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雄起的崔淑珍同志
黄二锁一看儿子玩儿真的,吓得立刻消了气焰,跳着脚骂:“你个没脑子的混账,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还是你亲爹呢,你咋不信我?”
黄大栓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撞墙,他以为黄尚香或者不计哪个看热闹的总会拉他一把,谁知没有一个人拉。跑到墙跟前,不撞下不来台,要是撞,他实在不想找那疼。
听见黄二锁的话,立刻就像打了鸡血。墙也不撞了,跳着脚吼:“你不是我亲爹,你是黄大柱亲爹。”
“你个混账……”黄二锁到处找东西要打他。
“妈。”黄大栓一眼看见从屋内冲出来的崔淑珍,闪身躲在了崔淑珍身后叫道:“妈,你告诉我,我亲爹是谁,我要去找我亲爹。”
黄二锁看他越说越不像话,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什儿,就手脱下一只鞋,抄起来就朝黄大栓打去。崔淑珍这个时候,一反胆小懦弱的样子,一头撞进黄二锁怀里,将他拱翻在地,乍着两手将黄二锁护在身后,仿佛护崽儿的老母鸡,冲着黄二锁吼道:“你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一旁的黄尚香,忍不住想要替这样的母亲喝一声彩,但旋即心里就无比的酸涩起来。她的母亲,也只有面对哥哥的利益时,才会雄起。
黄二锁如今也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一摔可是不轻。好在常年下矿井身体结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就这,被自己媳妇儿拱翻在地后,也还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一手抚着腰,一手指着崔淑珍:“反了你了,反了你了?”他其实并不多善于言语,此时又气又急更加说不出别的话来。
崔淑珍像个老母鸡一样护着身后的儿子黄大栓,吓得浑身都在哆嗦,却破天荒的没有服软,只是瞪着眼睛盯着丈夫,半响挤出一句话来:“黄二锁,咱离婚吧。”
“喔……”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倒抽气声。虽说经历过妇女解放,广大农村妇女的地位确实有改善,但是在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农村,离婚还是顶顶令人吃惊的事。
黄二锁打死都想不到,离婚俩字能从一向不吭不声的老婆嘴里说出来。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转个圈看看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们,十二分的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黄大栓闻言却已经慌了,双手拽住崔淑珍的衣襟:“妈啊,妈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要是离了婚,可让我咋整啊?你儿子今年都二十六啦,让人一打听有个离婚的妈,还咋说媳妇?”
黄尚香在一旁听着,恨不得踹自己那蠢哥两脚。老两口过了半辈子了,哪里说离就离了?难得崔淑珍同志今日雄起,知道冲自己男人使本事了。黄大栓这头猪却死命拆台。她走过去,一把将崔淑珍拉到自己身边:“妈,我支持你。将来要是没人养你,我养。咱娘儿俩不在他老黄家受这窝囊气。”
“你个死丫头,你就作吧。你光想着自己快活了,想没想过你哥我?”黄大栓跳着脚伸手就往黄尚香头上打:“你撺掇咱妈离婚,你安的什么心?我要是打了光棍,我给你没完。”
黄尚香哪能让他打着,一跳躲了开去:“你还想娶媳妇?做梦娶媳妇去吧。哪个姑娘瞎了眼肯嫁给你个穷光蛋?你有房吗?你有钱吗?你啥都没有。”黄尚香连窜带跳,嘴里也不闲着。字正腔圆一通数落。
“你……我……”黄大栓语塞。他心里也清楚,不分家的话,就家里三天两头打擂台,老头儿老太太又扣巴的紧,想要说上媳妇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也想分家啊。
但是,以目前的状况看,即便是分了家,他也极有可能像黄尚香说的那样,成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黄大栓也不是真傻,稍微一想也就恍然大悟。这要分家,指着他妈给他争世产,基本上瞎。一切的关键都在他爹身上。可是他那个爹……
黄大栓想起自己父亲对爷爷、奶奶言听计从的样子,心里就发冷。一股怨气熊熊而起,怒吼道:“你们生我干啥?”
黄二锁扶着腰,指着黄大栓骂:“你个白眼狼,老子生你,养你还犯罪了?”
黄大栓两手抱头死命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有罪成了吧?你们就不该生我。有黄大柱一个就行了,有我都是多余。当初你就该把我摁尿盆子里淹死。”
“儿啊,儿啊。”崔淑珍一看儿子揪头发,比揪她自己还疼,慌忙跑过去,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都是你妈我做的孽啊。是你妈我眼瞎,就不该嫁给你爹。这么多年,咱娘儿几个是死是活,谁睁眼看过。你这样是要妈的命啊。你要是有个长短,可就要了妈的老命了……我滴个天啊……老天爷啊……可是要了命了,不能活了……”
黄二锁看着儿子老婆抱头哭成一团,喝了两声也不见有效果。当着那么多围观的乡亲,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羞臊的难以言说。一眼看见旁边站着的黄尚香,一肚子邪火全冲着她去了:“死丫头,就是你一天天的没事找事,搅得家宅不安。我今天打不死你。”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腰去赶黄尚香。他没有挨摔的时候都追不上黄尚香,这时就更别提了。黄二锁气急败坏,脱下另一只鞋狠狠砸向黄尚香。
黄尚香一躲。
那只鞋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糊在刚从人圈外挤进来的一个人脸上。院子里顿时一片静寂,很多双眼睛都望向那只鞋后头的脸。
黄大锁一脚把糊在自己脸上,又掉在地上的鞋踢开,吼道:“干啥?都干啥?大柱都丢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唱小戏儿?”他一眼望见黄二锁,指着就骂:“大柱可是你亲侄子,你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不去找人在这里唱戏给谁看呢?”
再看黄二锁同志,刚刚还气冲牛斗,这时却变成了孝子贤孙。垂头弓腰:“哥……”
“我不是你哥。要是我儿子有个啥长短,我让你一家子公母给我儿子对命。”黄大锁说完,气呼呼的回他屋去了。
见自己哥哥走了,好家伙,黄二锁立刻就像老关爷附体,霎时间就抖擞了起来,瞪眼冲着院子里的娘儿仨:“还不快去找人?”
黄大栓怒道:“你心疼你去找。黄大柱又不是我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你……”黄二锁今天晚上,真的将半辈子没丢过的脸面全都丢净了。眼见儿子是使唤不动了,将怨气都洒向了崔淑珍:“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崔淑珍这时已经不哭了,但还在气头上,撅着嘴没吭声。
黄二锁转头招呼黄尚香:“都是你个死丫头惹出来的,还不快跟我出去找人?”
黄尚香一翻眼睛:“让我去也成,还我兔子钱。”
“钱钱钱,就知道个钱,一群没人味儿的东西。”黄二锁气呼呼的转头去找自己的鞋,奈何只找到一只。九十年代农村的路可不像城里的柏油路。农村的路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面保不齐有荆棘、石子儿啥的。这黑天暗地的,光着脚是没法出去的。
黄二锁在院子跟拉磨的驴一样,找了七八圈。你说怪不怪,就那么大一个院子,他愣是没找到另一只鞋。气的他一屁股坐在屋门口的捶布石上,摸索着找出烟叶布袋子,卷了跟烟卷闷头吸。
看热闹的一看,今日的戏码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夜也深了,明天还要干活儿,于是乎陆陆续续的都散了去。
黄二锁的那只鞋去哪儿了呢?
厨房门口那口大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