潸然泪下。
曾经,她以为阻碍重重,连想都不敢想的婚姻,原来只需要签个字就能搞定,比买火车票容易得多。
很多事就是这样,你以为比登天还难,做起来其实很容易,关键在于你有没有那份坚定不移的决心……
郑少仔细收好了自己的小红本,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翘首以盼的情侣们,用手指扣了扣办公桌,唤回了朴毅明被新任郑太太勾走的眼神,“朴主任,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儿,在这儿多办会儿公,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人民公仆。”
朴毅明咬牙切齿一番,“色迷迷”的眼光又飘向简葇,“郑太太,你想离婚的时候记得找我,保证不用排队!”
简葇刚要道谢,郑伟琛直接搂了她,替她说:“你放心,你这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再来的!”
朴毅明顿时眉开眼笑,握着郑伟琛的手,狠狠摇了摇,“郑少,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千万别再来了!”
捧着小红本走出民政局,迎着阳光,简葇又看了一遍他们的名字。
新婚之日,她再回想起这两天跌宕起伏的经历,顿时感慨万千地挽紧郑伟琛的手臂,“你昨天那么伤我的心,你就不怕我死心了,移民去加拿大?”
“怕!很怕!因为……”微风撩动起他额前的黑发,他侧过脸,那双
沉如深海的黑眸荡漾着涟漪,“因为那就证明,你说过那么多遍的‘我爱你’,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望着眼前的男人,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总会让很多女人动心,包括她。
因为他真的很帅,帅的不仅仅是这张迷死人不偿命的样子,还有,他总会在看似不经意时,刺中你的要害……
“我爱你,每一句都是真心的。”在人来人往中,她快速吻了一下他的
脸。
“我知道了!”
这一刻,她彻底沉浸在这份难得的甜蜜里,不去想将来要面对什么,也不去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眼中只容得下眼前的男人。
……
挽着郑伟琛的手臂,一路走到A8前,她刚要上车,郑伟琛的手机又响
电话是叶正宸打来的。
郑伟琛还以为朴毅明通风报信,不待对方说话,得意地说:“你的消息挺灵通啊!”
“消息?”叶正宸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不出一点兴奋。
“噢?你不知道啊?”于是,他一副把世界踩着脚下的语气,宣告说,“哥刚出民政局!”
“民政局?”
“哥终于娶上媳妇了,你答应我的大礼,千万别忘了。”
叶正宸没有说话,估计是惊呆了。
郑伟琛笑着说:“一会儿请你吃大餐,全B市城,你随便挑地方。”电话里还是没有回应,他依稀从叶正宸拖长的呼吸中感觉到反常,收起
了笑意问:“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有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我现在在第二监狱的医院,林近受伤了……”
林近两个字传来,简葇拿着小红本的手,无力地垂下。
然后,她看见郑伟琛停住脚步,缓缓坐在旁边花坛的石沿上,才问:
“伤得重吗?”
“情况不太乐观。我刚请了积水潭医院的几个专家过来,正在给他做检
查。”
郑伟琛垂下脸,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落在他脸上的树影,晃动着斑驳的阴影。
“他想见见你。”叶正宸说。
他撑在石沿的手,握成了拳头,“他,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目前还确定不了。不过,我建议你……尽快做决定!”
简葇默默坐在他身边,抚平他紧绷的手指。
直到今天,她还是无法原谅林近,但林近终究是郑伟琛的亲生父亲,他们的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去吧,我也要回剧组了。”
郑伟琛抬头看看她,又低头对着电话说:“你告诉他,我现在就过去。”
他收了线,走向他的车。
车门刚刚打开,一个记者突然对着他们猛拍照片。
拍完了照片,记者又拿着录音笔拦住他们,不停地追问:“简小姐,这位先生就是你前几天在微博上公开的男朋友吧,你们来民政局大厅是不是要登记结婚?你们领到证了吗?”
简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的那条微博又惹麻烦了。
她倒不在乎结婚的消息被曝光,只是,这个记者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郑伟琛绕开记者,正要上车,记者竟然死皮赖脸缠住他,让他做个自我介绍,还问可以不可以拍一张他们的合影。
看出郑伟琛的脸色越来越差,她赶紧推了推他,“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吧。”
“你可以吗?”
她笑着说:“你放心吧,这是我的强项,我太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了。”
“好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郑伟琛开车离开了,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个记者,眼神是赤裸裸的厌烦。
越走越荒凉的路上,郑伟琛的车越开越快,迈速表甚至超过了
一百八十。他还在不停地踩着油门,怕车速稍微慢一点,他就再没机会看见
林近。
飞速掠过的景物,就像他的记忆,一幕一幕地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林近。
那天,林近开车从他的别墅门前经过,看见他站在门口,停下车,摇下车窗,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刚刚搬来,就住在前面那栋。”
那时的林近优雅从容,还有着一种让人信赖的亲切感。
郑伟琛也想起五年前,一审判决之后,林近被押送上了警车的场景。那
时,他就站在警车旁边,林近一直盯着他看,押送的警车已经开远了,他还趴在车窗上努力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自信和从容,只剩下离别的悲伤,还有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割舍不下的惦念。
原本平静的心,因为那种眼神而翻江倒海。
原本深切的怨恨,也因为那种眼神而逐渐释然。
郑伟琛决定了要上诉,林近的律师却告诉他:“林先生说,他决定不上诉了,这样的结局对每个人都好。他死了,有人开心,有人放心,也有人安心……”
他说:“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他如果死了,也会有人伤心。”
第二天,律师告诉他,林近同意上诉了。
律师给他送来了一审之前就准备好的资料,资料上详细叙述了被害人意外死亡的全部过程。
原来,那天林近带了两个经常帮他处理一些麻烦事情的男人去记者简墨的家,他并没有想过要害人,否则,他又怎么会自己去?
他只想知道简墨为什么要跟踪他,又到底查到了多少不该知道的秘密。
得知简墨只是在主编的授意下跟踪他,想要挖点内幕提高杂志的知名度,林近马上提出愿意给一大笔钱,希望简墨能把照片交还给他,并且要求他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媒体。
简墨权衡了利弊之后,把相机和存有资料的U盘都拿了出来。
然而,久经商场尔虞我诈的林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简墨会交出了全部资料。所以,他故意说了一些有威胁性的话,还故意拿着简墨一家四口的合影细看很久,他希望简墨能顾忌他的家人,不要做出害己害人的事情。
对于林近的威胁,简墨确实怕了,他一直看着墙上的钟表,担心放学回来的女儿会遭遇不测。
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害怕。直到时针指向正午十二点,他似乎感觉到女儿越来越近。他拼命挣脱了双手的束缚,冲向了阳台的窗口,大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林近带去的男人害怕他惊动了楼下的人,赶紧把他往回拖,谁知看似文弱的简墨突然之间有了一股极大的力量,他们一时失手,简墨便猛然冲向了窗口,从敞开的窗户跌了下去。
等到他们想要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悲剧就那么发生了。
后来,林近给了两个男人一大笔钱,让他们两个人扛下了罪名,简墨的真正死因也被隐瞒了下去。
至于那场车祸,林近在案发期间的确买过一辆与目击证人描述十分相似的车,而那辆车在案发后不久就被转卖给了别人,一个月后车在高速公路上撞了护栏,报废处理了。
这些证据的确对林近十分不利,可是,林近的律师却找到了案发当日,林近和公司高层聚会的证据,也就是说林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这样的情况下,一审时,律师完全可以帮他脱罪。而且,以林近当时的身份地位还有财力,他也可以找到无数种方法离开监狱。
可是,他却告诉律师,不用帮他辩护了。不管法庭怎么宣判,他都会认罪,因为他不想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出更多的事,他只希望这个案子尽快结束,不要打扰其他人平静的生活。
事与愿违,案子虽然结束了,别人平静的生活却从此不复存在了。
五年过去了,郑伟琛数不清多少次在第二监狱的门口徘徊过,他知道林近很想见他一面,跟他说句话,他一次都没有进去,与其说不想见他,不如说,他不敢去见。
在监狱医院略显陈旧的走廊里,郑伟琛看见了在手术室门外等着见他的林近。
他的脸比照片上又瘦了许多,灰白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越发显得颧骨突出,再加上疼痛让他毫无血色的脸扭曲变形,眼神没有一点光彩,嘴角还流着丝丝缕缕的鲜红,郑伟琛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林近,那个曾经备受瞩目的男人。
叶正宸告诉他:“他十分钟前就应该进手术室,但他坚持要等着你来,说是有话想跟你说。”
他点头,艰难地走到林近的床边,洁白的床单盖在他的身上,胸口前渗透了一大片的鲜红
林近虚软无力的手伸向他,沾着鲜血的手指在半空中显得十分无助。
看着手指滴落的鲜血,浓烈的悲伤就像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袭过来,
他有种窒息的疼痛。
他抓住那只无助的手,俯下身,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很平缓,“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
“有什么话,出来再说吧。”
“不……”林近的手指焦急地收紧,艰难地喘着气,“我如果死了,一
定要,照顾好你妈妈,还有,你自己……”
窒息的刺痛越来越激烈,他用尽全力抓紧那只冰凉的手,“嗯,我会的。”
生硬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护士将林近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关上之前,他还努力地撑着受伤的身体,似乎想要坐起来,再多看一眼……
郑伟琛抬起头,望着被高墙丝网围在方寸之间的天空。
外面的世界,分明是繁花似锦的盛夏,在这监狱里,却只有一片破败的残灰。
五年来,林近选择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而他从来没有来过。并不是因为他恨林近,虽然他最初在母亲口中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恨过林近,恨他当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们母子,他更恨林近回来,自私地想要找回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害死了无辜的人,牵连了他的母亲,也让他从“郑耀康的儿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那时候,他真是恨不得他马上死了,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罪行都公之于众,让全世界的人都认清他虚伪的嘴脸,但他的母亲哭着求他:“不要,不要,不管他做错了多少事,他始终是你亲生父亲,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自从林近在法庭上认罪,他就没办法再恨他了,因为他知道林近落得身败名裂终身监禁的下场,是为了他……
可他还是不肯见林近,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因为他觉得一旦他见了,就证明他承认了林近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需要这样一个父亲,在他的心目中,从小把他养大的郑耀康才是他的父亲。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来说,已经承受了妻子的背叛,又怎么再承受儿子的背弃?
所以,郑伟琛只能在心中筑起一座比这监狱更高的墙,把关于林近的一切与自己都隔绝开。
他让自己坚信:他就是郑耀康的儿子,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直到今天,他感觉被那只垂死挣扎的手握紧,他才明白,血缘之情,是
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
叶正宸不知何时走近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转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监狱发生暴力冲突,有一个人发了疯,拿着一块瓷砖的碎片乱
刺,林近刚好在他身边,被刺中了肝脏。”
“伤得严重吗?”
“嗯。”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
“是积水潭的刘主任给他主刀……”
看出叶正宸在有意回避他的问题,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没关系,你告诉我实话吧。”
“我只能告诉你,有死的可能,也有生的希望……”
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岂会听不出叶正宸的意思——生,只是希望。
但是,有希望也是好的。
郑伟琛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房门。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而现在,隔着生死存亡这道门,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是什么型的血,需要输血吗?”郑伟琛问。
“O型血。你放心,血库的血已经调来了,足够用的。”
“我也是O型,我想给他输血,可以吗?”
叶正宸看他一眼,“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这可能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真的想为林近做点什
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好吧,我去沟通一下。”
叶正宸去找人沟通了一番,没多久,护士走过来,便带着郑伟琛去验血。
鲜血一点点从血管里流出,他越来越沉痛的心跳仍丝毫不见缓和。
他问护士:“一会儿给病人输血的时候,能不能告诉他,这些血是我输给他的?”
护士有些为难,“我会帮你转告里面的人,不过他现在意识不清了,即使告诉他,他也未必知道。”
“不,你一定要告诉他,这对他很重要。”
“好吧。”
……
经历了五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主刀的刘主任终于走出手术室。
“手术还算成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轻松的表情。
他告诉等在门外的郑伟琛和叶正宸,手术过程中伤者的心跳曾经停止过三十几秒,幸好他们没有放弃抢救,病人的求生意志也很强,总算是有惊无险。现在,虽然手术还算成功,但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要在ICU里深度观察。
“那他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郑伟琛急忙问。
“还要观察,我建议你有个心理准备,病人有心脏病,不排除心衰的可
能……”
林近在ICU里三天三夜,郑伟琛一步都没有离开,除了极少的几次探视时间,他一直站在病房外,看着心电仪的波动,数着上面越来越少的心跳数。
郑伟琛感觉自己的心跳数仿佛也在减少,越来越无力,好像随时可能会停止跳动。
这三天里,叶正宸也没有离开过,帮他关注着林近的情况。他自认这一生算是不幸的,有一个不想认的亲爹,爱了个最不该爱的女人,所幸,他选对了叶正宸这个朋友。
寂静的夜晚,呼吸机的震动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三天的郑伟琛忽然很想说话,于是,他对身边的叶正宸说:“你从来没问过我,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知道。”
“可是,我忽然特别想说。”
叶正宸苦笑了一下,“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我看过他的卷宗,他杀了简葇的父亲,开车撞伤了简葇的妈妈和妹妹,而你却帮他上诉,从死刑改判无期。这五年,每次我回国,你都托我过来关照他一下。除非他是你的至亲,否则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哦。”
“这些年,我不愿意看见他,我不愿意承认我跟他的关系,我以为我不
见他,就可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感情。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有些天性,是不可能泯灭的。”
“这不是天性。”叶正宸说,“是你的个性。你太重感情,不管是亲
情、友情,还是爱情,你全都看得太重。不管别人怎么辜负你,你绝对不会负人。”
“可我对他,做得太绝情了。以他当年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请一
位世界最好的律师帮他脱罪,就算免不了要被判刑,他也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离开监狱。但他为了保护我,选择了认罪,甘愿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余生,我却从来没看过他一次……”
“他最希望的,不是见你,而是知道你过得很好。”
“……”郑伟琛无言地靠在墙壁上。
“他进手术室之前,我告诉他你结婚了,娶了简葇。他很高兴,他让我
告诉你,早点生个孩子。”
沉默中,郑伟琛的手机传来短暂的震动,他慢慢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息,“老公,可能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打扰你。可是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看着手机屏幕,他只觉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然后,干涩的眼眶慢慢湿润了……
电波的另一端,简葇捧着手机站在卧室卫生间半敞的窗前,窗台上摆了满满一排各种牌子的试纸,上面全都显示着两条红杠。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嘴角挂着暖暖的微笑。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怀孕,所以在过去的三天里,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点反常。崩溃了很久的生物钟突然修复了,她每天闭上眼马上就能入睡,而且睡眠质量特别的好,也不管是坐在剧组的休息室,还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都能酣然入睡。而她吃惯了蔬菜汤的体质也发生了突变,见到肉就馋得把持不住,抱着剧组的红烧肉盒饭,也能一口气吃上三份。
她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怀孕。
就连威爷见了她这个状态,也忍不住有点心疼了,“我说小葇呀,就你这小身板,白天晚上都这么辛苦,能吃得消吗?要不要我跟导演商量一下,把你的戏份稍微调整一下,让你有时间休息休息。”
简葇打着呵欠摇头,“不用,不用,我都习惯了,受得了。”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威爷是什么意思,低着头灰溜溜找了个墙角自我反省。
今天晚上拍完戏回来,她一边啃苹果一边泡微博,自从上次《乐享八卦》的记者曝光了她和郑伟琛在民政局门口的照片,销声匿迹多年的郑少立刻被人认了出来,紧接着华华丽丽的身家又被爆出来。托了郑少的福,她又上了娱乐版的头条,成为众矢之的,以至于她的微博更是频频刷新点击率的排行榜。
可想而知,明星的恋情在娱乐圈多么引人注目。
无聊地翻着热点话题,无意中,她看见一个帖子,“朋友怀孕了居然不知道,因为见了红,她这个二货给当成月事了……”
她差点被苹果噎死。
她猛然想起自己以前演过一个孕妇,当时她为了能够演绎好这个角色,特意在宝宝论坛上泡了一个月,深入了解准妈妈的内心感受。她清楚地记得,她在论坛里看到有准妈妈说自己怀孕初期不呕吐,还吃嘛嘛香;也有人说自己排卵期同房过,月经突然提前,但量明显比以前少很多……当时,有很多人提醒说,她应该是怀孕了。
该不会?!
她立刻丢了电脑,捂得密不透风奔去药店买了一堆的验孕产品,这一验,果然中奖了,还是个大奖。
满怀着中奖的惊喜,她仔细回忆中奖的过程。依稀记得她跟郑伟琛在
离开南州前的最后一夜,他趁着她打电话的时候,好像省略了某些关键步骤……
她严重怀疑,那个阴险的男人是故意的!
在卫生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圈,她最后还是决定给孩儿他爹发个短信,“老公,可能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打扰你。可是我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短消息刚刚发出去,郑伟琛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带了细微的颤音。
“嗯。我刚买了很多试纸测试过,是真的。”
“你没去医院检查吗?”
“我倒是想去,”她啃着手指说,“医院人多眼杂,我怕被人看到。
我们的关系已经在网上引起了不少争议,现在我又去看妇产科,狗仔队一定会添油加醋胡乱写一通。我倒无所谓,我怕对你影响不好。而且,我还听人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容易保不住胎的。”
前面的都是废话,保不住胎才是重点,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宁可信其有,“那这样吧,我让叶正宸帮忙约个部队的妇产科医生,找个没病人的时间,我陪你去好好检查一下。先确定了是不是真的怀孕,其他的事情等我们再慢慢商量。”
“哦,好!”
他又问:“拍戏那边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我让人协调一下?”
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对于他体贴的关怀,她还有种暖暖的幸福,“《似水流年》的戏你了解的,从头到尾都是谈恋爱的戏份,最多有点爱情动作戏,我应付得来。”
“不管什么动作戏,只要有动作,全部用替身。”
“呃,那我跟导演商量商量。”
“不用了,我会帮你协调。”
“哦,那好吧。”
卧室的门外传来妈妈的呼唤,“葇葇,吃饭了。”
她赶紧喊:“好!我马上来。”
“先去吃饭吧,记得多吃点。”他说。
“嗯。”有个问题她早就想问,却不知该不该问,她纠结了一下,还是
觉得自己该问,“他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
提起这个话题,她听见郑伟琛的声音明显沉了,“是的,已经开始心力衰竭了,医生说他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你还好吧?”
“你放心,我没事!对他,我能为他做的都已经都做了,我不亏欠他什
么了。”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即便没有任何情分,他应该会难过吧。
偏偏那个人是林近,她最不愿意有牵扯的人,“我现在怀了孕,不太方便过去陪你。”
“你现在只需要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别想,我会处理好。”“嗯!”
他又问:“你妈妈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是我亲妈,怎么会为难我?她本来已经买了机票要回加拿
大,后来又没走。我妈说,我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生活,没吃过什么饱饭,也没睡过好觉,还总是喝醉酒,她不放心我,要留下来照顾我一段时间……我本来想告诉她我们结婚的事情,可我刚说了你的名字,她就说她不想听……”
“她既然选择留下来,说明她还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总有一天,她
会接受我的。”
“我明白……”
他没再说话,她也找不到话题,但他们拿着手机,很久很久,还是舍不得挂断。
直到敲门声响起,“葇葇,快点出来吃饭吧,饭凉了对胃不好。”
“我要去吃饭了,你还有事吗?”
“有!”电话里寂静无声,她能听见他清晰的呼气声,“我想你了!”“我也是……”
她恋恋不舍挂了电话,收拾完满窗台的验孕产品,冲了手,走出卧室的洗手间。
……
餐厅的桌上摆满了饭菜,还是她最爱吃的那些。
她的家,除了多了妈妈香气四溢的饭菜,什么都没变。
郑伟琛的情侣拖鞋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她的家居服洗干净了,又挂回衣架上,还和他的那件放在一起。还有茶几上的那一对情侣杯,也刷得干干净净摆在那里……
她满衣柜的睡衣,妈妈也为她一件件折好,放回了衣柜。
虽然妈妈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可是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
“葇葇,先喝点汤吧。”妈妈将盛好的汤递到她手里。
她低头喝了一口香浓的汤,一股温暖流过肺腑。她抬头看看对面的妈妈和妹妹这几日平和了不少的脸色,觉得自己是时候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了。
她坐直,字字清晰说:“我怀孕了。”
妈妈正要递给简婕的汤碗猛地一抖,汤溅落在桌上,简婕赶紧扯了纸巾帮她擦拭。
等到妈妈放下汤碗,简婕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才继续说:“孩子是郑伟琛的。”
妈妈慢慢坐在椅子上,没有再说话。
沉默将时间拖得漫长,仿佛已过千年。
“妈?”她轻唤了一声。
妈妈这才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从她的手中拿回了汤碗,“别喝汤了,这汤里我放了桂圆,活血的,不适合孕妇喝,你多吃点鸡肉吧,这个补身子。”
简婕也开口问:“姐,郑伟琛知道吗?你上次不是说,他要结婚了。”
“我……”她想说:我已经和郑伟琛结婚了。
仔细思考了一下,现在貌似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还是等一等再说。于是,她先拣了个更重要的事情说:“我刚告诉他了。他现在在监狱医院,林近受了重伤,医生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妈,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仇恨是放不下的?你继续恨下去,除了折
磨自己,还有别的意义吗?”
妈妈夹了块鸡肉放在她碗里,低声说:“吃饭吧。”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
第二天早上,简葇吃了妈妈一大早就起床给她煮的虾仁紫菜馄饨面,又喝了满满的两大杯的豆浆,精神百倍去了剧组。
到了剧组一看更新后的通告,她还以为换女主角了,因为她一整天才三场戏,跑龙套的都比她戏份多。
她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就见威爷悠悠然走过来,点着头说:“嗯,他还算有点人性,顾念着你这小身板……”
“我去化妆了。”她默默走进化妆间,继续反省。
一整天吃吃睡睡,完全是养猪一样的日子。一转眼,就到了下午四点
多,她的最后一场戏就拍完了。
她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睡觉,突然感觉一道道热切的眼光朝着她射了过来。
她好奇地扭头,正看见郑伟琛缓步走向她。他穿着无一处不熨帖的黑色修身西装,像是步入盛宴的主宾,每一步都会吸引着每一个女人有色的眼光。
好久没见了,她惊喜得顾不上所有人的注目,几步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你不用在医院吗?他的病情稳定了?”
他说:“他今天凌晨三点去世了。他走得很平静,他说他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