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独孤绝弦
“阴阳之珠是楚国开国皇帝传下的宝物,据说是上古的神器,传言可以改变天下阴阳之道……虽然是件宝物,但是如今,想拿到阴阳之珠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三年前,阴阳之珠已经失窃了……”
面对与白良如此详细的回答,夜夕月没有多问什么,她看着男孩儿的眸子,知道他没有说谎。阴阳之珠,已经失窃了……那么重要的宝物,甚至在外连传闻都没有的宝物,能被什么人偷走……夜夕月想不明白。
那天晚上,夜夕月少有的亲自前往未央宫,借着来找楚睿莲的名义来见黎末。她不喜欢这个女人,非常不喜欢,但这个女人似乎是她唯一可以联系到百里泠沨的捷径。但不巧的是,这位太子殿下被宁皇后留在坤宁宫用晚膳,一向随身陪同的黎末自是不在东宫。
“白良,回去了。”少女淡淡对随从的男孩儿说了一句,并没有耐心坐等楚睿莲的归来。阴阳之珠的事情,她不急于一时告诉百里泠沨,已是失窃之物,就算是永生阁也是要重新查起了。
虽然刚过戌时,但毕竟是腊月寒冬,天色黑的厉害。白良打着气死风灯走在前面,他步子不太稳,就算之前的挖出蛊虫的伤口已经上药包扎,在普通的活动下依旧痛的厉害。而身后少女的步子不紧不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文洛阁到未央宫有条狭窄的小路,似乎是当年打理小离园的园艺工们专门出入的小道。脚下的青砖已经十分老旧,接合的砖缝中也满是枯黄的干草。走在上面不时发出没有规律的沙沙声,听起来就不太让人舒服。而当这小路走了一半的时候,夜夕月却突然停了下来。
“白良,”她停住脚步叫了一声前面男孩儿的名字,那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冬夜太寒。少女的声音比起往日的平淡,更冰冷了几分。“你先回去,”她道:“一直走,不要回头。”
这话显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若放在普通宫女随从的身上,没人会多问。毕竟是主子的话,当奴才的只要服从就好,没有多管的资格。但白良又怎能和那些所谓“普通”的随从相提并论。
他转身看向身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影子晃过,直接将自己扑倒在地上。而那个瞬间,他只看到了前方夜夕月身上那件落地的裘皮披风,只听到了耳边一声莫名的破空声,只感觉到了身后伤口又一次裂开的疼痛。
划出破空声的箭矢是紧贴着白良的额头划过去的,而白良现在还活着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个瞬间,夜夕月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他扑倒在地。是十字弩,箭矢长一尺左右……为了及时救下白良的夜夕月失了披风后感觉寒风刺骨,但她没有时间多顾虑身体上的感受,迅速起身冷眼看向那冷箭射出地方的一个暗黑色的人影。
那准头一看就是专业的,就算不是职业杀手也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楚睿贤派来的人……”她声音不大,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现在这皇宫内院,想杀她,并且有能力请人杀她的人,除了皇贵妃,便只有贤王楚睿贤了。
夜夕月瞟了一眼还倒在一旁没什么反应的白良,也只能选择暂时无视他的存在。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自是先保自己,再保旁人。而另一边刚刚射出一支弩箭的人似乎没料到事情发展的方向,能在自己的手下救下一条人命,这个祈天公主还是第一人。面对一个看似娇弱无能的纤瘦少女,那人明智的选择暂时观察,不动声色。
而就在这个时候,夜夕月说了一句话,一句在这个时候听起来不仅丝毫不可笑,还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话。“走吧,”那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又一次从那小小的身体里散发了出来,那黑色的瞳孔溢出杀气:“我不想杀人。”
江羡在杀手门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次来京,不过是偶得关于叛门之人蚀影下落的消息。中了绝命散,却依旧活着……江羡并不确定,这个关于杀手门门主曾经最看重的人的传言是真是假。而就在她正犹豫于是否要将此事上报门主时,一个无名小镇,她无意听到一个车夫的话。
“哎呦……那可是个要进京的富家公子爷,看看这些,都是那位爷给的赏钱……”那是个中年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甩着袖口中掏出的银票,一脸得意的向周围的乡亲们炫耀着:“还有一个漂亮的贵家大小姐,那大小姐真是美若天仙……在西门客栈还救了一个快要死的人呢,简直就是活神仙呐……”
就这样,杀手门的江羡会答应楚睿贤刺杀夜夕月的原因不止有一个。她十分确定,那个中年车夫口中将死的人便是之前背叛组织被下绝命散的蚀影,因为杀手门曾有人提过蚀影已被杀于西门客栈。但因为时间轴太过吻合,她很是怀疑,那个车夫口中可以解开绝命散的大小姐,和着突然出现在楚国皇宫的祈天公主有什么关系。
面对夜夕月会提前发现自己的存在,江羡有些出乎意料,但帮助一个人躲过自己的攻击,却让江羡有些难以置信。十字弩的速度,以及那样近的距离,就算是本人也应该不可能躲开,而那明明距离更远的少女要拥有怎样的速度才可以帮助目标躲开这一箭。而就在江羡正吃惊于不远处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那逼人的杀气时,夜夕月动了。
先下手为强,那是哥哥说过的话。夜夕月速度很快,快的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来不及捕捉。等江羡反应过来时,似乎瞬移一般,一切发生的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匕首已经直对后颈,感觉到那刺骨寒意,江羡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差距太大了……那少女刚刚说的话绝不是开玩笑,自己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没有内力,不会武功,娇柔的身体,弱不禁风的体质……江羡远远观察过夜夕月一段时间,觉得有些无聊,她身上没有练过任何武功的痕迹,不论是内在或外在都没有。本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结果看起来竟然比蚂蚁更好捏死?但就是这样一个文弱的少女,此时此刻……
“别动,反抗,死。”身后少女的话很简短,没有任何感情。尽管站在身后,却有一种整个人被她看穿的感觉。“你是杀手门的人,”那语气不是问句,很坚定很冷漠:“那个印记给我看,证明你出身杀手门的那个刺青给我看,现在。”
不照做真的会被杀。这是江羡的第一反应,潜意识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强迫她照做。虽然不知道夜夕月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有什么意义,但在这寒冷的冬夜,江羡还是缓缓松开紧扎的袖口,露出小臂内侧的那个“ㄥ”形的纹身。黑暗中,那青色的刺青一点儿都不显眼,甚至像极了身侧光秃秃树枝在月光下映上的一道影子。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刺青,看的夜夕月少有的皱了皱眉头。
“兰……”少女吐出一个字,黑暗中,她的眼中隐隐出现一丝并没有人注意到的纠结。那个人一定还活着……那个人,那个叛徒,一定和杀手门有着什么关系……一定……
真是讽刺,哥哥明明说过有那个符号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可现在,身上刺有这个符号的人却要杀害自己……真可笑,那个人,那个曾经那么温柔温柔的人……她夜夕月,一定要亲手,再杀他一次……
“你走吧,我不想杀人……”夜夕月放下持着匕首的胳膊,缓缓从江羡身边走过,似乎是很放心的把后背留给了这个杀手门的杀手。此时此刻她心情差的要命,真不想提到这个人。
江羡没有犹豫,她完全没有停留的想法。太可怕了,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太可怕了。她本以为,这天下除了门主外根本不会存在第二个让她如此感到危险恐惧的人。但此时此刻她清楚自己错了,面对夜夕月,她感觉到的那种危机感竟然比见到门主时的更加强烈。
一旁几乎被人遗忘的白良是在江羡离开后才刚刚反应过来一切已经结束了。身上包扎好的纱布被鲜血浸湿,男孩儿坐起来的时候反手紧捂着伤口,看向一旁正捡起裘皮披风的少女有些难以置信。“你,会武功?”白良忍痛咬着牙,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完全不会。”披上披风,夜夕月收起手中匕首,不停地搓着冰凉的掌心。哥哥说过,有威胁者,杀。她夜夕月不杀的人便是不值得放在眼里的人,而尽管对她能造成威胁的人可能少的屈指可数,但“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
少女没什么心思多管白良,只要想到那个人的脸,她就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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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一身白裙的女孩儿跪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膝边的男孩儿已经断了气息,心口上短刀的刀柄发出金属感十足的亮光闪的刺眼。献血染红了女孩儿的裙边,而女孩儿的眸中满是难以置信与绝望。
而站在女孩儿对面的是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儿,他满身伤口,双手的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一旁已经倒下的那个男孩儿的。半长的头发凌乱的遮挡在脸上,光影下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他没有回答女孩儿嘶吼般发出的疑问,反而是唇角颤抖了几下,竟上挑了挑。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从难以置信到极度愤怒,再到绝望后的平静。那个时候,小女孩儿只有八岁,而就是这样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当面对这样的场面,她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抬起头时眸中的恨意和杀气带着刺骨的冷意。
“杀了他,你就会成为最终的神。”
看着遍地尸体,听着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冰冷的男声,小女孩儿只是淡然的从自己兄长的尸体边走过。一个箭步冲向那个除了自己外唯一一个还站着的孩子。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只是这伴着那冷漠眼神流出的泪水看起来很不真实。“兰,”那个瞬间,女孩儿的声音褪了所有稚气:“你该死。”
就这样,她,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儿成为那片血海中,唯一一个活着走出来的人。明明他们最后可以一起背叛全世界,为什么他却选择先背叛他们,为什么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长大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过程。因为夜夕月清楚,自己“长大”的过程,只有一个瞬间,那个刻骨铭心的瞬间……她发誓,就算自己堕入地狱在地狱见到那个人,也要再杀他一次。不论是在何处、何地、何时见到他,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再杀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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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良,回去了。”夜夕月摇了摇头,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
听到这话,白良只是捡起一旁刚刚脱手的气死风灯,却没有动。“你,到底是什么人?”白良早就注意到,这个女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种与众不同很难用语言形容,那是种感觉,那种她与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感觉。
面对白良的问题,少女思考了几秒。的确,自己虽然说过自己的目的,但确实还没有正式向男孩儿介绍过自己。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夜夕月,我的名字。”少女的声音很认真,说着那既陌生又熟悉的话:“我是世神,你可以叫我,曼陀罗华。”
“啊?”显然,白良并没太理解夜夕月的话,除了少女的名字,他完全听不懂。
“这个说来话长,你不用多问,我也不会多说。”夜夕月没再说什么,不再理会白良向文洛阁的方向走去。足足走了十几步,感觉身后的白良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这才停了下来。她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回去准备炭炉,这是命令。”
另一边,杀手门内。江羡跪在漆黑的石板地上,她低着头,后颈的冷汗已经把衣领浸湿了。气氛压抑的很,女人不敢抬头看自己面前那上座上的男人。如果硬要形容,上座上的是一个黑色的男人。不知为什么,那个男人坐在那里就好像将周围的空气都染黑了一般,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
“所以,你伤了她。”那个男人声音很沉,在空旷的房间内徘徊,听起来很是诡异。
“属下无能,”江羡丝毫不敢怠慢的回答,她声音有些紧张,毕竟在这个男人面前,就算说错一个词,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那祈天公主身法诡异,虽并无功力,但属下实在不是她的对手,只好走为上计。”
“传话下去,谁能带她见我,有重赏。”男人的声音很平静,阴影下让人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那很是好看性感嘴唇微微上挑了挑:“而且,要活的。”
江羡退下去的时候感觉腿都软的有些站不直。门主竟然对一件事,不,一个人感兴趣……甚至还笑了……竟然笑了……
实际独孤绝弦从“祈天公主”出现开始就关注这个人,或许说,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个“祈天公主”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啊,从一个到两个,再到第三个……看样子在“那件事”之后的三个人都来到这个世界了。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少女,竟然也会死。
这真的有些好笑,独孤绝弦知道夜夕月也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真的觉得有些好笑。那些人选出来的神,从血海中选出的那个世神,世界的神,竟然也死了,竟然这么快就死了。那些人会怎样,重新花费那么久的时间重新选出世神?不会的,那些人比起重新再来一次,更会选择想让他们的这个神复活吧……重新活过来……太好笑了……实在太可笑了。
不知再次见面会怎样,独孤绝弦闭上眼睛现象这那少女露出愤怒表情提着凶器冲向自己。已经很难想象了,那个当年只会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儿会变成什么样。后背肩胛骨中间莫名一阵灼烧感,那朵印在皮肤上的古怪小花似乎绽放开来……一切都变了,一切已经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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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知道吗?水晶兰靠腐烂的植物获取养分,那是生长在阴界的植物,也常常被人称为死亡之花……”说话的是一个白衣的男孩儿,男孩儿长的十分清秀。虽然年纪不大,但不难想象在过个十年会变成怎样一个美少年。
此时此刻的他正跪在地上,而在他面前,还有一个男孩儿。男孩儿半露着上身,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似乎在不久之前刚刚受到了什么利器的攻击,伤的不轻。而白衣男孩儿正拿着夹着棉球的镊子为那深深的伤口消毒,情况似乎并不乐观。伤口之上,后背正中的位置,一朵灰色水晶兰的印记也被沾染上了鲜血,让那小花看起来似乎从皮肤上凸了起来,十分逼真。
“谁能像你们一样那么有幸的拥有名字,我可是连父母都没见过的人。”听着身后正为他处理背上伤口白衣男孩儿的话,受伤的男孩儿玩笑般的打断表情轻松的很,似乎后背那巴掌长深深的伤口并没有给身体带来什么感觉。
“但是水晶兰很漂亮啊,像水晶一样,真的很漂亮呢。”一旁的小女孩儿抱膝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的两个男孩儿。“兰哥哥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名字什么的啊,”小女孩儿打了个哈欠,然后露出天使一般的微笑:“而且,月儿也没有见过父母啊,月儿的名字也是哥哥起的,但是也只有哥哥和兰哥哥会叫。其他人也不会叫月儿的名字,比起曼陀罗华,果然还是水晶兰更棒吧。”
那是个很天真很单纯的微笑,甜的蜂蜜似的。那样的笑不论是谁看到都会觉得很舒服,而那被女孩儿成为“兰哥哥”的男孩儿看到这个笑容后也笑了。但显然,男孩儿伪装的微笑怎样也比不上女孩儿的笑。只是年幼天真的女孩儿并不能识破那层伪装,对方的微笑给他带来的只是安心而已。“困了吧,毕竟好几天没有休息了。”男孩儿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女孩儿当做枕头躺下:“睡一会儿吧。”
女孩儿很听话,躺在“兰哥哥”的腿上令她很有安全感。或许是太累了,只是刚刚躺下,女孩儿便进入了梦想。呼吸渐渐变慢,天使睡着了还是天使,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保护。
“又是这么快就睡了……真是不让人放心。”身后那正帮男孩儿处理伤口的白衣男孩儿看了看那像小猫咪般睡着的女孩儿不禁苦笑:“好了,兰,现在放松点儿。”
“啧,刚刚要不是月儿看着,早就想骂你了。你就不能轻点儿吗,感觉伤就算了,现在倒好,感觉要被你弄成重伤了。”脸上那平静的表情一松,男孩儿的五官瞬间扭曲起来,两条眉毛皱的都快挤在了一起。
白衣男孩儿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但尽管如此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忍忍吧,伤口太深,消毒之后还要缝合,会比现在疼一万倍,你就好好享受吧,搞不好还会疼死……”白衣男孩儿想开个玩笑,但说了一半,心中便是一片苦涩。“唉……”他淡淡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犹如自言自语:“只要月儿活下去……一切便好。”
话题似乎突然沉重了下来:“嗯……我也一样……只要她活下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