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说不上宽大的帐篷里被布帘隔开了两块逼仄的空间,莉莉丝带着海黛睡在里端,而爱德蒙和尤里西斯睡在靠近门的地方。风不时从缝隙穿入,吹进海上腥咸的气息,火舌的影子在布帘上跳跃,毕剥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尤里西斯闭着眼睛,手指按在腕上,默数着时间。常人如果一动不动地默念数字,可能不到五分钟就会睡着,尤里西斯却由于从前的经历,始终能保持清醒。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他睁开了眼睛,听着近在耳畔的呼吸,挪开了爱德蒙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起身走出了帐篷。
风很强烈,头顶的天空却盖满乌云。月牙在黯淡的天幕上时隐时现,隐约照亮了地面的万物。
尤里西斯坐在火堆前,展开了一张粗糙的纸,就着火光写了起来。铅笔和纸都是他两天前从路过的农家那里换来的,当时想着的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却用在了这种时候……
……明明已经快得到自由了……明明伊兹密尔港已经近在咫尺!穆罕默德却先行一步抓走了那些水手……
握着铅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尤里西斯呼出一口气,在信纸的最下方写下了落款。他们并不是身无分文地出逃的,只要能许以重金进行利诱,总有哪艘商船可以冒险将他们带走……但他很清楚,爱德蒙和他非亲非故,能够帮他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他没有立场要求爱德蒙再为他牺牲什么,反而是爱德蒙的恩情,他可能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报答。
仅仅在两个星期以前,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人……一个家世富有、出身高贵的年轻贵族,却为了他得罪了一名强大帝国的亲王、放弃了自己的诸多财产、甚至保护着他一路流亡……面对穆罕默德的时候,爱德蒙始终都没有让他出面过,反而竭力营造出一种假象,试图误导穆罕默德相信他已经把自己献给了苏丹……
这种谎言只要稍微查证就可以戳破,爱德蒙却为了保护他而毫无畏惧地说出……
尤里西斯慢慢地折好了信纸。
即使爱德蒙再怎么说这件事和他无关……他又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分辨不出爱德蒙的真正意图?
被奴隶贩子们追捕时,是他保护了自己……穆罕默德找上门时,也是他设计逼得对方退让,甚至主动找到了海黛。连续七天的逃亡,也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
尤里西斯冲进走进了帐篷。爱德蒙侧着身子,背对着他正在熟睡。他半跪在爱德蒙身边,越过他的手臂,想把那封信放在里侧,爱德蒙却忽然一个翻身,面朝着他,手臂像是无意间抬了一下,落在了尤里西斯的膝头。
尤里西斯顿时僵在了当场,不知道是该立刻抽身走人,还是再等一会儿确定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再挪开比较好。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什么结果,爱德蒙就得寸进尺地又挪了挪身体,干脆把另一条手臂也放了上来,指尖搭在他的腿间,几乎还差一点就碰上了尴尬的部位。
尤里西斯彻底僵住了,好半天也没敢动上一动。直到爱德蒙均匀的呼吸重新传入他的耳中,他才轻轻地挪开了爱德蒙的手臂,逃也似地离开了帐篷。
而在他身后,爱德蒙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又哪儿有一点熟睡的迹象?
尤里西斯是个相当高傲的人,爱德蒙早就知道他不会甘愿一直接受自己的帮助。他借助穆罕默德的追杀一步步对尤里西斯潜移默化,让尤里西斯看到了自己的“付出”和“牺牲”,而无法对他提供帮助的尤里西斯理所当然地产生了愧疚,并在逃亡之间逐渐加深。当这种愧疚和无以为报的感恩到达顶点的时候,也就是爱德蒙提出要求的时候了。届时无论是多么离谱的要求,尤里西斯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有点脱出意料了……
爱德蒙摸了摸下巴,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指尖冒出,顷刻间穿过帐篷,缀在了尤里西斯的身上。计划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尤里西斯就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难道这之中还有什么他没有考虑到的元素吗?不知道他留下一封信出走,又是去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去穆罕默德那里自投罗网吧?
背后传来了魔法的波动,莉莉丝用了点小手段让海黛继续安眠,恢复了巫妖的外貌,从里间走了出来:“需要我帮忙吗,陛下?”
爱德蒙摆了摆手,打开那封信看了起来。条件简陋,尤里西斯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略地留下了几句话,大意是请他好好照顾海黛,不要让海黛再沦为奴隶。言辞倒是十分诚恳,只是好像怎么看怎么有一种求死的意味在里面……
手指插进长发,爱德蒙烦闷地诅咒了一声,举步走出了帐篷。莉莉丝目送他远去,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想再回去,却看到海黛正露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呆呆地望着她。
海黛:“……”
莉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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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城主府的大钟刚刚报过时间,穆罕默德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一名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相貌却十分稚美的女奴。水烟已经被准备好,女奴乖巧地拿起烟管,送到穆罕默德嘴边。穆罕默德看了她一眼,含住了烟嘴,颇为享受地吞云吐雾起来。
门边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穆斯塔法衣衫不整、含着怒火地闯了进来。在看到那名女奴的一瞬间,他愤怒地抽出了腰畔的□□:“穆罕默德,你竟然抢了我的女奴!”
穆罕默德嗤笑道:“你的女奴?按照你的设想,这片帝国上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你的女奴自然也就是我的女奴。我享用了自己的女奴,你有什么意见吗?”
穆斯塔法喘着粗气,发红的眼睛在少女半遮半露的身体上扫了一遍,咬牙切齿地道:“穆罕默德,你不要太过分!娜丽雅,她是我从一千名女奴里精心挑选出来,按照公主的标准教养长大的人……她才只有十二岁,穆罕默德!我是把她留给自己享用的!”
少女畏惧地将头埋在了穆罕默德怀中。穆罕默德哈哈大笑,把水烟扔到旁边,冷冷地道:“是吗?看起来,她好像不怎么喜欢做你的奴隶呢。娜丽雅?这个名字可不好听,换成海黛怎么样?”
穆斯塔法愤怒得几乎发狂:“穆罕默德!”
“你想怎么样?举着这把□□,是想杀掉我吗?”穆罕默德蔑视地看着他,傲慢地道,“我是苏丹的儿子,奥斯曼帝国未来的统治者,你又是谁?一条狗?不,只是一条狗和一头猪生下来的杂种而已!讨好我,这才是你应该做的,既然敢妄想利用我,就该知道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筹码而已。”
他的手指在女奴柔嫩的脸颊上摩挲着,脑袋因为□□和欢爱而晕眩着:“你这杂种……你敢把枪对准我,你敢对着我的脑袋开枪吗?看吧,我现在手无寸铁,没有力气反抗,可你不敢杀掉我……因为我是苏丹的儿子,而你永远只是一条走狗!”
穆斯塔法红着眼睛,手指哆嗦,险些扣动了扳机。然而他挣扎了许久,却还是扔掉了□□,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出去。
穆罕默德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穆斯塔法目眦欲裂,却对他无计可施。他太过急躁了,暴露了自己的底牌,以为掐中了穆罕默德的心事,就能够让对方听从自己的号令……没想到穆罕默德的城府远比他想象得要深,也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他太傲慢了,却又有傲慢的资格,除非苏丹亲自下旨剥夺他的身份和自由,否则就没人敢轻易对他动手……
他说穆斯塔法是条狗,一点错也没有。苏丹的弟弟当初和他争抢王位失败,被赶到这座港城里苟延残喘。作为苏丹的侄子,失败者的子嗣,穆斯塔法当然也不会被苏丹父子放在眼底……即使穆罕默德落魄了,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对穆斯塔法进行嘲笑。
穆斯塔法几乎有些后悔自己选择了穆罕默德。他眼神阴骛地向外走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给穆罕默德一个教训。而正在这时,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他后立刻躬身行礼,虽然有些诧异城主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但还是尽职地禀报道:“穆斯塔法帕夏(官衔),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穆罕默德亲王殿下的旧时……”
穆斯塔法没心情听这个,不耐地摆了摆手:“让他进来。”走了两步,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叫住了那名侍卫,吩咐他去让人套好马车,通知监狱的长官他要进行临时视察。
咬牙切齿地出门的穆斯塔法马车与一名少年擦肩而过。尤里西斯拉了拉兜帽,转头看了一眼有着明显徽记的马车一眼,低头跟随仆人走进了穆罕默德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