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安

祝君安

袁梦

第一章

当飞机落在拉萨机场时,楚乔的脸色有些苍白,等眼前的一阵眩晕过后,她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肩上也背着一个不大的背包,踏在了这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上。

这里的天很近,似乎触手可及,楚乔眯着眼睛,慢慢适应这里稀薄的大的气,除了轻微的头疼,倒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高原反应,不枉她之前辛苦做了近一年的训练。

楚乔环顾一圈找到机场的指示牌,坐上了去布达拉宫的大巴。她这次来,就是为了那神圣的布达拉宫,那据说是中国内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布达拉宫原本是为了纪念文成公主入藏和亲建立的,是汉藏民族团结的象征。不过楚乔倒不是为了瞻仰这“世界屋脊上的明珠”而来,她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坐在楚乔旁边的是一位貌似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咔嚓咔嚓的吃着薯片,像仓鼠一样。这让楚乔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情不自禁盯着出了神。

也许是楚乔的目光太专注,那个姑娘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着,把薯片袋子往旁边送了送。

“你要不要吃?”

楚乔看着眼前的薯片,又看了一眼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拿了小小的一片放进嘴里。

“你也是来看布达拉宫的吧,一个人吗?”女孩突然很兴奋,也许觉得她们有了一起吃零食的友谊,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我叫温暖,我想来布达拉宫好久好久了,所以趁着毕业旅行就来了这里,哈哈我们也许可以一起,互相照顾。啊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恩恩,你觉得呢?对了你叫什么啊?”

楚乔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女孩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楚乔。”

“楚乔?你看起来比我大,我叫你乔乔姐好不好?真棒,我妈还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说坏人多,你看哪有那么多坏人,我这就遇到了乔乔姐。”

温暖笑嘻嘻的抱住楚乔的手,理所应当的话让楚乔抽了抽嘴角。她忍了忍,想转过头忽略温暖的话,但余光瞥见挂在自己胳膊上不断耸动毛茸茸的脑袋,心软了软,无奈的叹气。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好人,难道遇到一个人你就把家底都报出去?”

“你肯定不是坏人啦。”

“坏人脸上也不会写着‘我是坏人’啊,也许我就是坏人呢?”

“不会的,乔乔姐一定是好人没错。”

“我们才刚认识。”

“我对你一见钟情,哦不,是一见如故。”

楚乔盯着温暖澄澈的眼睛,放弃了说教,罢了,自己多照看一下吧,这样干净温暖的女孩。

楚乔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耳边依旧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胳膊上甚至隐隐有了汗水,但她没有感觉不适,反而觉得那许久没有的温暖,扑面而来。她从背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相机,对着温暖的脸拍了一张。

“哇,你偷拍我”温暖一惊一乍的看着楚乔手里的相机,“你是摄影师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恩”楚乔想了想,点点头,把相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张鲜活的脸,窗户上折射的阳光,缝隙里穿过的风,明媚的笑容,构成一幅完美的图画。

“好漂亮呀,你好厉害把我拍的这么好”温暖目不转睛的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照片洗出来了给我好不好?”

“好。”

说话间,大巴已经到达布达拉宫。

楚乔望着雄伟壮观的宫殿和连绵的群山,眼神晦暗不明。

等她带着温暖去宾馆安顿好,天色也慢慢暗下来。

西藏的夜晚和上海的夜市不一样,即使同样是漫天灯火,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广袤的大地和无垠的夜幕在星火处相接,这种无法言状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西藏的夜,能够让人心灵震撼,。

站在空旷的地带,极目眺望是满山的灯火,像是星光坠落在群山上,纵然是断断续续的零星光亮,在楚乔眼里,它们也有着守候的温情。

她恍惚的望着那一片片的灯火,想起自己孑然一身如浮萍一般飘零的生活,想起每次深夜疲惫不堪时漆黑而毫无生气的家,想起这寡淡的一生。

抬头看着似乎触手可及的一轮弯月,对着深色夜幕上镶嵌的成片繁星喃喃自语:

“我快要去和你们团聚了……等我完成你们的心愿……”

第二章

许多人都说,中国是个没有信仰的国度。其实不然,因为西藏就有自己的信仰。

楚乔是没有信仰的,但这不妨碍她理解当地人对佛教虔诚的信仰,她始终认为,有信仰的人,才会得到命运的眷顾。

“乔乔姐,帮我拍一张吧。”温暖手舞足蹈的指挥着,“要把布达拉宫拍下来,还有山,也要拍下来!”

“好。”楚乔找好角度帮温暖拍了几张照片,她看了看前来朝拜的信徒,对温暖说:“你先自己看,我要到其他地方拍一些照片。”

“去吧去吧,我等会打电话去找你。”温暖兴高采烈的四处蹦跶,对楚乔挥了挥手。

“注意安全。”

楚乔没有想进布达拉宫的欲望,她对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宫殿没有兴趣,拿起相机将镜头对准那些跪在阶梯上朝拜的信徒们,“咔嚓”几声定格了画面。她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将飘渺的山峦和壮观的布达拉宫纳入镜头——画面定格。

移动镜头四处环视着,楚乔想找合适的角度拍下晨光照射的山峦和宫殿。挪动脚步,透过长长的镜头她的视线意料之外的停留在了一处拐角,那里站着一个侧对着她的男人,他的身影笼罩在一团柔和的光晕里,落在镜头下却有着温柔的色彩。出于一个摄影师对美的事物抓拍的本能,楚乔反射性的按下了快门。

那个站在阶梯上的男人,也许是听到了快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光线的问题楚乔看不清他的脸,也无从知晓他是否在看她,但她却没有移开视线。

他不是信徒,也没有信仰。

即使他做着双手合十这样虔诚的动作,即使他对她而言是一个陌生人,楚乔依旧那么觉得。

“楚乔。”

一道清冷的声音迫使她从猜测中回过神来,但看到来人的那一秒,她有些发愣。

面前的这个男人有着明朗刚硬的面部线条,一双眼睛像幽深的潭水,虽然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也掩盖不住他周围与众不同的隐忍气质。

他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不仅身影迷人,容貌也足够让人痴迷。

但这不是楚乔发愣的原因,真正让她发愣的,是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似乎不认识你。”斟酌片刻,楚乔开口。

“是,我们没见过。”也许是看楚乔更疑惑了,他又补充,“你是楚医生和乔医生的女儿吧,我听他们提起过你,也见过你的照片。”

楚医生。

乔医生。

楚乔的大脑一片轰鸣,她的眼前闪过两张模糊的脸,带着笑和愧疚的脸。

“我叫卓徽,楚医生和乔医生走的时候,我在身边。”卓徽的声音低沉下来,楚乔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悲伤和敬佩。

“他们有说什么吗?”楚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许久才哑着声音艰难的问。

“他们说,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是他们的女儿。”卓徽看着那个不到自己肩膀的女孩眼睛瞬间通红,浑身战栗起来。他迟疑片刻,将那张他贴身携带的照片递了过去。

“楚医生和乔医生待我如亲生,他们嘱托我回国之后亲手把照片给你,拜托我照顾你。”

“只是很抱歉,晚了这么多年才回国。我本来是想先来布达拉宫看看他们然后再去上海找你的,没想到你也来了这里。”

楚乔觉得自己几乎拿不住那张照片,那是他们最后的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自己还是当初稚嫩的摸样,可身后的父母却永远的不见了。

“这,这是我22岁的时候拍的,那个时候他们只在家呆了三天,然后就去了非洲。”楚乔哽咽的说,眼泪落在照片上,“等我再见到他们,却是一盒骨灰。”

“我知道他们想死后长眠在布达拉宫下,因为他们是在这里相遇相爱的,所以我把骨灰散在了这里。时隔4年,我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楚乔擦干眼泪,对卓徽笑了笑:“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卓徽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回上海,以后我会尽量照顾你的。”

“不了。”楚乔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宫殿,拿着照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打算去非洲。”

“你要去非洲?”卓徽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像极了楚乔记忆里的那张遥远的脸。

“你是和爸爸在一起待久了吧?连皱眉的样子都那么像。”楚乔突然笑了,“他们其实没什么对不起我,给了我生命,教会我爱,连最后的死亡,都让我骄傲。”

“我是一名摄影师,我无法像他们一样拯救生命,但我可以记录那里所有的幸运与不幸,让那块被遗忘的土地被世人所知。我想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不求名垂青史,只为问心无愧。”

后来很久,卓徽都会在梦里梦见那个女孩被朝阳映红的脸,以及她眼里像是用生命燃烧的坚守。

那是卓徽和楚乔的初遇,当时,卓徽28岁,楚乔26岁,正值大好年华。

第三章

楚乔从来没有这样无奈过。

自从那天对卓徽说了去非洲拍摄的计划后,他就一直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美其名曰:“我答应了你爸妈要照顾你的。”尽管楚乔多次说不需要他依然自行其事。

“我订好了机票回上海,安顿好了就直接去非洲,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离开西藏的最后一天,楚乔认真的对卓徽说:“这不是你的义务。”

“我和你一起去。”

“我自己可以。”

“就算不是和你一起,我也是要去的,我只是趁着短暂的安定回国找你,还是要回去的。”

楚乔细细的打量眼前的男人:微微发黄的头发凌乱的搭在头上,还有一小撮竖起来的呆毛,使他整个人染上了温和的色彩。楚乔可以从他深色的眼眸里可以看出执着和认真。毋庸置疑他是特别的,就算没有那样一张线条明朗的脸,在战火和风沙中打磨出的那种气质,也是常人难及。

“虽然不应该,但还是想问一句,这样的工作,有没有后悔过?”

“不知道呢。”卓徽回想起一次次在硝烟中的拼搏,一次次与疾病赛跑,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有时候也会累的,会愧对父母,而且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你,非洲很多地方太落后,他们不相信科学不相信医生,很多时候的死亡都是因为错误的迷信——让人很无奈。”

“不过医生本就以救死扶伤为天职,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卓徽拍了拍楚乔的脑袋,笑容明亮。

“哇,你们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吗?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一场艳遇呢?”

温暖咋咋呼呼的蹦出来,凑到两人面前嘿嘿直笑。

“说什么呢。”楚乔脸变得通红,瞪了她一眼,“东西收拾好了?”

“嗯。”温暖想到马上就要和楚乔分开就有点想哭,“乔乔姐我好舍不得你啊。”

楚乔抱了抱这个小姑娘,轻声安慰:“温暖,你的人生还很长,要去做你想做的事,爱你值得爱的人,要像你的名字一样,做一个温暖的,健康的人。”

温暖,愿你有一个爱你的人,一个光明的未来,以及,一个健康的身体。

送走温暖之后,楚乔和卓徽也登上了回上海的飞机,两天之后,他们飞往非洲,赶往苏丹。

踏上这一片充满疾病和痛苦的土地的时候,楚乔的脸色惨白无比,趁卓徽不注意,她掏出一个药瓶,飞快的吞了药,又照着镜子补妆,使自己的脸色不那么吓人。

“果然女生都爱美吗?不过在这里估计要马虎一点了,缺水啊。”卓徽看着涂口红的楚乔,调侃到。

楚乔没有接话,她眯着眼睛,干燥的风夹杂这沙尘吹过她的脸颊,这就是非洲,一个被神遗忘的地区。

“等会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去基地,先休息一会吧。”卓徽把行李箱放在机场休息的座位旁,拉着楚乔坐在一边。

“我说,你们那里是不能随便收留人的吧?我自己可以……”

“我在西藏的时候已经申请过了,上面已经同意了。”

“这么容易?”

“……”卓徽的眼睛闪了闪,“你是摄影记录员嘛。”

“是我父母的缘故吧。”楚乔戳穿卓徽的谎言,“没什么的。”

卓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

“hey,zhuo,welcome!”

那是一个碧眼金发的外国人,楚乔的目光在他的大胡子上停留了几秒,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果然不能理解外国人的审美啊,可惜了一张充满魅力的脸。

“金,你的胡子该剪了。”

“噢不,你不觉得这样比较有男人味?”金拍了拍卓徽的肩膀,突然看到了坐在一边的楚乔,“噢,伙计,那是你的女人?好漂亮嘛。”

卓徽回头看了一眼楚乔,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后松了一口气,然后瞪了金一眼:“那是楚医生和乔医生的女儿。”

“噢,我很抱歉。”

卓徽并不知道,楚乔其实听得懂他们的交流,自从计划来这边后她特意修过外语,包括英语、德语和日语,其中英语已经可以达到能够毫不费力和英国人交流的地步。

“这是金,美国人,已经在这里做了很多年的医生了。”

“嘿,漂亮姑娘,你的父母很让人骄傲。”

“谢谢,我也很为他们自豪。”楚乔注意到卓徽听到自己流利的英语后僵硬的脸,有点莫名的雀跃,“你也值得尊敬。你可以叫我楚乔。”

“噢,楚乔?你父母真是有趣呢。”金揉了揉自己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

“倒不如说他们很相爱。”楚乔跟着金走出休息室。

“乔乔,你要做好准备,基地的环境,不是你能够想象的。”卓徽拉着行李箱,放进车厢,很认真的说。

“放心,我有心理准备的。”楚乔注意到了卓徽眼里的关怀,没有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转头看着窗外的黄沙和破落的村庄,恍惚中陷入了睡眠。

等到楚乔在一路颠簸中醒过来时,夜幕早已经降临。

第四章

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楚乔也有点难以接受这里环境的恶劣,这是从小在繁华都市长大的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离镇上数千里远的荒无人烟的村庄,尼罗河支流流经此地,成为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外界,要想离开这里的唯一道路只有河流上那座只容一辆卡车经过的小桥,还时不时有坍塌的危险。

楚乔看着眼前破败的屋子有些手足无措,这里有的地方根本就是搭了帐篷,挂着一个孤零零的电灯泡,如果遇到了下雨天,一定是无法避雨的,风雨交加的时候更是让人担忧。

“不知道应不应该欢迎你回来啊,卓。”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过来和卓徽拥抱。

“最近怎么样?塔尔”卓徽笑了笑回抱他。

“疾病发生率一如既往的很高啊。”塔尔无奈的叹气,却也不再谈这些事,而是走到楚乔面前,弯腰行了绅士礼。

“楚乔小姐您好,我是塔尔,法国人,一直受您父母的照顾,对于他们的逝世我表示非常遗憾和难过,希望你节哀。”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很感激你一直陪伴我父母。”楚乔感慨着法国人的绅士风度,有点不好意思,“以后请多关照。”

“那么,请允许我叫你乔。”塔尔微笑着向楚乔介绍其他人,“我们这里还有两名名女医生,爱丽丝和曼莎,她们都是英国人,你以后就和她们一起住在二楼了,有什么事可以找她们。”

“嘿,中国姑娘,我是曼莎。”满是风情的大波浪卷发美女亲吻了楚乔的脸颊。

“我是爱丽丝,请多指教。”相比于风情万种的曼莎,短发的爱丽丝更加温婉。

这个医疗站的人并不多,除了卓徽、金、塔尔、爱丽丝和曼莎,还有一个日本人叫本田,而他去了镇上购买物资要明天才能回来。

卓徽帮她把行李从狭窄低矮的楼梯上搬上去,又帮忙收拾了一下床铺。

其实楚乔住的地方并不大,却已经是这里条件最好的地方了,单人床靠近唯一的小窗,想来是爱丽丝和曼莎特意留给她的,一个小桌子干干净净,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台灯。楚乔用一块布挂起来当床帘,隔出了一块私人领地。

“你早点休息吧,洗澡的地方在走廊尽头,8.30到9.30女生用,注意时间。有事可以到楼下找我。”

“不放心我们吗?你女朋友我们会照顾好的哟。”洗好澡的曼莎倚在门口,媚眼如丝。

卓徽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那真是麻烦了啊”然后转身下楼。

曼莎勾唇笑了笑,歪着头看着昏黄灯光下收拾东西的楚乔,目光毫不忌讳,“乔?”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楚乔放好最后一件衣服,略停顿后对上了曼莎探究的眼睛。

白种人的五官向来都比较深邃立体,楚乔不喜欢黄色的仿佛枯草般的头发,却偏爱那双湛蓝的眼眸,就像是从深海溢出的颜色。

“我知道的。”曼莎眨眨眼,凑近楚乔,“你要加油哦,听说你们中国女孩都比较含羞。真让人着急呀,卓可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中国男人。”

楚乔无语的看着曼莎,没有理会她,看见爱丽丝回来后便拿着衣服准备去洗澡。

洗澡的地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普普通通的一个喷头,一个放衣服的袋子,还有一块不知用来做什么的肥皂。她实在是不能忍受用这块肥皂来洗澡,只好草草了事。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楚乔的身体其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飞机上的失重感和长时间的汽车颠簸让她十分难受,她轻轻触碰她的心脏,感受到手心的跳动,慢慢闭上双眼。

即使现在身体疲惫至极,楚乔也并没有很快睡着,虽然是晚上,却因为夏季还未来临所以不是很热也没有很多蚊虫。她可以听见楼下男人们的谈话声,里面有卓徽低沉的声音。楚乔有些出神,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她从小就很独立,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即使生病住院,也是一个人,再加上四年前父母的离世,更是只有一个人了。

回想起在布达拉宫是卓徽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知道是因为父母的遗愿,却还是忍不住感动和在意。

“卓徽。”

楚乔轻声呢喃,听着下面渐渐平息的声音,终于抵不过劳累,睡了过去。

她陷入了一个梦,梦里有她久违的父母,他们温柔的看着她,渐渐的消失在光影里。

第五章

另一天早上,楚乔是被外面的喧闹吵醒的。她的头突突的疼起来,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爱丽丝和曼莎早已经不见踪影。

没有耽搁很久,楚乔收拾好自己便背上相机包快速下楼,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约4、5岁的孩子,不停的在对爱丽丝说些什么,而一个男人很愤怒的对曼莎和塔尔喊叫着。楚乔听不懂当地的语言,走到站在一边的卓徽身边问她事情的经过。

“这个孩子从前天晚上开始高烧不退,我们想给她治疗但是她的爸爸不许,认为这是害人的东西,她妈妈说孩子吃了村里巫女给的圣水,但是好像更严重了。”

卓徽说到这里,眉毛又皱到了一起,目光担忧的看着那个呼吸粗重的小女孩。

“没办法说服吗?我看她妈妈很担心。”楚乔发现那个女人眼里浮出的泪。

“女人是没有发言权的。这里太过于偏僻,大部分人都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还处于迷信的状态。”卓徽叹了口气,“我们虽然是医生,但是和国内不同,对当地人来说,我们是外来侵入者,如果不好好协调与当地人的关系,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所以乔乔,你不要擅自行动,他们在这里打人甚至是杀人是没有办法用法律追究责任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懂。”

楚乔的目光撞进卓徽认真而担忧的双眼里,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你的女儿会死的!”塔尔失控的声音让楚乔愣了一下,这个温柔的法国人现在应该很痛心吧。

即便如此,男人还是一脸拒绝,拽着哭泣的女人离开。

气氛变得很沉闷。

“所以说,我们也拯救不了无知的人。”爱丽丝眼神平静,“可怜的孩子。”

“文化的落后比疾病和死亡还要可怕。”金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烦躁的走开了。

楚乔看了一眼失落的众人,最终视线落在面无表情的卓徽身上。

“没吃饭吧?走,带你去吃。”卓徽注意到她的打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你们吃这个吃得饱?”楚乔看着面前的一碗可以称作水的粥,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馒头,不可思议的说。

“中午会多一点,我习惯了。”卓徽吃东西的状态很优雅,即使是坐在小板凳上吃着馒头,也有一种气质。“你会不会不习惯,这里对于你来说,太艰苦了。”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总能习惯的。”楚乔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馒头,突然见想到了什么。“你在这里很久了吗?父母呢?”

“嗯,六年。”卓徽回想起当初决定来非洲时的情景,顿了顿,“我父母是很反对的,但是我坚持他们后来也随我。我来的时候你父母就很照顾我,要不是他们,我恐怕活不下来也坚持不下来了。”

“有一次爆发了一场疾病,我不幸感染了,是你父母坚持把我救回来的,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份神圣的职业,告诉我我很坚强,所以即使有些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我也不会想放弃。不过总归有些挫败和愤怒。”

“卓徽。”楚乔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很好了。”

一时间,一股不知名的气氛蔓延在两个人中间。

楚乔抿了抿唇,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伸出手抚上了他的眉骨,和自己的不一样,手下是骨骼明显而刚硬的形状,皱眉时像耸起的一座山峰。

“别老皱眉了,像爸爸一样丑。”楚乔的手指落在卓徽的眉梢,带着轻微的凉。

卓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拿下她的手,握在手心。那是一双很小的手,皮肤很白很薄,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手指前段泛着红,指甲没有做任何装饰,却修剪的很圆润。

听到外面传来车子的声音,卓徽放开楚乔的手,迅速吃完剩余的东西,然后走出去。

“一会我带你出去。”

走到门口卓徽突然回头对楚乔说了这么一句话,楚乔眯着眼睛看着他因逆光而陷入阴影的脸,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去哪,也没有问为什么要带她出去,她只知道自己想陪在他身边,不论场合,不论时刻。

第六章

本田是一个稳重的中年男人,他指尖夹着一根燃烧的烟,楚乔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周围缭绕的烟雾,以及凝重的表情。

见她走过来,卓徽停止和本田的谈话,冲她招招手。

楚乔迟疑片刻,看了一眼本田手里快要燃尽的香烟,慢慢的挪过去,她没有办法接受香烟的味道。

“这是楚乔。”

听到卓徽的介绍后楚乔冲本田点了点头,她不喜欢大男子主义的日本男人,更何况是抽烟的男人。

“本田庄。”掐灭手里的烟头,本田略带厌恶和轻蔑的眼神落在楚乔身上,“希望你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我想,我至少不会麻烦你。”楚乔从来不是一味退让的人,尤其是,在这个侵略的民族面前。

卓徽看了一眼楚乔,最后把视线落在本田身上,“我会照顾她的,先走了。”说完拉着楚乔坐到一辆越野车里。

楚乔不知道车子开往哪个方向,这里没有明显的地标,到处都是荒山或沙漠。

“不问问去哪?”

卓徽又拐了一个弯之后侧头看了楚乔一眼。

“总不会把我卖了。”楚乔语气很淡,“那个日本人,很不喜欢我啊。”

“不是针对你,他也不喜欢我。准确的说,是反华者。”

“呲,还真是反过来了。”

“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在这里,最主要的并不是民族矛盾。”

“真是辛苦。”楚乔有些感叹,她拿出放在包里的相机,之前她本来想拍几张早上的照片,却被金阻止了。“会被打的,乔。你记住,以后要想拍照,只能在不被发现或者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否则我们救不了你。”楚乔回忆起这段话,再一次感受到这里的荒凉,不仅是环境,还有思想和文明。

不过最后楚乔还是拍到了几张照片,是他们一家人离去的背影。虽然很遗憾,但楚乔并没有打算去招惹这些没有规则的居民。

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的浏览过去,大部分都是温暖在西藏的照片,突然楚乔愣了一下,看着相机不再有任何动作。

卓徽一直用余光注视着楚乔,看到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相机便把头探过去看了一眼,顿了一下笑了起来。

低沉的笑声拉回了楚乔的神智,她眨眨眼,快准狠的举起相机拍下了那个笑容。

“怎么,有一张还不够?”

“你那是抢了我的镜头。”楚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觉得缘分真是神奇。

“就当是那样吧。”说话间,卓徽已经把车停了下来。“到了,下来吧。”

楚乔依言下车,她有些震惊于眼前的景象:一大片树木和草原延展在黄沙之中,时不时窜过一两只小鹿和猴子。和之前的景象完全不同,这里是一片乐土。

“大自然的魅力啊。”楚乔赞叹着用相机记录下这一片生命之地,然后发现卓徽站在一棵奇怪的树下看着她。

小跑过去,楚乔疑惑的问:“现在可以说带我来做什么了吗?”

“非洲,是个既贫穷又富裕的地方。”卓徽没有直接回答,他指着这一片地方慢慢的开口,“水和食物是这里最匮乏的物资,却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条件。在这片土地上,大自然赐予人类所有的一切。”

“这叫猴面包树,雨季它的枝干可以蓄水,而果实可以食用。”认真的对上楚乔的眼睛,卓徽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这种树在非洲热带很多,非洲土地上生长的任何东西在关键时候都可以拯救生命。”

“乔乔,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尽你所能活着等我来找你——这是我在第一天就带你出来的原因。”

楚乔沉默的许久,无声的笑。侧身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这片被神遗忘却又被眷顾的土地,眼神悠远。

“如果我坚持不下来呢?”

卓徽没有回答,他的眉毛皱的很紧。

“会替我收尸的吧?毕竟这世间我也并无眷顾了。”

“我不能成为你活着的理由吗?”卓徽扳正楚乔的身体,漆黑的瞳孔翻滚着怒气与沉痛。

楚乔居然流出了泪,她抚摸着卓徽的眉骨、眼睛、鼻子、嘴巴,突然间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最后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好。”

好,我会为了你竭尽所能好好活着。

好,如果你丢了我,我一定等你来找我。

“也请你,一定一定找到我。最好,不要离开我。”

“好。”

我会陪着你,我亲爱的姑娘,无论天涯海角,都不会丢了你。

感觉到卓徽抱住了她,楚乔闭上眼睛,把眼泪、悲伤、喜悦以及其他的所有都遮挡住,只感受这个怀抱的温度,能传进她心底的温度。

温柔缱绻,相拥的两个人在这片有着神迹的土地上,许下了永生相伴的诺言。

第七章

天气一点点热起来,楚乔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给当地人看点小病,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这段时间她已经可以勉强听懂居民的话,所以也尝试着独自一人在周围大大小小的村庄拍摄她所要的素材。因为金和卓徽的告诫,她每次都很小心,倒也没有起什么争执。

只是这样可以称为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这天当楚乔从外面回来时发现基地所有人都在忙碌,简陋的病房里传出一阵阵呻吟和呕吐声。

正在疑惑发生了什么,楚乔就看见带着口罩的卓徽走了出来,看到她后立马拉着她进了医疗室。

“怎么了?”楚乔有些慌张。

“有疲乏、头痛、不适、厌食、畏寒和低热的症状吗?”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凳子上,卓徽仔细端详着她,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没有,我很好。”

听到楚乔的话卓徽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揭下口罩,从柜子里拿出针和药水,“最近别出去了,疟疾又开始大片感染了,先注射疫苗,然后回房间挂上蚊帐,喷射杀虫剂。”

楚乔看着卓徽的动作,神色有些不自然,“疟疾,很恐怖吗?”

“可以这么说,传染很快,不过预防的好不会有事的。”卓徽拍了拍楚乔的头,卷起她防晒外套的袖子,给她注射疫苗。

“问你一个问题。”

“嗯?”

“啊,没什么。”楚乔凝望着卓徽认真的侧脸,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没事的,有我在。”卓徽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安抚的笑。

“快上去吧,爱丽丝在上面收拾。”

楚乔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然后上楼,中途她瞥见一个男人在不停的呕吐,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一分。

房间里只有爱丽丝,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挪了出来,堆在本就狭小的房屋之间,让楚乔无从落脚。

“噢,乔,你没事吧?”注意到楚乔的到来爱丽丝停下手里的活仔细端详着她。

“我很好,刚才已经注射疫苗了。”楚乔感到温暖,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很关心照顾她。“你在打扫卫生吗?我来帮忙吧。”

“那真是帮大忙了。因为疟疾的感染性太强,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楚乔将自己放在角落的东西收拾起来,又拿出蚊帐挂好。

“天气越来越热了啊。”

“已经是七月了。”爱丽丝突然停下手里的活,走到唯一的那扇小窗前,喃喃自语:“最危险的几个月已经来了……”

“最危险?”

“蚊虫传染疾病,还有别忘了,尼罗河的汛期,已经来了。”

楚乔的脑袋有些晕,从前看过的惨痛报道浮现在眼前,她难以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因为她无法改变她的父母是死于尼罗河泛滥后病毒的感染。

“乔?乔?”爱丽丝的呼唤拉回了楚乔的神智,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恐惧已经埋在了心底。

“该杀虫了,我们出去吧。”楚乔不知道爱丽丝有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但听见爱丽丝平常的话语,她还是松了口气,她并不想让大家担心。

“好。”随着爱丽丝退到门口,往里面喷射杀虫剂后,她们一起下了楼。

外面还是一片忙碌,爱丽丝也去帮忙照顾病人了,楚乔想了想,进了厨房为大家准备晚饭,她虽然无法在治疗上为大家分忧,但至少可以照顾大家的饮食。

很简单的食材,土豆和白菜,还有一块牛肉。楚乔想了想,决定做土豆炖牛肉,炒白菜,再用白菜做一个汤。

当卓徽他们满脸疲倦的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哇,牛肉的味道!”金一脸兴奋,“哪位好人呐?我还以为晚上又要吃曼莎做的黑暗料理了”

“我有让你吃?”曼莎给了金一个白眼。

“你们回来了?我已经做好了晚饭。”楚乔听到外面的声音,端着一个大锅从厨房出来。

“乔!”金冲过来端过锅,迫不及待的放在小桌上,打开之后看到香喷喷的土豆炖牛肉后手舞足蹈,“太棒了,你真是天使!”

楚乔笑着把其他的菜端到桌子上,“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只能让你们吃好点了。这是中国菜哦。”

“听说中国菜很棒。”塔尔拿着饭坐在一旁,“我要开吃了。”

“啊,太狡猾了。”旁边的金也赶紧用勺子勺了一块土豆,吞进嘴里,边吃边点头。

楚乔注意到一向对她面无表情的本田此时也缓和了许多。

“怎么样?”楚乔看卓徽吃后变得很紧张。

“很不错。”卓徽又吃了一口,“五星级好评。”

看着大家一脸幸福的吃着饭,楚乔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作用。

第八章

所谓祸不单行,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疟疾发生以来,即使卓徽他们每天都努力的治疗感染病人,为没有感染的做预防,但依旧没有减少感染范围,与之成反比的是药品却越来越少。

天气越来越闷热,除了楚乔她们房间里有一个小风扇外,还有一个放在楼下的大厅里——男人们晚上就在地上打地铺。

“还有多少氯喹、奎宁和青蒿素?”在疟疾感染大概3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塔尔神色凝重的问本田。

“不多了,大概只能再坚持一个星期——前提是没有增加感染者。不过照这个感染速度,恐怕三天是极限了。”

话一说完,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起来。

楚乔站在楼梯上,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我们的食材,也快没有了。”

气氛更加沉重。

楚乔的视线与卓徽的对上,她可以看出他眼里的疲倦与无力的愤怒,一向爱干净的他也有了胡渣,有着一股颓废而野性的性感。

“明天去镇上看看吧。”塔尔拍了拍身边的金,“你去?”

“好,我明天早上就出发。”金郑重的点头。

“我也去!”

大家的视线集中在楚乔身上,对她的发言感到惊讶。

“说了不要添麻烦。”本田瞥了她一眼。

“乔乔,外面不安全。”卓徽也不赞同楚乔的决定。

“我想帮忙做点什么,反正在这里我也帮不了什么不是吗?”楚乔盯着卓徽的眼睛,固执的不肯妥协。

卓徽有点头疼楚乔的坚持,但他舍不得掐灭眼前这个女孩眼里的希冀,沉默片刻,摸摸她的头,叮嘱到:“要听话,安全的回来见我。”

塔尔笑着打趣卓徽和楚乔,“哎呀,要不是这里离不开卓徽,我就让你们一起去了。”

“这叫,恶毒的……什么来着?”曼莎抱着双臂,认真的思索起来。

沉重的氛围慢慢消散,即使明天还有很多困难,即使未来还不知去向,即使命运还不知祸福,但至少现在,每个人都有片刻的快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房间之前,在一个转角处楚乔被卓徽拥进怀里,她可以感受到颈窝里有卓徽的呼吸,还有那收的越来越紧的手臂,以及仿佛想把她揉进身体的力度。

“乔乔,我很不安。”

许久,卓徽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直达心肺。

“有种会失去你的,不好的预感。”

楚乔的眼眶瞬间湿润起来,她轻轻的推开他,有些颤抖的手指一点点的划过他的脸,描绘着他的轮廓。

卓徽的眼睛变得幽深,他抓住楚乔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亲吻她。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吻,像是羽毛划过唇瓣,带着无尽的爱与怜惜,慢慢的深入,最后唇齿交缠。

楚乔的脸很红,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她看着卓徽依旧没有舒展的眉头,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的左眼上印下了她的吻。

“乔乔……”卓徽叹了口气,将他的女孩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注意安全。”

“好。”

等到楚乔回到房间的时候,曼莎和爱丽丝却沉默的坐在床上,看着从门口进来的她。

楚乔刚开始还很疑惑,想问发生了什么,但当她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维生素药瓶后,她的眼皮跳了一下。

“啊,你们还没睡?”楚乔深吸一口气,笑着问,想把桌上的药瓶拿回来。

手还没碰到药瓶,就被另一只手抢先了。

“曼莎?你拿我的维……”

“你想说这是维生素?”曼莎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安静无止境的蔓延,只有电风扇转动的声音。楚乔静静的看着爱丽丝和曼莎,最终坐在床边,没有说任何话。

房间很黑,三个人的表情都看不清。

“我得告诉大家。”

突然爱丽丝站起来,想打开门下楼。

“不要!”楚乔抓住爱丽丝的手,声音很低,却满是乞求。

“你连卓徽都瞒着,是吗?”曼莎拉着两个人,一起坐下。

“是。”楚乔把头埋进膝盖里。

“很危险,你懂吗?万一复发,这里根本没有条件救你。”爱丽丝的语气很严厉。

“而且,你的药只有一次的量了。”曼莎摇了摇药瓶,“要不是你疏忽没放好,你是打算一直不说?”

“抱歉。”

“打算怎么办?”曼莎的语气不瘟不火。

楚乔抬起头,抓住两个人的手,“拜托,暂时别说。”

“那什么时候说?出了状况之后?”

“……起码,等我这次回来。”楚乔的眼睛发着光。

“乔,这是你的决定,希望你不要后悔。”曼莎说完拍了拍爱丽丝,“睡吧,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那个晚上,楚乔失眠了。

后来的她回想起这个夜晚,回想起曼莎的话,都只能苦涩一笑,命运要你如何,你根本无法抗拒。

就像世间有太多不得已,而我们只能委曲求全。

第九章

卓徽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哪怕是他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比现在镇定的多。

楚乔离开的那天傍晚,尼罗河在长期的积累下,泛滥成灾。收到通知的时候卓徽还在为一个病人注射药剂,毫无征兆的就听见外面惊恐的尖叫声。

“快,我们得去更高的地方,这里不久要被淹没!”塔尔急匆匆的进来,“刚刚收到消息说尼罗河周围已经决堤,马上就会蔓延到这里了。”

卓徽浑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变得冰凉,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乔乔和金呢?”

“联系不上,外面的桥梁已经坍塌,我们只能往更远处走,等待救援。”

卓徽推开塔尔,出门看见四处逃难的人群,一股荒凉感开始蔓延。

“只有你先脱离,才有希望找到她。”

身后传来曼莎的声音,卓徽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最终默默地回去收拾东西。

而此时,楚乔和金,也在逃亡中。

手机没有任何信号,联系不上任何人,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有车,而车里有基本的药品和食物。

但楚乔并不感觉到放松,她能过感觉到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或许下一秒就会踏入地狱。

“乔,我们得下车了。”经过一个晚上的逃亡,金一脸凝重的对她说,“已经没有燃料了,我们得带着水和食物还有药品去更高的地方。”

楚乔的脚落到地面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一阵茫然,车也不能使用了,她活着的希望,越来越渺小。

抱着一包食物,楚乔跟着金在无数逃亡的人群中艰难的走着。突然感觉大地在震动,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快,乔!”金惊恐的拉着楚乔,迅速往前奔跑着。

上帝还是对她留了一丝仁慈,在被洪水追上的最后一秒,他们上了一辆大卡车。

楚乔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的心脏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波动,几乎要炸裂,艰难的吞下最后的药,很久才缓过神。

车上全是灰头土脸的难民,有妇女和孩子,也有男人。他们都很饿了,楚乔看见他们盯着自己的包裹,目不转睛,写满了渴望。

犹豫片刻,楚乔分出了大部分食物给每个人,只留下了金和自己的一小部分。

“噢,乔。”金目光复杂的看了周围人一眼,“他们不会感激你,以后也不会为你付出什么的。”

“但是,你们救人也没有求回报不是吗?”楚乔没有在意金说的话,她还是相信如果她有困难,这些人也会帮助自己的。

不过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很久。

他们在一个空旷的洞里落脚,里面很潮湿,而楚乔和金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取暖或者铺地的东西。

楚乔想向那些人问问哪里有可以铺地的草或植物,但还没等她走近,所有人都一脸警惕的抱着自己的食物和水,以为她是来讨回这些东西的。

“看吧,这就是人。”

金走过来,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时候回想,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就为了这些愚昧的人?噢,天知道我有多讨厌这,我还想好好活着回去呢!”

楚乔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以前她觉得这虽然很危险很辛苦,但至少很有意义,而现在,她不得不认同金的话,救助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意义。

“去找些东西来吧。”楚乔半饷打破这种沉默,“不管怎样,我们得活下去。”

夜晚总是让人感到寂寞无助的时候,尤其是在这样危机的夜晚。

楚乔和金只找到一点树藤,编织成了草席,剩下一点被楚乔缠绕在脚上,鞋子已经在逃亡的时候遗失,她的脚已经伤痕累累,被水泡的浮肿。

天上没有任何光亮,就像这片土地现在的样子,被黑暗席卷。

卓徽,我会等你的。

我最亲爱的人。

第十章

情况开始糟糕起来。

在楚乔和金待在山洞的第三天,食物和水已经告罄,而山洞的环境越来越脏,排泄物、潮湿杂草的气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山洞。

他们并没有和那些人待在一起,这个山洞,很快就会疾病肆虐。

“乔,我们得想办法弄水,干净的水。”金看着不远处在外面喝洪水的人群,神情悲悯。

楚乔站在一棵还没被洪水冲走的树下,摸了摸树干,“金,这里。”

“嗯?”金疑惑的过来,看到树的那一秒瞬间兴奋起来,“噢,上帝保佑,是猴面包树!噢亲爱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不会饿死了!”

“卓徽告诉我的。”楚乔温柔的抚摸着树干,回想起哪天他的话语,垂下眼帘,“他让我等他呢……”

因为楚乔最后一句说的是中文,所以金不明白她到底说了什么,很快从背包里翻出中空的钢管,递了一根给她。

“说起来,这个也是卓留下的。”金将钢管插进去,吸了一口汁液,“上次在一个地方迷路了,也没有水,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楚乔听着金絮絮叨叨的讲着有关卓徽的故事,仿佛看见了他过去的岁月一幕幕在眼前放映。她的心毫无征兆的痛了起来。

卓徽,卓徽,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我就等不到你了。

楚乔在心里呐喊,她已经很虚弱了,只是有一股执念在支撑着她,让她清醒着。

“乔,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金的突然开口让楚乔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和她待在一起这么久,再看不出来也就不能称为医生了。

“是,心脏病,天生的。”

“那你还来这里,是不允许的啊。”

“我隐瞒了这个,而且我本来是自己过来的。”楚乔的眼神飘远,“后来,遇到了卓徽。”

楚乔想起当初和卓徽的相遇,当时的她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个无意中拍到的男人,会成为她此后生命唯一的色彩。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他啊。”认真的看着金那双蓝色的眼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如果我等不到,请你告诉他,遇见他是我最大的幸运。”

金没有立刻答应。他可以看出来楚乔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她很瘦很憔悴,再加上现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一不小心就会被疾病感染,面临死亡。他没有办法就她,先不说他不懂关于心脏方面的知识,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药品和器材。

“乔,你听我说。”金按住她的肩膀,那个力度让楚乔感觉到了疼痛,“听着,你得自己跟他说,你不能放弃,你懂吗?”

两个人维持这种姿势对视了好久,楚乔才笑着点头。

“你说得对。”

只是生老病死,并非人力可为之。

当天晚上,楚乔发起了高烧。她已经不能感知外界的一切了,只是在极冷和极热中辗转沉浮,她的头很沉,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又好像在不停的燃烧,她听不见金焦急呼唤的声音。

死亡。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楚乔在一个灰暗的没有方向的地方挣扎,她很疲倦,不止是这具破败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会有天堂或者地狱吗?

会不会见到久违的父母?

可是,为什么心空荡荡的?

“乔!醒醒,坚持啊,你还没有见到卓徽啊!”

是谁?谁在呼唤她?

卓徽?卓徽!

是了,她答应过他的,要等他来找她。

楚乔艰难的睁开双眼,看到金仿佛绝处逢生的脸。

“噢,天哪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楚乔的嗓子沙哑无比,金喂了一点汁液给她,但这不能治愈她的高烧,她的身体,真的要到极限了。

“金。”

楚乔安抚的唤了他一句,仿佛没有面临死亡的威胁。

“我已经够了,真的。”她的眼里有欣慰,有无奈,还有不舍和愧疚。“只是,要留他一个人,我不忍心啊……”

楚乔的眼角留下了泪。

所有的喧嚣都平静下来,楚乔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也许会再一次醒来,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第十一章

没有人知道,卓徽见到奄奄一息的楚乔时,心里在想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崩溃会痛苦万分,但他们只看见他刚毅的脸部线条,只看见他抱着他心爱的女孩的手臂微微颤抖,指尖已经发白,一步一步登上救援飞机。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即使金告诉他楚乔留下的话,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

如果楚乔还醒着,一定会举着相机拍下他的背影,那个让所有人都可以明确的感觉到悲伤的背影,那个仿佛抱着全世界的男人最沉重的背影。

卓徽其实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昏迷不醒的楚乔,他只是无限的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她的身体不好,后悔为什么那天心软同意了她出门,后悔这么晚才来找她。铺天盖地的悔意和要失去挚爱的痛苦让他所有的神经都疼痛起来。

带着楚乔连夜飞回了国内,站在手术室外的卓徽死死的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他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想想。

而楚乔,她陷入了一个梦,一个美好的梦。

那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爸爸妈妈带着她去四处旅游,她拍了好多好多漂亮的照片。

“爸爸妈妈你们多留一段时间好不好?我舍不得你们。”

“好,我们不走,我们跟乔乔在一起。”她听见妈妈温柔的声音。

楚乔高兴,她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永远的不分开。

“病人血压持续降低,心脏跳动变缓。”心电图开始“滴滴”的响起,所有人的心开始往下沉。

“做心脏复苏!”

楚乔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她正在看她拍的照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她有一种忘记了什么的错觉。

“乔乔,你要等我。”

那是谁的声音呢?

楚乔问爸爸:“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孩子,你得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们会永远守护你的。”爸爸的目光很和蔼,用他那双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突然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很多人在忙碌着,霎那间,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去吧,孩子。”爸爸妈妈朝她挥手,慢慢的变得透明。

努力睁开眼,楚乔看见的是晃眼的灯,她知道,她熬过来了,她终于等到了卓徽。

“血压这正常,心率正常。”

手术室灯灭的时候,卓徽感觉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他甚至不敢上前去问医生一句,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还在昏迷中,至于清醒的时间,要看情况而定了。”

所幸医生带来的并不是噩耗,卓徽看着病床上带着氧气罩的女孩,耳边心电图走动的声音就像是生命跳动的感觉,告诉自己她还确确实实存在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谢你,为我活下来。”卓徽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握住楚乔的手,十指相扣抵在额前。

“没关系,不用着急,我会等你睡够的。”

楚乔去小镇的那天,卓徽就向组织申请了退出,而在她还昏迷的第三天,已经被批准。

这么多年也已经够了,此前的人生,是为了当初一个小小的坚持,而以后的人生,他将全部献给他最爱的人。

“应该恭喜的,在这里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看着上海的灯红酒绿,塔尔感叹到,“难得这次批准我们来送你啊。”

“生活愉快。”曼莎优雅的举杯。

“你们还准备在那个鬼地方待多久?”卓徽也举杯示意,随意的靠在沙发上。

“还真是个鬼地方呢。”曼莎眯着眼睛,“谁知道?也许明天?”

“总之,祝我们再也不见。”塔尔笑着拍了拍卓徽的肩膀,看着这个并肩作战多年的伙伴。

“乔还没醒吗?”

“没有。”卓徽沉默了一阵,“她的身体亏损太大,这次能撑过来,医生说是个奇迹。”

“会醒过来的。”

“嗯,会醒过来的。”

他的女孩,当然会醒过来,陪着他一起白发苍苍。

第十二章

“乔乔,该醒了啊……”

“温暖昨天来看你了,哭的可厉害了怎么哄都哄不住,她也来上海工作了,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

“下次我们再去布达拉宫,告诉叔叔阿姨,我们很好。”

“乔乔……”

“我们结婚吧……”

“好。”

楚乔温柔的注视着床前的人,低声说:“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因为久睡而沙哑干涩的嗓音,在卓徽耳里,胜于天籁。

俯身亲吻她的嘴角,一句呢喃随风而逝。

“遇见你,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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