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徐青青抱头哭到怀疑人生,还是没等来书生哄她,有一瞬间她真以为书生已然下狠心在写休书给她了。
“下雪了。”
嗓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在沙漠中困顿了许久不曾喝过水。
徐青青眼噙着泪抬头,先是看到了书生淡伤而清隽的脸庞,然后就看到凉亭外真的有雪飘落。起先只是星星点点,并不大,不一会儿,鹅毛般的大雪便纷纷扬扬,甚至有几片随着微风吹到了徐青青的眼前,挂在她额前零落垂下的发丝上。
徐青青呆了。
书生解下他身上的斗篷,给徐青青披上,抱着她起身。
“别哭,是我输了。”
“你没输,今日非昨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徐青青可怜兮兮地抽了下鼻子。书生让步,就是他让步了,这可不是她赢他的结果,她不敢居功。
书生见徐青青揉眼睛哭得红肿,眼底燥郁和痛苦的情绪并存。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握紧拳头,微微颤抖,无限的矛盾在他心中乱碰。他想拥徐青青入怀,哄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不必担心,他愿意为她做一切。
但另一个念头又在疯狂拉扯他,撕裂他,逼他远离徐青青。选择了她,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承认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是个理该消失的多余的东西!燕王爷才是徐青青真正的夫君,而他只是让徐青青不得不接受的一个附加存在,一个该被驱散走的‘病’。
其实他撒谎了,他从未打算彻底离开徐青青,跟徐青青诀别。他怎么会舍得,他早已对她用情至深,她对他而言早已胜过一切,没有她的日子也已不再有意义。哪怕不能和她朝暮在一起,至少他存在下来,他还可以远远地看着她,感受到她,如此便足矣。
但如果他接受了燕王的存在,内心深处早有种强烈的感觉在向他昭示,他定会如烟一般在那不知的迷茫中消散殆尽,不复存在,再无缘见到天日,再见不到他心爱的女人,再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一刻他心碎了,几乎瞬间就彻底向她倒戈。哪怕消失不见,哪怕再也感受不到一切的一切,只要能让眼前这个女子不再流泪,他甘愿。
巧的是,雪来了,恰在这时候来了。
仿佛在告诉他,这个决定有多正确。
“我不对,我不好,没顾及你的感受。”
书生抓着徐青青的双臂,低着头平视她,竭尽虔诚地向她道歉。
“别哭了,我错了。”
徐青青本想任性一下,让书生知道她不好哄,以后也好让他记住教训。但当她感觉到书生抓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发现书生在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情绪复杂的心疼,徐青青恍然才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书生从不是狠心的人,他的决绝定有他的苦楚。相较而言,她‘别有心机’地耍手段逼迫他同情自己的做法,太过下三滥了。
“接受王爷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徐青青忙问书生。
“没什么。”书生轻轻笑了一声,用手按住徐青青的头,拍了拍,仿佛真的没什么一般。
徐青青仰头特意观察了他笑的神态,很好看,也很努力地在掩饰。但瞒不过她,她能察觉到他的勉强。
“你会消失?”徐青青追问,她想不到别的可能。如果是别的事,那都是小事,也不值得书生反应如此‘狠’。
“此刻有你足矣。”
书生没有直接回应徐青青的话,只抱着她,将她视若珍宝一般,轻轻地呵护在怀里,把下颚抵在徐青青的额头上。
“你也不必记住我,和他好生过日子。正如你所言,他和我本是同一个人。”
徐青青摇头,她虽然没有看到书生的眼睛和表情,或许书生这样抱着她,就为了不让她观察这些,以为她只听他的声音就会什么都信了。可女人的第六感最厉害,她知道书生的话只是在哄自己,他其实并不认为他能和燕王共存。
那该是多痛苦的事情,若选择承认另一个人的存在,自己就会消失。如果是她,有人要求自己去承认另一个人的存在,那自己就要放弃自己去死,她一定会自私地选择自己。凭什么啊,她凭什么要为别人的活,就要去死?
徐青青抱住书生,两只手狠狠地揪住他后背的衣裳。这一次她真的流泪了,发自内心,比擦辣椒水流得更凶猛。
“我不要你消失,你不用承认,你什么都不用承认,就原本那样就很好。”
“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也接受了。”书生用手温柔地擦拭徐青青脸上的眼泪,“看到你不舍我,我更不悔了。我本就不该存在,我走后,你带着孩子好好和王爷生活。”
“不,我还有办法的!”徐青青摇头直哭,像是个要跟妈妈分别的三岁孩子,她更紧地抓着书生的衣裳。
“怎么,要把我打晕,还是下蒙汗药?等我睡过去了,再醒来,你就告诉我,我在做梦,不必承认曾经发生过的事?”书生笑一声,淡淡地反问徐青青。
徐青青吃惊地看着书生。很纳闷他怎么会知道?
“既然选择接受,自然是什么都想清楚了。”书生淡笑着刮一下徐青青的鼻梁,要她答应自己不要再哭,“你若哭得眼睛更肿,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会儿雪停了,谁来给我扫雪煮茶?”
徐青青听到这话,抿着嘴角,眼泪更汹涌,甚至呼吸都不能了。
“我先心悦你的,王爷才是后来的!”徐青青哽咽地吸一口气,终忍不住丑兮兮地咧嘴,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从没有把你们当成两个人,可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却不能合二为一?我不要!我不要!不要……”
书生在听到‘我先心悦你’这话后,以微笑掩饰的面容轰然垮了下来。他目光滞住了,身体也滞住了,整个人像是一块被法术定住的望妻石。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缓缓地舒一口气,嘴角再度勾起笑容,却比之前的笑释怀了许多。
“那真好,我便无憾了。”书生低头轻吻了徐青青额头,转即望着亭外的飞雪,“便陪我赏雪至天明,便一起扫雪煮茶。”
徐青青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抽泣,用帕子擦干眼泪,坐在的书生身边,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书生搂着她,给她吟诗。他曾经为她做过很多首诗,却羞于读出来,如今却该说出来了,因为已经没有明天。
雪停了,天亮了,诗也停了。
徐青青赖在书生的怀里还是不肯动,她第一次这样害怕失去,这样痛恨别离……
这一夜的风雪,让院子里诸多含苞的红梅绽放了。鲜红与白雪交相辉映,美则美,却也冷得人心碎。
最终,徐青青还是被书生硬拽了起来,俩人拿着小簸箕,去初绽的梅花上扫雪。
半壶雪烧在了炉子上,待水沸后入茶,不久便有茶香淡淡飘出。
很快一碗煮好的茶就摆在了徐青青面前。
徐青青紧张了,这扫雪煮茶的事情已经完成,她担心书生会轻易知足,在她意识不到的某一瞬间离开,所以她一直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书生。
“尝尝。”
书生音色温润,目如朗星,卓然风华,一如她初见书生时,这世上便不会有比他更温润的公子了。
徐青青端起茶,看着书生冲自己点头,才收回目光,抿了一口茶。
茶清香而有回甘,细细回味,自有淡淡梅香在其中。
“真好喝。”徐青青对书生笑了一下,也见书生对自己笑。
徐青青动了动眼珠儿,她端起碗中的茶匆忙喝完之后,便去牵书生的手。
“作甚?”
“你的扫雪煮茶完成了,但我还有许多没完成的心愿。我想跟你一起去逛京城的街市,吃那里的小吃,还要听评书,看杂耍,听说满星楼的天字一号房位置特别好,在那里能看到京城最美的夜色。”
书生眉眼堆悉温柔的笑意,“好,我们一起。”
于是一整夜没睡觉的俩人,又精神奕奕地去逛街市,走遍了京城的热闹,听遍了茶馆里的评书,又看够了街边的杂耍,在漫天星星的时候,入住了满星楼天字一号房。那里有最美的夜色,也有最珍爱彼此的眷侣……
徐青青不知道自己昨晚什么时候入睡的,毕竟一天一夜没睡觉,还跑了两个白天,和书生一起赏夜景的时候又喝了酒,到最后真的太累了。但她依稀记得,自己一直喊着不许书生走。
徐青青揉着太阳穴,头疼地睁开眼,便见书生正躺在自己的身边,双眼睁着,看着床上方,却一动不动。
徐青青惊了一跳,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忙去推他。对方反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飞来一记凌厉的眼神。
这是本能地防备动作,刚好足以证明这个人已经不是书生了,书生不会武,燕王会。
徐青青怔然,在燕王意识松手的时候,她马上缩回手,拉着被子遮挡住身子,往床里缩了缩。
朱棣见她这副反应,蹙眉更甚。
徐青青从意识到燕王回来的时候,就立刻想起朱棣曾警告过她的话,不许和书生有夫妻之实。
“我们昨晚什么都做了。”徐青青坦率道。
朱棣瞥她一眼。
“你要怪就怪吧,反正我不后悔。”徐青青垂下眼眸,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
“所以,在防我?”朱棣再一次注意到徐青青的动作。
徐青青把头垂得更低,没吭声。
“先心悦他,很舍不得,嗯?”朱棣再问。
徐青青抿着嘴角,点了下头。在听到朱棣嗤笑一声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他诧异地抬头看向朱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