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并非友人
一片幽绿的小树林中，云叶染倚着一颗枝叶茂盛的站着，静静看着一边蹲在小溪旁的白衣少女。小溪只有两米左右的宽度，但清澈见底，能看到溪底的石砾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远看竟有这宝石般的光泽。
夜夕月长袖高卷，正屈膝半蹲在那小溪边，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湖面，全神贯注。突然，溪面上泛起一片圆形的涟漪，少女见状，瞬间抬手，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将手插入溪水中。
“抓，抓到了……”夜夕月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她将双手缓缓从溪水中提了上来，一条小臂长的青鱼被提了出来。夜夕月一手卡主鱼鳃，另一手抓住鱼尾，脸上缓缓浮现出喜悦的的表情。“抓到了！”少女看向云叶染的方向，将手中的青鱼递了过去：“这个做晚饭。”
云叶染没有接过那条青鱼，他看着夜夕月，感觉自己像是刚认识她一般。在秋寒宫的三年，云叶染从未见过少女因为一件小事笑的这么开心。因为抓到一条鱼，开心的像个三岁的稚子。
“姑娘是第一次抓到鱼？”云叶染也笑着，淡淡问。
“嗯，很早以前就想试试看了。”夜夕月说着将手中的青鱼扔在了一边的草地上，然后重新卷了卷袖子，再一次在小溪边蹲下，似乎是打算继续抓鱼。
“看姑娘的手法，倒像是老手了呢。”云叶染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徒手抓鱼，看上去简单，但要是真的想抓到，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理论和实践。”夜夕月说着又很快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再一次开始死死盯着溪面:“对于理论知识，大多我是烂记于心，在这种情况下实践，我的成功概率大于百分之九十。”她似乎心情不错，话也多了起来。
话正说着，少女的手又闪电般的伸进溪水又抽回，又一条青鱼被甩上了岸。这一条比先前那条青鱼小了很多，只有之前一半的长短，正在地上翻腾着，溅起几滴泥花儿。
云叶染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之前少女的话，但大概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是三条大小不一的鱼被甩上岸，其中有一条不知是什么品种，鳞片竟泛着宝石蓝色的光泽。
“白良，烧水沏茶。”夜夕月叫了一声，起身活动了下腰身，掏出匕首又一次蹲下开始处理自己抓上来的鱼。她剁掉鱼头，将鱼鳞和鱼肚中的东西清理干净，在溪水中清洗。虽然也是第一次，但她的动作很熟练，半点犹豫都没有。
白良听了夜夕月的话，走到小溪的上游开始打水。因为夜夕月的爱好，慕容昼早在之前让人送给白良一套简易并方便携带的茶具。因为使用到的频率很高，因此白良也是随身带着。
“蚀公子也不知又去何处了……”云叶染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似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到了开饭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对于蚀影的神出鬼没，夜夕月是从来不在意。说话间她已经将每条鱼割成两片，串在了洗净的树枝上。
鱼肉上的调料是云叶染特制的，除了盐和干辣椒粉外，云叶染还撒上了一些药草制作的香料除腥。一路上一连好几天的干粮吃的夜夕月很不舒服，偶尔能改善下伙食，她显然很开心。
火堆和烤鱼的简易架子都是夜夕月做的，实际真正能干的起这些活的，他们这个小团体只有蚀影和她了。野外露营的经验不论是白良还是云叶染都是没有的，夜夕月虽然之前有几次，但从来轮不到她来干这些活。而现在，白良和云叶染是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这些东西，蚀影又不在，夜夕月只能一个人做这些。
好在这日少女的身体并不算特别疲劳，第一次做这些事情也有些新鲜感。但这些粗活让一个女孩子做，云叶染显然有些过意不去，他本想帮忙，但被夜夕月以“不会做就不要添麻烦”的道理拒绝了。于是，他也只好在旁边坐在一旁看着少女烤鱼。
鱼肉烤的很快发出了诱人的香味，不同于寻常的烤鱼，那香味中交杂的淡淡的草药香，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夜夕月伸手翻动简易架子上的两片鱼肉，不料架子边竖着的两根立起的木柴突然一个不稳，向少女的手腕倒了过去。
夜夕月的反应倒是很快，但躲过了第一根，却没能躲过第二根。全身燃着火焰的木柴倾斜着倒下，砸在了少女的手腕上。火苗是打在少女皮肤上后被压灭了一些，然后连带整根木柴滚落到一边的地上。
一旁的白良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夜夕月这边的情况，可就在夜夕月身旁坐着的云叶染可是被吓了一跳。他本伸手去挡，但还是满了一步。木柴落在地上，少女的手腕处很快红肿了起来，显然不紧被烫伤，还被挫伤。
而云叶染却发现，夜夕月似乎完全不在意手腕上的伤，继续翻动着烤架上的鱼肉，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不要说女子，就算男子被燃着火苗的柴火砸到手，也会是在第一时间抽回手，寻个有冷水的地方冲一冲，达到止痛的效果。
云叶染起身，忙到远处的马车上，将自己的药箱背了出来开始翻找。“夜姑娘，”他翻出一个酒坛形状的小瓷瓶，看向夜夕月的手：“这烫伤，要尽快处理才是。”
“不用了。”夜夕月完全不在意手上的烫伤，见离自己较远的一片鱼肉快要烤糊，忙站起身伸长手臂将鱼肉翻了一个面儿。
“那可不行，会留下伤疤的。”云叶染说着将手中的瓷瓶打开，从中倒出一些灰黄色的粉末。和着溪水，搅成膏状。
见夜夕月一副完全不打算处理手腕烫伤的模样，云叶染本是打算伸手拽住少女的胳膊。但手伸了出去，云叶染却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只能顺势拽住少女的袖子，硬是泼着清水为她清洗烫伤处。
夜夕月似乎有些无奈，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坐下任着云叶染为她处理伤口。药粉是银丹草和三七粉混合而成，和上水之后变成了黄绿色的膏体，散发着好闻的清香。云叶染小心翼翼的将膏体涂在少女的手腕上，药膏凉凉的，涂上之后很舒服。
“好一些了吗？”云叶染为少女上完药后，这才松了口气。见少女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也只能有些无奈的笑笑：“夜姑娘一个女孩家，应当多小心点的好。”
夜夕月还是看着云叶染的脸，突然开口道：“云叶染，你这般年纪，应当成家娶妻的好。”
云叶染的确年纪不小，特别是生在这样一个年代，同龄的人多数也已经成家立业。但夜夕月这话说的突如其来，云叶染听的一愣，也摸不着头脑。“夜姑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不要总是多管闲事。”夜夕月说着抽回了上好药的手，将一片烤的差不多的鱼肉从烤架上取了下来。她吹了吹，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一个味道还不错的表情，便又咬了一大口。
云叶染只是笑笑，也不在意少女的话。“夜姑娘，常常受伤吗？”他也伸手拿了一片烤鱼但只是拿在手里，却没有吃：“看姑娘的样子，似乎总是受伤似的。”
“没有的事。”夜夕月少有的没有无视别人的话，而是幽幽道：“我从小就被哥哥保护的很好，从来都没有受过伤。本来应该留在我身上的伤疤，现在都印在哥哥身上。”
“如此来说，夜姑娘从前生活的地方并不太平啊……”
“已经记不清了，”夜夕月继续吃着烤鱼淡淡回应着：“那是个囚笼，每天都会有人离开。如果没有哥哥的保护，我不仅不可能活到现在，甚至有可能出生没多久就已经死了。”少女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无波，像是讲这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实际云叶染能隐约感觉到夜夕月与慕容昼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兄妹之情，但或许他是理解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曾经经历了什么，但从慕容昼那唯独对夜夕月的那种温柔就可以感觉到，他们曾经一定相依为命经历过很多风风雨雨。
此刻的夜夕月与在秋寒宫时的夜夕月有很大不同，云叶染是能清楚感觉到的。或许，是因为她清楚兄长的平安无事，所以才可以安心欢笑吧……云叶染想到少女第一次抓到鱼是脸上的喜悦，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别误会，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和我哥哥有些像。”哥哥比面前这个人更强大更重要，但面前这个人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一个和哥哥一样那般温柔待她的人。云叶染的温柔，或许正是夜夕月能记住他的理由。
“小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云叶染浅浅笑着：“夜姑娘是小生的友人，姑娘能与小生说这些，小生可否认为姑娘也已经当小生是友人？”
云叶染这话实际并不是个问句，但夜夕月听到他说这话反应却很大。她手中没吃完的鱼肉一下掉在地上，紧接着，少女用一种警惕中带着寒意的目光看向云叶染，透着十二分的不友善。
“友人……”夜夕月冷冷重复着这个词语，看着云叶染的目光也越发冷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叶染显然没有料到夜夕月会对这句话产生这么大的反应，自然是被她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他实际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夜夕月对于朋友这个概念的破碎是在儿时，是在独孤绝弦背叛她与兄长的那个瞬间。那个人是她除了兄长外，唯一一个曾信任并付出过感情的人，但最后的结果确是那般如此。
“付出的所有感情，在最终，收获的只有更多的伤害……”想到这里，夜夕月淡淡说着。她不再看向云叶染，而是将目光转移到刚刚自己掉在地上的烤鱼上。“我从不需要什么友人，你也不要自作多情，”这话显然是说给云叶染的：“你对我而言，只是还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一旁的白衣人回味着少女的话，似乎是听懂了什么。“夜姑娘可是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可是不愿相信任何人不图回报的付出？”他问。
“除了哥哥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对我的好是不图回报的。”她瞥了云叶染一眼：“你也是一样。”
她有这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这双眼睛让她看透太多谎言太多背叛。她曾经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这样一双眼睛，活在别人的欺骗中或许也不错。但当那个她看不透的人背叛她时，她才意识到，这个世界除了兄长和她自己，真的没有什么人是可信的。
“夜姑娘，小生很难想象，你曾经经历了什么。”
最终，云叶染如此说到。或许这是夜夕月第一次如此认真的与他交谈，而看着少女那不同于同龄人成熟深邃的眸子，他不知为何越发的想要了解她的过去。云叶染是第一次有了那种，那么想要了解一个人过去的感觉。
“就算我说了，你也依旧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夜夕月显然知道云叶染心中所想，她有些疲倦，对于过去的事，至少此刻的她是没有力气再提起的。
但越是神秘的人，越能引起人的兴趣。正因为夜夕月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才会让人想要了解她。云叶染本来以为自己和她相处过三年，已经比常人更了解她。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对于这个神秘的少女，他一无所知。
“离开哥哥的保护，我发现自己的无能，发现如果当时的自己并不在场，或许哥哥就不会被叛徒暗算。现在的我，实际依旧可以安心的呆在兄长的保护罩下。但我选择离开，这一次，至少由我来保护哥哥一次。”
夜夕月说着这些让云叶染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缓缓站起身。她实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云叶染讲这些，毕竟那不符合她的做事习惯。又或许，她只是无法拒绝云叶染那和自己兄长太过相似的温柔。
“白良，”她淡淡唤了一声，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倚靠着坐下：“我累了，他要是再问问题，你来替我回答。”
是的，她发现自己没法拒绝。云叶染的眼神就像是自己瞒着哥哥做错事后的那种担忧目光，实在是太像了，像的让她根本没法拒绝。
白良显然没料到少女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错愕了一下，然后看向云叶染。实际他也没有多了解夜夕月，但与云叶染相比，他知道的虽都是些模糊不清的碎片，却已经够多了。
可毕竟当事人就在一边，很多话白良实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于是也只能把自己还记得的一些少女的原话照搬给了云叶染。说实在的，那场面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是有些好笑的。但却没有人，能在听着那些话的时候笑出来。
有了白良的叙述，云叶染还是听的似懂非懂。想来也是，夜夕月毕竟与他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就算有些事情夜夕月会亲自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也不一定能理解。而白良自己还没搞清夜夕月说的话，让他再陈述给别人，显然是有些勉强。
“神，世神……那，到底是什么？”早在之前，云叶染就听夜夕月提起过“世神”这个词语。她说她不属于这里，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夜夕月就靠在不远处听着云叶染与白良的对话，她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两个人的方向。是啊，世神到底是什么，夜夕月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为了那个位子要死那么多人，而就算坐到了那个位子上，又能得到什么……夜夕月不知道。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就如哥哥所说，很多事情已经是过去式。
一个影子从头顶闪过，落在了树下。是蚀影回来了，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脸僵硬的和雕像似的。但他的右手上比起离开的时候，似乎是多了什么东西。
夜夕月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右手，便发现他手上提着的竟然是一只野兔。野兔显然已经死了，但出血量不多，显然蚀影的手法拿捏的很好。
而见蚀影回来，白良和云叶染的话题也停了下来。“原来，蚀公子是打了野味儿回来。”云叶染浅浅笑着，虽然表面像往常那般，但显然说这话时有些心不在焉。
蚀影倒是没说什么，也没人在意他的沉默。硬要说的话，蚀影实际比夜夕月更不好相处。如果说夜夕月偶尔还会与自己有兴趣的人交谈，那蚀影便是完全不给别人与他相处的机会。
“你，笑一下给我看。”
夜夕月还是一如既往的重复着这句话，丝毫没有厌倦的模样。而蚀影也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的从少女身边走了过去，在火堆旁坐下。
夜夕月还记得蚀影看到云叶染画像时露出的那恐慌的神情，但也只有那短暂的一瞬间，只有那可怜的一次。那之后，夜夕月再也没有见过蚀影的脸上露出过其他任何表情。本以为他会和云叶染有些关系呢……难道当时的感觉是错觉？应该不是吧，夜夕月想着摇了摇头。
蚀影回来后，所有人都很安静，众人之间也没什么对话。因为烤鱼的分量足够众人吃饱，蚀影便把抓来的野兔扔到马车上，似乎是打算做下一顿的食材。
“付出的所有感情，在最终，收获的只有更多的伤害……”
云叶染自和白良谈论过后，一直是心不在焉，夜夕月之前的话在他耳边不停回荡。因为曾经被伤害过，所以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了吗？那么如果自己和她之间连友人都算不上，他们现在的关系又算是什么呢？
云叶染摇了摇头，想让自己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显然并没有什么用。他从不认为自己像夜夕月说的那般，对她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他不清楚为何夜夕月远到京城想要查明齐远的信息，但至少这方面他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只会增添麻烦。
那么，夜夕月带着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医术方面有着略高于常人的造诣吗？仔细想想，似乎也只有这样能说的通了。夜夕月身患的三寒症的确是云叶染不曾遇到的病症，而且少女的身体似乎本来就比常人柔弱，若是长途跋涉，身边也确实需要云叶染这样角色的存在。
云叶染这么一想，虽然不知为何感到有一点牵强，但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那么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吧。云叶染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失落感。那种异样的感觉，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从何而来。
夜姑娘是少宫主看上的人，自己此行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少宫主而来。而自己此刻与夜姑娘这单纯的关系，或许正是最好的……
云叶染也不知为何，默默在心里将这话说给自己听。他是秋寒宫的总管，秋寒宫对他有恩，而这份恩，绝对值得他用一生来报。其他的事情，他不应该多想。
之所以会将一切想的那么单纯，或许是因为当时的云叶染还没能意识到他自己心底埋藏的真实感情。又或许，他知道的事情太少，既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也无法猜测他人的未来。
一旁的白良已经开始收拾茶具，天色进入黄昏，夜夕月似乎是打算继续赶路，并没有过多歇息的意思。以这样的速度赶路，再不出三天，他们就要进城了。
接下来的两天，四个人似乎是各有各的心事。一路走的很是安稳，没出任何意外，只是几个人之间也再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话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