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乘龙快婿
终南山北麓,渭水河畔。
一对面带倦色的父女自船上下来,谢过船夫后目送小船东去。
“终于到永阳府地界了。”
说话之人名叫李秀书,虽然矮了些,却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漆刷。鬓飞霜,脸消瘦,只是一身短打扮略显肥大,多有污渍。
李秀书身边女扮男装之人是他大女儿李招弟,及笄之年,她双目黑白分明,灵亮慧黠。身材婀娜苗条,柔弱无骨。她瞥了父亲一眼,脆声道:“爹,我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再赶路吧,方才乘船晃得我头昏眼花,好难受。”
李秀书望着远方的终南山,斜阳挂在山边,即将落日,他说道:“此地距离华胥镇尚有二十里路程,若是不抓紧时间赶路,恐怕又要露宿野外。为父与全真教孙诚林乃是旧识,等到了华胥镇,为父便领你上山拜访,顺便借些银两。”
李招弟忽然吭哧跪在河滩上,呜哇一下吐了个稀里哗啦,李秀书赶忙过来拍她后背,为她顺气。便听李招弟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道:“爹,您饶了我吧,二十里山路都走不成,竟然还要爬山,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气绝啦!”
李秀书心疼闺女,只好作罢。李招弟在河边找了个干燥地方,四仰八叉地躺下来休息,李秀书则捡来许多树枝树干,在她身边搭起了篝火。火势愈来愈旺,李秀书又做了一支鱼叉,去河边捕鱼,然后就捕了个少年郎回来。这少年郎自然就是原小酒,他顺流而下,竟是漂到了渭水河里。
李秀书将原小酒放在李招弟身边,吓了李招弟一跳,连忙问道:“爹,这是谁呀?咦,长得真好看呢。”李秀书揶揄道:“给你做相公要不要?”李招弟拍手道:“好哇好哇!”
李秀书白了闺女一眼,从腰包里取出银针,辅以内功为原小酒祛除寒气。只是这原小酒怎么也醒不过来,李秀书便搭脉诊断,不由蹙眉。
李招弟坐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男孩子好看,越看心里越是喜欢,忽然发现父亲眉头深蹙,赶忙问道:“爹,怎么不救了?”李秀书剑指压在原小酒脉络上,沉声道:“这少年脉位短促,脉数浮散,脉形濡缓,脉势虚迟。”
李秀书又撩起原小酒的粗布麻衣,剑指搭在他小腹气海穴上,久久不言。李招弟也曾跟父亲学过医术,见父亲表情沉重,隐约猜到一些什么,便道:“怎么了,爹,莫非没得救啦?”
李秀书道:“脉象着实古怪。”李招弟道:“怎么古怪?”李秀书道:“他之脉象,如一线孤悬,似断似绝。阴阳失衡,下厥上逆,水反侮土,是为辟阴,是不治的死症。然而……”
李招弟不解道:“辟阴之症多是天生残缺,比之死阴、重阴还要严重,断然活不过十岁。这个漂亮的家伙看起来跟我一般岁数,难不成是后天造成的损伤?”
李秀书摇头道:“不可能的。若是后天被人以绝强掌力贯穿气海穴,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我观他症状乃是沉疴宿疾,该是在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就算有高人以极阴内力为他疏导经络,最多续命一年半载,未治根本,怎么活到这般大的?”
李招弟道:“爹,您就别胡乱猜测了。他既然此刻未死,自然有他的道理。许是爹爹见识不足。嘿嘿,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的,爹爹医术超群,杏林圣手,见多识广,怎会连这等病症都未见过,自然,呵呵,自然是见过的。”
父女二人围坐在原小酒身旁,李招弟忽然又道:“爹,要不咱带他回去如何?”李秀书问道:“带他回去干嘛,辟阴乃是不治之症,我也没有办法救治他。”李招弟道:“陆离呀?”李秀书皱眉道:“陆离虽是郑则夫人,医术水平却连你都不如,怎么可能,你是说……”
李招弟眼露精光,道:“陆离虽不曾主动说出,但咱们都猜到那卷轴必定在她手中。眼下此事稍有眉目,谁都不敢有丝毫大意,怕适得其反人去财空。她既然能从北庭州远遁千里,恐怕就能藏到咱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咱们对陆离言听计’,他叫咱们去北庭州说和,咱们便白跑一趟也值得,更何况也不算白跑,毕竟那么多东西总要变现的。但我总觉得,她不会这般容易开口。”
李招弟接着说:“陆离此人脸软心慈,咱们不妨以这个少年的病症为借口,比如急需某种世间罕见的药材救命,诱导她说出卷轴下落。到时咱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秀书低头沉思,看一眼闺女李招弟,又看一眼昏迷不醒的原小酒,缓缓点头道:“倒也是个法子。咦,招弟呀,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少年郎啦,真想让他做你夫君?不成不成,这孩子活不长久,爹可不想你守寡。”
李招弟闹了个大红脸,叉腰道:“爹,咱们说正事儿呢!你再胡说八道,我便告诉娘亲你勾搭女子!”李秀书蹭地一下跳起来,争辩道:“我,我何时勾搭过女子,我那,我那只是看她们可怜,施舍一些银钱给她们罢了,然后,然后聊聊琴棋书画,并非行那苟且之事!”
李招弟板着脸道:“哼,咱们费尽千心万苦才得变现银钱,鲜衣怒马不好么,山珍海味不好么,金银铜钱不好么。现在可好了,若不是江湖人救济,咱们就饿死在路上了!”
李秀书气得脸面涨红,道:“你,我看你这丫头是欠打,看我不打你屁股!”
……
大唐帝国,八皖州,凤阳郡,南方丘陵中部群山起伏,其中有一座帽子山。帽子山下不远处有一座小镇名为平棘镇,其名来源于该地的一个家族,平棘堂李家。
平棘堂李家有三个闺女,大的名唤李招弟,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二的名唤李来弟,七岁。您一听这俩闺女的名字就知道她爹是多么想要一个儿子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去年春末,二位姑娘的父母又给她们添了一个妹妹,取名李求弟。估摸着以后再生一个闺女的话,就得取名叫李快弟了。
上边说了,平棘镇的名字便是以平棘堂命名的,此地原先最大的家族便是这平棘堂李家。后来家族发生大变故,几乎闹得家破人亡,到如今平棘镇上姓李的人家虽然不少,但属于平棘堂李家的却只有一户,那便是上边提到的三位闺女和她们的父母。
平棘堂李家的老宅坐落于镇子的东北角,紧挨着一条小河,这条河名叫帽子河,是西北方帽子湖的一条分支,河面不宽,三丈有余。
谷雨时节,天气有些闷热。
李家夫人李余氏正蹲在河岸上浆洗,一旁光着屁股在河边玩水的小丫头片子是她的三闺女李求弟,刚满周岁,走路还不甚稳当。但闻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总想着踩进水里去和二姐玩耍,又害怕不敢下水,便听李余氏冲着河中央吼道:“来弟,回来看着你妹妹,别让她掉进水里,整天就知道在水里疯,看哪天不被洪水冲跑咯。”
“妈,我来啦,我来啦!”
便见到河面上咕噜噜露出一只小脑袋,明眸皓齿,俏皮可爱,正是李家的二闺女李来弟,她潜出水面换了口气,再次潜入水底,如同一条小鱼在水中飞速摆动,只片刻功夫便游到了岸边,自水中一跃而出,吓得三妹咕咚一下摔在地上,哇哇大哭。
李余氏开口便骂:“死丫头,让你哄着她带她玩,你不哄不带也就罢了,一天里能把她弄哭八十回,看我不打你屁股!”
李余氏拿着洗衣服用的棒槌作势欲打,李来弟却吐着小舌头一溜烟跑回了宅院,那哭鼻子的李求弟忽然止住了哭声,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她刚满一岁,正是蹒跚学步的阶段,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鼓着小嘴巴咿咿呀呀的叫喊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二姐,你等等我呀!”
李余氏无奈摇头,返回去接着浆洗衣物,还没等蹲下来,便听到李来弟折返回来喊道:“妈,爹和大姐回来啦,还带了个很好看的哥哥回来。”
原小酒两日前便苏醒过来,发现被人绑在小推车上,推车的是个中年男人,旁边还有个俏皮可爱的同龄人。他以为被人绑票,请求二人放自己离开,那中年男人不说话,俏皮少女却说:“本姑娘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如意郎君,怎能轻易放了你,啊呸。我是说,你且宽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性命的。”
经她这么一说,原小酒反而更怕了,于是奋力挣扎,被中年男人点了穴道,便听那个小丫头又说:“你莫要挣扎,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你身患恶疾,若是不能根治,几日后就得去阎王殿报道啦,此去我们是为你救你性命的,你相信我。”
小丫头盯着原小酒看了半晌,怎么看怎么喜欢,忽然又说:“当然啦,我救你性命,便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跟你要钱,只要你入赘我们家便可,嘿嘿,嘿嘿。”
原小酒无可奈何,只能躺在平板车上徒增悲伤,心里想着:“本以为能跳河逃生,没成想体力不济呛了水。本以为淹死大吉,没成想被人救了。本以为被人救了,没成想救人者不是好人。本以为不是好人,没成想变成了人家的乘龙快婿。这,这,这去哪儿说理去?”
车行路上,原小酒望着苍茫天穹,心中又想:“也不知她话里说的是真是假。这世间难道真有人能根治我的病症么?不可能的,连师父也只能替我续命,而无法治愈根本,他们这对父女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功高绝之人,衣着打扮倒是跟当年那位领我去找师父的老爷爷一样,像个乞丐。”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