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得见旧时影【4】
这厢神荼深受触动，想到了包括姬少典在内的如此之多，而在另一边的攸宁本人却是全然不知。
他只看到神荼一副蹙眉沉思的样子，心知她应当能猜到自己做出这番计划也是在为她打算，故而倒也没说什么，就等着神荼自个人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事。
屋中恢复了安静，一度能听到谁均匀的呼吸声，二人之间再无声音，只是偶尔有茶杯与茶盏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二人之间悄然回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在神荼回过神来时，凉亦面前的茶盏早已见了底。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人相对而坐着，都这么久了，谁都没有说半句话。
二人之间安静如斯，但却并不因此而觉得尴尬。
反而有种因为不需要刻意找话题的舒服感，仿佛本该这样一般。
……
翌日，既然决定了让凉亦留在这里，神荼便也没做太多的打算，因着还有安芝的旧事未曾查清楚，故而一行人便也不好久留。
在准备离开冥界之前，神荼再次去了趟烈焰之地。
这次因着认路，神荼便也没叫上阿希，而是自己御风而行，去寻了一趟凉亦。
烈焰之地的山洞之中，那个白色道袍的男子倚着石壁，闭目养神，似乎早就知道神荼会来了一般，眼也不睁的开了口。
“路途遥远，女君有何吩咐叫旁人带来便是，哪需您特意跑这一趟。”
如今凉亦的周围，生魂的气息也越来越弱了，想来是人界的肉身已然开始死去。
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游魂，居于此处。
守着冥界终日昏暗的天空，与烈焰之地终日贫瘠的土地。
一直到他的灵魂彻悟，重新变回当初的上古神君。
也不知苍棠见了如今的他，心下可会有什么感想。
是满足，亦或者是难过。
神荼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类似于一些关于世事无常的感叹，她看了看他的四周，石壁嶙峋，枯枝遍地。
与他当初住的天循殿，想必是天壤之别。
“我们打算回人界了。”神荼迟疑了片刻，才道，“你……当真是想好了？”
闭目养神的男子似乎是觉得身后靠着的石壁有些硌得慌，动了动身子，面上没什么变化道，“我天清派日后的诸多事务，若有不便之处，还请女君多多照拂一二。”
中个意思，已然表示的很明确。
神荼顿了顿，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转过了身，背对着凉亦，看着山洞外昏暗的天空，迟疑了许久才道，“日后这烈焰之地，也劳你多多关照了。”
凉亦点头，也算是应下了。
他清楚神荼是不忍心见他放弃好好的人界，独守在这孤寂多年的幽冥之地。
终归也是相识一场，神荼待他也算是极有义气的。
但如今他也算是心意已决，人界与他来说，早已无所留恋。
兴许是早在多年以前，在目送着那个沉睡的她被缓缓葬入皇陵的那一刻，他最后的一点羁绊也随之入土为安，人界于他早已没了半点值得留恋之处。
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也想过仗剑天下斩妖除魔，扬名立万载入史册。
直到后来遇见了她，觉得扬名立万太过虚无缥缈，不如与她相伴，花前月下来的实在。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世间再也没有当初那个凉亦，有的只是甘愿追随她，哪怕直到碧落黄泉的一缕孤魂。
神荼见他那模样，心下便也知道了他的打算，故而也只能作罢。
“若是你心意已决，那我便也不再多问。”神荼侧过头，看向他，道，“只是，还有些事情，我恐怕还是需要请教一下你。”
凉亦闻言这才半睁开了眼睛，看着神荼，缓缓道，“女君但说无妨。”
神荼这才道，“听闻三百年前白民国曾有一场战乱，名为虞图之乱，你可知道？”
凉亦想了想，随后道，“听门派中的前辈提过，但知之不多，毕竟已是有些年头了，当时亲身经历过此事的人如今大都早已过世，留下的描述，略微有些少，如今能听到的又大都是些坊间传闻，可信度不高，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神荼闻言微微蹙眉道，“那你可知，当年的‘锄奸军’？”
凉亦闻言一愣，这个所谓的“锄奸军”他自然是知道的。
当年皇权凋敝，皇族势微，仙门百家一群人想着颠覆皇权，于是打着彻查安芝公主死因的旗号，组建了一支由修者组成的军队，取名“锄奸军”，联合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几个仙门道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攻入皇宫。
但据说后来的结果极其惨烈，除了几个运气极好的逃了出来，剩余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死在了宫中。
而那几个运气好逃了出来的，也早已失了神智，整日里只知道疯疯癫癫，全无意识。
仙门的势力因此受到重创，彻底失去了威胁皇权的能力。
思及此处，凉亦蹙了蹙眉，简单将自己知道的与神荼说了之后，继而补充道，“这据说已经是当年一个极其惨烈的旧事了，自那之后，好几个原本实力雄厚的仙门都渐渐凋敝，如今能勉强存于世上的，也大都远不如当时的声望。”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天清派躲过一劫，则是因为当年的掌门颇有远见，未曾加入这‘锄奸军’，这才有今日的声望。”
虽然凉亦说的这些事，神荼之前在茶楼便已听说了个大概，但如今凉亦说的却是更细一些。
“那……”神荼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可知道安芝公主？”
如果说前面的些许问题只是为了确认当初在茶楼听到的消息可否真实的话，那如今的这个问题才是神荼真正想知道的。
毕竟她的人界一行，最初便是为了调查安芝的事情，如今若是真能在凉亦这里得知什么靠谱的消息，也算是给她免了一大麻烦。
但是很显然，凉亦虽然知道不少事情，但三百年前的事对他来说也实在是有些遥远。
在简单想了想后，他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民国国人虽然素来长寿，人们大多能活到百余岁，但三百年，对他们来说也是将近两代人的时间，加上对此事知晓的人，也大多死在里皇宫，如今外界流传的大都也是些传闻罢了，根本不足为信。
神荼深知这些，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随后又与凉亦寒暄了几句，这才启程回了忘川之畔。
神荼本以为，此番自己去寻凉亦之事，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悄无声息，临走前她还特意看了看，确定了攸宁与阿希都睡下了后，才安心去了一趟。
没有想到，当她回来之际，攸宁已然在木屋门口静静等着了。
依旧是一身玄色的袍子，男子站在忘川河畔，大老远便见着他负手而立，显然已是恭候多时了。
神荼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男子的脸色，发觉没什么异常之后，这才讪讪的开口。“等久了吧……”
原以为自己瞒着攸宁跑出去了一趟，按照攸宁这絮叨老妈子般的脾性，怎么也该念叨她一顿才对，但没想到，这回攸宁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只是确定一下她回来了，随后便转身往屋子中走。
“帝姬来回奔波一趟，想必有些乏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片刻。”男子一边走一边道，“等您修习好了，咱们再上路去白民国。”
语气倒是平平淡淡，听不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显然是没有生气。
神荼顿了顿，实在摸不清攸宁如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那么一瞬间，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才如梦初醒的追了上去。
进门时阿希也刚刚醒，正揉着朦胧的睡眼慢悠悠的走出来，见了神荼顿了顿，才道，“主人。”
神荼点了点头，算是听见了，正打算再往屋子中走去时，却又蓦的听见攸宁道，“出事了。”
神荼刚迈进木屋的脚微微一顿，她侧身，看到攸宁掌心汇聚出一个闪烁着的月白色光球。
“怎么了？”神荼道。
攸宁暂且没说话，只是眸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掌心的光球，似乎在接收什么消息。
神荼见状闭上了嘴，一时没有打扰他，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片刻后，之间攸宁眉心微蹙，掌变回拳，掌心的光球也随之消失。
“那个凉亦带去皇宫代替你的姑娘。”攸宁第一时间看向了神荼，神色微微有些严肃，“似乎出事了。”
临走之前，攸宁担心着二人离去后皇宫出什么变故，便在那洛妆身上施了一个简单的法术，能让他简单得知人界的状况，也算是他们二人来到冥界后与白民国的唯一联系。
可如今，这个唯一的联系，却突然断了。
神荼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攸宁继续道，“怕是没什么时间了，我们尽快启程吧。”
听攸宁的口气，显然也不像是在诓她，虽然如今还不知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神荼怔了怔，旋即还是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她点头，道，“那便现在动身吧。”
攸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