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是打脸 孰是孰非
合德商行位于爱德华商埠区,紧邻海边爱德华港口,离海边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这里是英租界大型商行的聚集区。去年英国人推出了自由贸易港政策后,不断有来自英国、日本、比利时、德国等国的商人在此兴建商行,从事商业贸易。合德商行周边因此建起了一片各式建筑。
文魁站在合德商行的门外,静静地看着门楣上的“合德商行”四个大字,思绪万千。文魁自过继后,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就要与这里告别。娘刚把所有的资产交给了自己,所有的资产就这么无情地与自己不辞而别。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就是不受老天眷顾?
合德商行周边车来人往,热热闹闹,唯独这合德商行偌大的建筑前却门庭冷落,已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唐掌柜正要往外走,看见文魁,赶紧迎了过来,说道:“少东家第一次过来,总该通知大家列队迎接才是,总是我们下人考虑不周,没有让少东家早点过来看看。”
唐掌柜指着合德商行道:“少东家,这间商行在这威海卫可是数一数二的,用不用我领着少东家视察一遍,您也好早点熟悉,早点接手?”
“不用了,唐叔。”文魁想着要说的事情不好被外人听见了,就说道:“唐叔,我想到海边走走,您陪我一起去吧。”
从商行出发,走不远就是海滩,文魁望着大海,只见海鸥翔集,上下翻飞、焦躁不安地鸣叫着;波涛奔涌着,在风的作用下,海底沉积物不时地被浪翻卷上来,把个碧蓝清澈的海弄得浑浊不堪。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唐叔,如今资金周转不下去了,我娘想把这间商行盘出去。”文魁看着海,略显沉重地说道。
“少东家,您的意思呢?”唐掌柜谨慎地问道。
“我同我娘的意思一样。”文魁道:“虽说此事由合德丝绸引起,可是商行经营困难也是其中原因之一。现在把这商行盘出去,不仅可以付了李老板的欠款,而且现在时候较好,总会卖出个好价钱,还能有剩余。只是,我娘担心卖了商行,会断了众位大叔、大哥的生路,我娘于心不忍,想让我过来跟您商量一下,您看怎么办?”
“少东家,说个不好听的,您把这商行盘了,比挠我的心肝儿还让我难受啊!”唐掌柜眼泪流了下来,“少东家,您知道么,当初我跟着东家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才一步步把买卖做大,才有了这合德商行。如今,这商行才开张几年,就要盘给别人,东家在天之灵有知,还不知会怎样伤心呢!”。唐掌柜没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叔,您这样哭我心里也不好受。”文魁道:“我来以前,您担心的我娘已经想到了。我娘不想让各位大叔、大哥断了生计,考虑您这么多年经营有经验,我娘让我同您商量,是不是您接手经营,这样既保住了商行不落入外人之手,也保住了大家伙儿的饭碗。”
“少东家,不瞒您说,现在当此大奶奶危难之时,我如果有能力买下这商行,早就把钱拿出来,替大奶奶把债还上了,怎会等到现在,趁大奶奶之危,接手这商行。我怎能干下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大奶奶这样说,岂不是不信任我,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这话传了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唐叔言重了。”文魁道:“我娘说过,您跟了我爸十多年,是最辛苦的一个,也是众人里威信最高的。我娘的意思是,您接手经营,既成全了您与我爸的兄弟之情,也成全了我们曲家的名声,不至于让大伙儿断了生计,也不至于让您有本事无处用,有劲儿无处使。”
“谢谢少东家抬举,谢谢大奶奶看得起我。可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唐掌柜道:“还麻烦少东家回去禀明大奶奶,我只跟着大奶奶干,如果大奶奶要把店盘了,我就回乡买块地种地去了。”
唐掌柜四十多岁,可两鬓头发已经花白,额头秃了许多,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文魁想起娘曾说过,当初威海卫没有大车,货物运输全靠牲畜背驮来运输。有一年,家里唯一的牲口——那匹马病了,唐掌柜生生自己背着八十多斤的货物,走了七十多里路,把货交给了客户。
还有一年,大雪封山,马走不了,唐掌柜二话不说,背着货物上路了,在雪里打着滚儿走了两天,把货物送了出去,感动了客户,从那以后,买卖越来越好。
还有一年,爸谈好的买卖,唐掌柜把货送去了以后,对方变卦了,唐掌柜跪在对方的门口,整整跪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对方起来见了,当即把货收下了。
文魁想到这儿,心隐隐作痛。近一年来,自己多次怀疑唐叔,每次娘都责备了自己,可自己一直半信半疑。如今,第一次同唐叔深谈,文魁发觉自己对唐叔的误会太深了,自己太对不起他了。文魁看着腾飞的海鸥,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这海鸥。海鸥鸟尚能看到水面下的鱼,而自己,却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水下有多么丰富。
文魁回到家里,把情况跟娘说了,黄氏感叹道:“是我唐突了。没想到这样说伤了你唐叔的心,打了你唐叔的脸。现如今,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辜负你唐叔他们,把商行卖给他人了。”
黄氏道:“咱威海卫商会有个规矩,凡是加入了商会的人卖商行,如果在商会内部转让,可以自行处理,商会不干预。如果对外出售,需要先知会商会,商会的人有优先选择权。你到商会通知一下,再通知你唐叔在商行门口贴个出售告示。三天之后,就在商行拍卖吧。”
文魁到书房按照娘说的写了帖子,拿着正要出门,在门口遇到了急三火四跑过来的明月。明月见了文魁,急急忙忙道:“弟,不好了,婶子传话过来说,郑月儿被打,受了伤,婶子已经赶过去了。”
文魁急忙把手里的纸塞给了明月,道:“姐,这里有两张纸,这张是商行出售告示,是给唐叔的,让他贴在商行门口;这张是出售商行告知书,是给商会的。烦你跑一趟吧,我去看看郑月儿。”
“行,弟,你去吧。”明月道:“我马上就送过去。”
文魁一路小跑到了威海卫城里,找到了李老板的家。
李老板的家在半山坡上,是两面不接山的独立的四合院。从外面看得出来,李老板家境殷实。
文魁快到的时候,郑月儿抱着猫子,卷缩在炕脚下,妈在给郑月儿擦拭着嘴角的血。
王氏道:“李老板,不是我说你,这打人不打脸,就算孩子有一百个错,你也不能打脸啊。更何况,你总归是公爹,总该里外让着儿媳才对,你怎么下得去手?打刚过门的儿媳妇,这要传出去,您还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大妹子,这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的家事儿按说也轮不到你来说长道短不是。不过,我怎么也和廷叶有点儿交情,看在廷叶的面子上,我就和你说道说道。”
李老板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看见里面没有茶水,又重重地放下了,说道:“大妹子,这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是孬脾气的人不是,可今天我是真生气了,不知怎的就收不住手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早儿吃面条,你猜怎么着?说起来气死人,这月儿做的面条竟然全都是断的,看着就闹心不是。”
“爹,您这也不能全怪月儿啊。”李小宝道:“本来开锅了,您偏要算着时辰揭锅盖,再算着时辰端到桌子上,这时间长了,面条能不断吗?”
“你小子娶了媳妇不认爹了?学会护媳妇了不是?”李老板生气道:“不说这个了,就说这绸褂子。我前两天刚从里口山带回来的绸子,让月儿给我做身新衣服,今天穿着美一美,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小,这像衣服吗?”
“爹,这就更不能埋怨月儿了。”李小宝道:“这也没个尺码,谁能保证一定做得合身?”
“我这大活人不在这儿吗?哪天不能量量?”
“爹,你这样说就是你的不是了。”李小宝道:“这月儿为什么不敢去量你,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你小子翅膀硬了,这是要跟你爹我杠上了。”李老板气愤地说道:“别的都不说了,就说说这蛹儿,我今天一个好好的寿辰,上了一盘子死蛹,这不是咒我早死么?”
李老板说到这儿,文魁进了门,文魁道:“李老板,我记得这些蛹是你从我娘的纩丝场拿回来的。在纩丝场时,你告诉我娘这些蛹都死了,我娘当场也剪开看了,确实是死的,你怎么能赖到我妹妹身上?”
“这也有没死的不是?”李老板看见文魁进来了,一下子没了中气,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李老板发觉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少东家,不是我说你,这老话怎么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是?你和我家月儿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来掺和总是不太合适吧?你别是打我家月儿什么主意吧?”
猫子突然高声惨叫一声,从郑月儿的怀里一跃而出,冲到了李老板眼前。李老板受了惊吓,倒退几步,跌坐在了凳子上。李老板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扔出去,看了看,舍不得又放下了。看到了地上的扫帚,拾了起来,想要追打猫子。李小宝不乐意了,说道:“爹,这猫子也没惹你啊,是你自己不小心,才跌倒的。”
“都是这个月儿,她进门以前,家里也没猫子不是。你是不是故意养猫子惹我不痛快啊?”李老板拿着扫帚指着郑月儿道。
李小宝接着道:“爹,又赖人了不是?这猫子是我结婚那天抱养的,和月儿没关系。”
“你们合着伙儿地气我不是!”李老板气哼哼地扔了笤帚,拿起他那两个宝贝核桃,一上一下地颠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