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虎跃

龙腾虎跃

第三章龙腾虎跃

入夜后的泰安城灯火通明,夜市喧嚣,行人熙攘,皇城帝都,总是能把太平粉饰得一丝不苟,但是城中永平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图兰冰穆捧着信件的双手有些颤抖,身边数人都默不作声,良久,图兰冰穆才掉转头向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中年人问道:“你南下之时,我父王情况怎么样了?图兰阿尤金都有些什么动作?”

黑衣人微微皱眉,说道:“老王爷身受重伤,已昏迷数日,只是偶尔醒来迷糊之中叫着世子的名字,属下不敢耽搁,这才一路赶来,属下南下时,图兰阿尤金已在临河调兵遣将,自己率亲信去了王帐,说是尽孝,其实是逼宫,王庭情况怕是不妙,世子还须尽快定夺北归之事。”

图兰冰穆起身踱步,心绪不宁,这一突发情况打乱了他在泰安的计划,他本不应当以这样的形式返回北弃王庭,可眼下十万火急,看来是没有多想的余地了,他又转向另一灰衣老者,询问到:“依邱先生之见,我现在当如何是好?”

“现在已无他法,世子必须立马赶回雪狼城,与大渊撕破脸皮事小,安定北弃,继得王位事大,此事无需权衡,世子先行一步便可,余下事项,有我等善后,小王爷不必担心,”这灰衣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出城。”

穿着夜行衣的中年人也有些着急道:“是啊,如今最大的办法是怎么出城,只要出了城便一切都好办,属下进城时已将马匹兵器都准备好了,由于不能冒然进城,所以都在城外,城外弟兄们都在等着接应我们。”

图兰冰穆倒是很快恢复了镇静,若有所思,又来回踱着步,缓缓说道:“出城之事我自有办法,我在这泰安待了十多年了,平时拜访往来的人可不是瞎折腾的,邱先生说得不错,此事无需权衡,我们必须立刻出发。”说罢便招呼身后的彪形大汉准备离去。

“且慢,”这时灰衣老者邱先生却阻止道“世子自是应立马出城,可是博拜兄弟须得留下。”

这彪形大汉名叫图兰博拜,自幼便跟着图兰冰穆,护着他的周全,此时听这老者让他留下,甚是不解,急忙问道:“邱先生,这是为何?此去诸多凶险,我必须跟在世子身边,你却为何让我留下?”

不光图兰博拜,连图兰冰穆和黑衣中年人都甚是不解,灰衣老者解释道:“博拜兄弟与世子向来是形影不离,有王爷在便一定能见着博拜,反之,只要博拜出现,便可知世子也在附近,如若世子与博拜一起消失,负责监视我们的人就一定会发现,两日之后,按例世子应当入宫朝见渊帝,世子此刻离去,两日之后自然是无法朝见,所以世子北归的事情两日之后必然暴露,一旦渊帝有所察觉必然沿途设关加卡,处处盘查,这样会大大耽误行程,于我等极为不利,这两日时间正是世子北归的最佳机会,只要两日之内渊帝不察觉,按照行程计算,那时也应该进了桐州境内了,就算两日之后渊帝有所察觉,发急令拦截,等旨意传到桐州边境,世子应该已经快到北弃境内了,所以我等留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证不让监视我们的人有任何察觉,而要他们不起疑,博拜兄弟就必须留下,每日照常出去买酒进茶,现现身影,两日之后,我等再伺机出城。”

图兰冰穆不由得心头一惊,差点因一时大意坏了大局,赞赏的说道:“邱先生不愧是我府中智囊,我竟忘了个中厉害,博拜,就依邱先生之言,你且留下,两日之后你再同邱先生等人寻机离开,不过你二人须小心谨慎,我在王庭等着诸位,日后天下大计,你们一个也不能少。”说罢分别向邱先生、博拜深深鞠了一恭,这才收拾细软同黑衣人越墙而去。

依邱心志邱先生的计策,图兰冰穆离去后,图兰博拜每日照常去酒馆买酒,到茶坊进茶,权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两日之后,依太监提醒,渊帝宋继前往大殿接受图兰冰穆朝见,却不见人出现,宋继甚为恼怒,携太监去了御花园赏心,见一群嫔妃宫娥在此嬉戏顿时心花怒放,自顾玩乐去了,竟把质子不按时朝见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永平府外的探子发现府中已经多日无人往来,偶有奴仆进出,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才回禀宫中,消息传到左相秦庸耳中,秦庸感觉不妙便派亲信前往查看,却见府中早已人去楼空,秦庸大感愤怒立刻进宫面圣,宋继细想之下才忆起两日前朝见之事,更是怒不可遏,随即令兵部以五百里文书加急分送安、滁、桐三洲,严令各州加紧盘查,务必抓到图兰冰穆一行人。

自图兰冰穆逃离泰安之日起,如今已过了四日,待兵部文书传到最北的安、桐边境,又去了两日,图兰冰穆早已入了北弃境内,就连后行的邱心志等人也已过了半个桐州了。与邱心志一起北上的还有图兰冰穆招纳的汉将肖春成、常讯、余庆等人。

图兰冰穆回到北弃后并未立刻赶赴雪狼城,而是先派人联系了大将军兀考先,令其暗中调动兵马在临河通往雪狼城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侯命,之后再携数百精锐在雪狼城左吾卫将军图兰博秀的安排下悄然进城,并通知讯刺部赫颜一系在城中接应,一切安排妥当后才若无其事的入王庭拜见老首领,也就是大渊朝廷册封的北弃王图兰庭懿,图兰阿尤金是图兰冰穆的同父异母弟,此刻见自己的长兄竟然安然出现在王庭甚是震惊,可一切已经太迟,他在临河的兵马已经被图兰兀考先的军队半路伏击,自己带入王庭的杀手也被图兰冰穆的精锐剿杀,可怜他长期在北弃的经营竟然对一个至小便在渊庭为质的长兄毫无招架之力,再加上自己逼宫丑行败露,一时羞愧难当,只得拔剑自刎于庭前。

图兰冰穆逃走后,渊军四处拦截却一无所获,渊帝暴怒,令使者前往北弃王庭质问,要追质子私逃之罪。图兰冰穆避而不见,令大臣众口一词坚决否认自己已归王庭,还反责大渊不尽保护北弃王子之责,令其在大渊境内无故失踪,这一来反倒弄得大渊使者哑口无言,灰溜溜的回泰安去了。

听使者回报,渊帝宋继竟然有些疑惑不解,难道这北弃质子当真不是故意逃匿而是不幸失踪?还令三司派人追查,数月过后却是毫无头绪,不久后反倒有北弃使者入宫,说北弃老王病危要大渊放归质子回雪狼城继承王位,使者时而声色俱厉,时而痛哭流涕,倒真真把大渊君臣弄得措手不及,一干朝臣疑惑不止,只有兵部尚书颜青摘厉声质问:“老夫听闻北弃王早在数月前便已传病危,且在临江一代曾发生军队械斗,这北弃王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你不如实告知,我大渊作何调查?谁知你等不是胡言乱语反咬一口?”

这使者却是声泪俱下的说:“老王爷病危,本来急令在泰安城为质的世子北回继位,却不料图兰阿尤金起兵谋反,大将军率军平息,这才有了大人口中的械斗,如今世子依旧下落不明,我北弃王庭一片惶恐,世子是在泰安为质,无故失踪,我不来此质问又向谁申冤?”

颜青摘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此时,左相秦庸却做起了和事佬,奏道:“皇上,我看此事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个中缘由恐怕还有待调查,不妨让使者先行退下休息,我等商量了对策再告知作何处理。”

宋继本就让这使者的哭哭嚷嚷弄得甚不高兴,便顺着秦庸的意思屏退了北弃使臣,待北弃使臣退下,颜青摘质问道:“秦相这是何意,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北弃使臣是在贼喊捉贼,一派胡言乱语,目的无非是拖延时间施缓兵之策,以做万全准备防我大渊征讨,此事再明白不过了还有何谈论法?”

秦庸却不屑道:“颜尚书这是认定图兰冰穆已经回到北弃王庭了?可你有何凭证?适才你也听见了,北弃王庭发生内乱,各路兵马有争权夺位之势,这图兰冰穆是王位继承人,谁能肯定不是王室内部施了手段让他死于非命,如果真是如此,这责任还真得我大渊担,况且,退一步讲,如若北弃王室发生内乱,此刻应正在相互征伐,我大渊坐看鹬蚌相争而收渔翁之利又有何不可?”

颜青摘满是愤懑:“皇上,此事再简单不过,北弃这是胡搅蛮缠,如此纵容怕是要让他脱缰而去,脱离我大渊控制了。”

秦庸也怒道:“简直是危言耸听!”

宋继摆手道:“好了,你们都别再吵了,朕看此事也不简单,不妨先缓一缓嘛,假如真如秦相所言,北弃内乱对我大渊是利大于弊,如若不是,到时候再派兵征讨也不迟嘛。”

“皇上,兵贵神速,北弃为何无缘无故向我大渊要人?无非就是图兰冰穆刚回王庭还未站稳脚跟而施的缓兵之计啊,一旦他掌握了北弃实权,那时再派兵征讨恐怕已经迟了一步了!”颜青摘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

宋继有些不耐烦了,怒道:“好了好了,尚书不必多虑,此事到此为止,为一个北弃质子哄闹朝堂,成何体统,到时就算是北弃人撒谎,我大渊天威北降,区区一个蛮族能耐我何?”

颜青摘面如寒霜,欲言又止,心中不甚绞痛,堂堂大渊朝堂,竟无人识破这小儿伎俩,纵使有人识破也迫于秦相淫威不敢多言,想到此不由得气血上涌,差点儿昏了过去。

图兰冰穆游走泰安城十余年,对这大渊景象知之甚深,得使者回报,他不由得心头暗喜,一切果然照着他的想法进行着,如果此事顺利,宏图大计也是指日可待了,这大渊朝堂,恐怕是没有对手了,只是无意中,他突然想到了陶臣末,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泰安一方面结识权贵,广交侠士,一方面暗暗观察,细甄朝堂气象,十余年来只有三个人让他印象最为深刻,一个是邱心志,此人已为他所用且对大渊有深仇大恨,是他将来宏图大志的主要拼图,一个是颜青摘,此人镇守大渊北境三十余年,战功赫赫,且为人正直,心细如发,但是他与满是奸佞的大渊朝堂早已格格不入,不用自己动手,颜青摘也会被自己人剿杀的,除此之外,就是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陶臣末了,图兰冰穆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这位陶兄一无战功二非重臣,但是总感觉他会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他也明知大渊朝堂不会重用陶臣末,所以目前来看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冲突存在的,可正因为这种无缘无故的感觉,才让他心绪不宁,不过此刻对图兰冰穆来讲还没有过多的精力来弄清楚这件事儿,当务之急是肃清图兰阿尤金的党羽,同时屯兵边境,以防大渊征讨,不过广袤的草原和彻骨的冰雪是他的两道天然防线,这十多年来,他早已想好了如何对付大渊的军队,他目前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站稳了脚跟,他便真的无所忌惮了。

这日,陶臣末、魏文忠随白杨渡总委窦明按例回云阳将军府述职,刚进府门便见军士们进进出出甚是匆忙,这与将军府平日的清静甚是不符,进到大厅,久等之下才等来宣威将军田忠义,田忠义匆匆饮了一口茶,急道:“今日述职就免了吧,本将要即刻领兵出城,你等先回白杨渡等候命令吧。”

窦明等人甚是不解,问道:“将军亲自领兵出城,莫非是出了什么乱子?”

田忠义缓缓解释道:“前日云阳府派往青山苗寨的征税官与苗人发生冲突,被苗人斩杀了,昨日吴道恩将军领兵前去缉拿凶手,直到今天还未返回,也没有任何消息回禀,这苗人蛮横无理,吴将军等人怕是凶多吉少,本将要亲自前去查看,你等先行回去吧,述职一事今后再说。”

窦明拱手道:“苗人竟敢谋杀朝廷命官,实在罪无可赦,不过这些人野蛮凶悍,将军还须小心则个,我等静候将军佳音。”说罢三人便告辞离府。

回白杨渡途中,陶臣末不由问道:“这苗人竟敢斩杀征税官,当真无所惧怕吗?”

魏文忠说道:“陶兄你有所不知,云阳府的苗人大多在青山一代聚众而居,驻有苗寨,这苗寨中多有炼毒种蛊,舞刀弄枪之人,且这些苗人野蛮无理,对汉人也多有忌讳,多年来虽属州府管辖,但却不受汉人那么多限制,只是按时缴税纳贡,不起刀兵之事而已,近些年大渊税赋一年比一年繁杂,不说苗人,就连汉人都叫苦不迭,再加之苗人凶悍,出乱子是迟早的事儿。”说完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窦明,有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过这征税官彭贝同也是活该丧命,此人仗着自己是田将军的表亲便目中无人,对同僚都是趾高气昂,更别说对那些野蛮苗人了,其实此事之前,咱们这位彭大人就因征税一事儿与苗人发生过不少冲突了。”

“老百姓多是无辜的,税赋羁重,官员无能,哪有不,官,逼,民,反。我在赶赴云阳的路上见过不少村庄农田,大多清冷凋敝,路上逃荒之人不少,唯有一些州府县城看似还有几分繁华,可这却是无根之树,徒有其表罢了。”陶臣末摇头叹息道。

魏文忠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有些神秘的说道:“我刚在府中向两个兄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前不久佑州发生了叛乱,叛军数日之间聚集了数万人,攻城拔寨,已经攻陷了半个尹州了,叛军所到之处斩杀朝廷官员,释放囚徒,开仓济民,声势浩大,朝廷正急忙从凉州、安州调兵围剿呢,还有卫戎突然无缘无故的将向大渊缴纳的贡税自行减半了,气得咱们的陛下暴跳如雷,也要派兵讨伐,可不料佑州事发,他又不敢擅调北境驻军,因为听说北弃质子突然间又无缘无故在泰安失踪,他怕调了北境驻军让北弃有机可乘伺机报复,诸事并发,皇帝陛下这下估计正生着闷气呢。”

“什么,北弃质子失踪了?”陶臣末无比诧异“你可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说了这么多事儿,陶兄为何偏偏只对这件事儿感到差异?”魏文忠不觉得有些奇怪。

陶臣末道:“这事儿说来话长,魏老弟,你倒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魏文忠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刚才在府中听得这么一说而已,也未细问。”

陶臣末若有所思,短短一年间,世间倒还真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不过他现在只对图兰冰穆一事儿感兴趣,在他想来,这位图兰兄断然是不会无故消失的,其中怕是有不少隐情,不过远在云阳,也未有更多信息,也只得在心中胡乱推测了一番。

回到白杨渡,巡查了一番渡口,再检查几只货船,也并未发现异样,不过自从听闻图兰冰穆的消息,陶臣末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虽然这些本该是朝中大臣所忧之事,但不知为何,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闲人还是感到不安,陶臣末不由得翻出了临别时图兰冰穆赠送的手链,仔细端详,兽骨惨白,虽磨得光滑铮亮,但似乎还是隐隐的透着一股血腥,时至次日,心境依旧有些不宁,为了平复心绪,便取出梨花枪来到江边木台前,舞了一套“漫天梨花”,枪随意动,漫天枪花,枪尖破风处呼呼作响。

“好枪法,枪乃百兵之王,陶兄更是潇洒写意,这一人一枪,当真是妙不可言。”魏文忠不知何时已来到木台之前,见这一套枪法变化无穷,威力无边,不由得连连称奇。

陶臣末收枪止势,白衣归肃,道:“魏老弟过奖了,再在此处待些时日,恐怕银枪也得生锈,这一路枪法估计也只得与风缠斗了。”

二人正说话间,突有一将军府的传令兵急匆匆来到木台前,报道:“将军府急令,令两位大人速速赶回云阳府,等候命令。”

陶臣末和魏文忠的第一感觉都很是不妙,魏文忠问道:“出什么事了?”

传令兵回禀:“昨日田将军率军前往青山支援吴将军,一夜未归,今日晌午,有士兵从青山逃回,得知吴将军前日去缉拿斩杀征税官的凶徒时便已被苗人击杀,昨日田将军不知究竟,率军支援时中了苗人的圈套,田将军他……将军被苗人围困,生死不明。”

陶臣末等人一开始只是以为这苗人叛乱无非就是小打小闹,不曾想三日之内云阳将军府竟折了两位将军,顿感形式不妙,便不再多问,急忙随传令兵疾驰云阳。

回到将军府,见府中士兵匆匆忙忙,脸有惧色,入了议事大厅便见厅中端坐了四五位校尉,个个都面有忧色,黄见斯不等二人入座便急忙吩咐道:“如此形式已大出所料,田吴二位将军前两日已经征调了云阳城五百士兵,可是除了几个幸存者之外其余全部葬身青山,云阳府本就只有两千多驻军,此刻能征调的只有千余人了,苗人凶悍,如今将田将军困在山谷,我等应速去支援,陶臣末魏文忠听命,本将将抽调云阳城八百士兵前去救援田将军,你二人要合理调配剩余将士,加强云阳城巡防,以免苗人在城中借机生事。”

陶臣末、魏文忠二人觉得甚是仓促,不过军令如山,只得听命应允。黄见斯略作吩咐之后便招呼厅中校尉准备出门。

陶臣末稍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拱手说道:“黄将军,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见斯有些焦急,说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陶臣末看起来并不着急,缓缓说道:“苗人世代在青山居住,对那里的地势了如指掌,自是可以仰仗地势打我等措手不及,田吴二位将军恐怕正是吃了这样的亏,苗人将田将军围困山谷并不急攻,很可能是以之作饵诱我等深入,再故技重施将援军一一蚕食,所以属下认为,此事无须操之过急,待重长计议再攻之不迟。”

黄见斯却不以为然,有些不耐烦道:“本将在云阳城驻守十余年,不说对这些苗人知根知底但起码比你等了解更多,这些个苗人都是些蛮人莽夫,哪有什么算计,惩罚他们的唯一方式就是刀斧加身,更何况此刻云阳府宣威大将军被困青山岂有不救之理,你不要多言,同魏文忠做好云阳城防才是你的职责。”说罢扬长而去。

陶臣末还想相劝,魏文忠拉了拉他的袖角,轻声说道:“算了吧,他是云阳城将军府的第一副将,怎会听你建议,你再多说只会惹恼了他,咱们奉命行事就行。”

陶臣末自知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不过他始终不放心青山战事,稍稍想了想便找来了从青山侥幸逃回的几名受伤士兵,说道:“你等将青山目前的状况详细为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不要有所遗漏。”

一头部手肘都缠有白布的士兵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因吴将军在青山杳无音信,昨日我等数百人随田将军前往青山打探消息,刚到谷口便见一眉间刀倒插于土中,将士们都识得这刀正是吴将军所用的,刀尖上还插着一个人头,我等进前一看,原来……这刀尖上的正是……正是吴将军的人头,田将军一时气急便命左右急速前进,行了约二三里地,在一脸盆粗细的大树上……挂着吴将军的尸身,见此情景,田将军更是怒火中烧,率军长驱直入,行到距离苗寨七八里地的山林处时,林中乱箭齐飞,我等本就来的匆忙,并未携带足够的盾牌,乱箭一起,顿时有数十人中箭倒地,阵行便乱了五分,只是我们只见林中有剑雨射出却不见一人一兵,田将军正在气头上哪管那么多,便又整合兵士继续前行,行了数十步,这林中突又窜出无数毒蛇虫蝎,这些蛇虫见人就咬,将士们哪里见过如此场景,顿时就全乱了,正当我们和虫蝎纠缠之时,林中杀出数百苗人,将士们本就乱了阵脚,哪里还有精力应付苗人,苗人凶残无比,冲进阵中乱砍乱杀,将士们还未来得及有所反抗便被悉数砍翻在地,田将军想率我等冲杀出来,可是这苗人阵中有一个灰衣老者,提一口青光鬼头刀,数招之内便将田将军击落马下将其逼进了林中高地,最终只有我和另外两个人逃了出来,其它幸存将士都还被困在林中。”

众人闻此无不惊诧,这苗人不仅凶残而且诡计多端,黄将军此去怕也是凶多吉少,闫宇、魏文忠等人都不由得破口大骂,只有陶臣末面无表情,他若有所思的来回踱着步,接着问道:“你们突围回云阳的时候是不是并未遇到太多截杀?”

那几个受伤士兵想了想,说道:“大人不说我等还没留心,现在想来还真是这样的,以当时的情形看,我们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了,硬要突围还真是不大可能,不过我们几个冲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后来也未有人追击。”

“太轻松了,太简单了。”陶臣末像是在喃喃自语。

魏文忠问道:“陶兄,怎么了?”

陶臣末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很明显,苗人熟悉青山地势,又精通毒蛇虫蝎之术,他们在青山设下陷阱,每去一批援军便收紧口袋劫杀一批,然后再放几个人回来求援,让我等又派援军前往,他们便又故技重施,如此反复,就算云阳府有再多将士也都能让他们围杀殆尽。”

云阳府尹闫宇一听顿时气急,急忙问道:“如此说来,黄将军此去岂不是又是自投罗网,这可如何是好?”

陶臣末道:“不如这样,卑职人小言微,黄将军是不会听我的建议的,闫大人与黄将军共事多年,想必他应该能听进去你的话,闫大人快些派人追上黄将军以你的口吻将我刚才的分析讲给黄将军听,让他先不要着急进攻青山。大人看这样可好?”

闫宇此时哪还有半点儿主意,听得陶臣末这么一说也就同意了,随即便派人前去追回黄见斯。

见闫宇已派人前往,陶臣末便和魏文忠按照黄见斯的吩咐带队巡查云阳城以防有人趁机滋事,二人各自带队往相反方向巡去,约定在南城门碰头。这云阳百姓自然是早已知晓青山叛乱之事,听说云阳将军府连折了两位将军都感大事不妙,加之近年来黔州极不安宁,前不久黔州洞湘府司杨明珍纠集六万余人一举灭了甘扶,眼下正急攻桐平司,云阳作为入黔第一关,再度用兵恐怕只是时间问题,诸事并发,云阳已是风雨欲来,城中百姓走亲戚的走亲戚,迁住址的迁住址,街上行人已然不似往日那般熙攘了。

两人差不多同时到了南城门,各自通报了各街巷状况,并未见太多异样,只是魏文忠有些感叹:“这云阳城虽远离中州泰安,但作为边境军镇历来都还算得上几分繁华,可如今只是稍有战事,这城中就已经清冷了不少,百姓惧战,多得流离迁徙,想来这心头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陶臣末也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朝代兴替,成的是帝王将相,这帝王将相每朝每代各有不同,可苦的却总是无名百姓,盛极而衰衰而再盛的道理每个人都懂,唯有深宫权臣不以为然,还真是莫名讽刺。”

“是啊,这些我们都懂,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局下又总是无能为力,空感叹罢了,”魏文忠看了看巍峨的南城门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我们想这些也没用,徒增烦恼,来,陶兄,我们上城楼找王老哥聊聊。”说罢便先向城楼去了。

陶臣末只是笑着无奈的摇摇头,他这位魏老弟向来都是这样随意洒脱的,情绪来得快也走得快,所以也并未多想便随魏文忠上了城楼,魏文忠口中的这位“王老哥”不是别人,正是南城门守城官王立阳,陶臣末来云阳后多数时间都在白杨渡履职,只是在回将军府述职时才偶尔见过这个人,虽未有深交但总是听魏文忠提起,从魏文忠口中得知此人长武艺性豪爽,也正因为直来直去得罪了不少将军府的人,所以履职近二十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官。

上到城楼,只见一青衣汉子来回踱着步,手放在腰间刀柄上欲抽还放,看样子是想挥刀怒舞却又有所顾忌,见此情形,魏文忠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王大哥这是怎么了,是想上阵杀敌还是想屠鸡宰羊啊?”

王立阳回头一看,见是魏文忠,不由得怒骂道:“屠鸡宰羊?小心我他娘的把你那对猪耳朵割下来下酒。”

魏文忠却不以为意,继续嬉笑道:“老哥,你还真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了,能把人耳看成猪耳,就你这眼神,我看还是别天天想着什么上阵杀敌了,给我好好的守着城门。”

“懒得跟你小子瞎扯淡,没大没小,我看你是欠揍,”王立阳气呼呼的说道,说罢还不等魏文忠接话便一把推开他而向陶臣末拱手道“陶老弟,好久不见了,我也是服你,天天跟这小子一起你也受得了,你说他像不像臭虫,说话像放屁,臭不可闻。”

不等陶臣末搭话,魏文忠又凑了上来,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陶兄虽是武将但是斯文儒雅,和他说话自然而然就彬彬有礼了,可你不一样,五大三粗,除了一身蛮力也没其他长处,同你能讲什么好话。”

陶臣末也不搭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两位仁兄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讥讽,王立阳大了魏文忠十多岁,要沉闷一些,和魏文忠斗嘴几乎未赢过,有时说不过便武力相向,奈何这魏文忠也是武艺高强之人,两人缠斗不休却也是难分胜负,所以每到后来两人也懒得动粗,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着嘴仗,不过今日王立阳显然没那闲心和魏文忠斗嘴,摆摆手说道:“去去去,一边儿去,我认输,懒得跟你胡闹。”说罢眼睛盯着西方,长叹了一口气。

魏文忠看看陶臣末又看看王立阳,上前去拍了一下王立阳肩膀,说道:“我说王老哥,这可不像你风格,你一糙汉子整天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陶臣末却不由得笑道:“我看咱们这位王大哥是在这城门上呆腻了,想去青山练练刀吧。”

魏文忠恍然大悟,王立阳一身武艺,且颇有抱负,奈何来到这云阳府之后不小心得罪了将军府的老将,而他又撅着性子不肯认错,所以这些年来便一直被压着当守城官,平日也就算了,但凡一有战事他便心头痒痒,总是想上阵杀敌,可是又总是得不到征召,如今正有苗人叛乱,而且还斩杀了两位将军,王立阳觉得怎么着也该让自己去试试,他还就不信这苗人当真这么厉害,奈何将军府将士每次从城门而过都似乎并未想起他,每念及此便心头愤恨。王立阳见陶臣末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瞥了一眼魏文忠,说道:“还是陶老弟聪慧,一眼就看穿了,不像有些人只知插科打诨,年纪轻轻就毫无抱负,真是不知上进。”

“唉,我说你别指桑骂槐啊,你有抱负怎么了,还不是在这守门,跟我守渡口也什么区别?”魏文忠反驳道。

王立阳一听更加气急,骂道:“我说你这小屁孩是不是找抽,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见你一次被你小子气一次,你要把你嘴巴上这点儿功夫花到其它地方,也不至于去守白杨渡了。”

王立阳刚说完这话便觉得有些不妥,虽说他只是和魏文忠斗嘴,但是想想陶臣末也在此,如此说法似乎不太妥当,当下便向陶臣末道:“陶老弟,我可没说守白杨渡就怎么了,只是这小子,真是气死人了,你别往心里去。”

陶臣末全程始终保持着微笑,这对活宝你来我往毫无他意,他又怎么会介意,见王立阳这么说,陶臣末笑道:“怎么会,我在军中可难得见到二位这样的人,不过话说回来,王大哥真的想上场杀敌?”

王立阳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说道:“当然了,我那大刀都要生锈了,老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路子让我去练练刀?”

陶臣末依旧带着几分笑意,但比先前多了几分肃杀,说道:“有没有机会,一要看王大哥你有几分本事,二嘛,等会儿回到将军府就知道了。”

魏文忠和王立阳都听得有些糊涂,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意思?”

“王大哥与文忠相比谁的武艺更强?”陶臣末问道。

魏文忠抢先道:“当然是我强啊,王老哥年老体衰……”

“文忠,不许胡闹,我说正事。”陶臣末有些严肃。

在魏文忠眼里,陶臣末一直都是那种斯文儒雅或者说文文弱弱的人,却是从未见过他这般严肃,所以陶臣末这一句竟让魏文忠感到了一丝寒意。

王立阳看到魏文忠的样子反倒忍俊不禁,不曾想这个平日总是和自己拌嘴嬉闹的人竟被陶臣末一句话镇住了,不过他此刻也没有心思开玩笑,说道:“我们曾经比试过,百招之内难分胜负。”

魏文忠同王立阳一样,此刻充满了疑惑,一本正经的说道:“确实如此,不过陶兄,你问这个到底何意?”

陶臣末又恢复了那股淡然文雅,说道:“为将者,应武为首智居次,武艺高强方可横刀立马冲锋陷阵为阵中将士做表率,相反,为帅者则要智为首武其次,满腹谋略方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文忠的武艺我见识过,王大哥能与文忠过百招而不分胜负可见自非等闲,这便是我刚才所说的本事,所以嘛,这第一个条件王大哥自然是具备了。”

王立阳似懂非懂,说道:“论上阵杀敌,我王某人不说以一敌百但以一敌十是没问题的,可惜这些年一直在这鸟城门上守着青砖,心中憋屈,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将军府要用我这些年早就该用了,陶老弟当真有把握这次我能有机会?”

陶臣末看了看魏文忠又看了看王立阳,缓缓说道:“此次云阳府连折两位大将,还有数名校尉,除开今日黄将军又带走的几名校尉之外,敢问还有谁可以领兵,谁可以为战?云阳府在折了两位大将之后按道理是应该及时上报渝州将军府的,可是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上报?”

魏文忠急急的问道:“陶兄,为什么啊?”

“乌纱,”陶臣末冷冷的继续说道“云阳府损兵折将也就罢了,可是造成此后果的竟然仅仅是几百不成气候的苗人,如果此事让渝州将军府和刺史府知晓,首先便是云阳的宣威将军乌纱不保,如果我没猜错,田将军此刻被围青山多半已经性命难保,所以自然不会再追他的失职之罪,而右副将吴将军早就身首异处,自然也不会是他,左副将黄将军此刻业已带兵前往,如果他听了我的建议便会撤兵,如果不听,那么,那么黄将军此行恐怕也是有去无回,那渝州会追谁的责?当然是云阳府尹闫宇闫大人了,所以我们这位府尹大人最希望的就是在渝州知晓此事之前就平了青山之乱,然后在上报邀功,一来乌纱得保,二来说不定还可以加官晋爵。”

王立阳“哎呀”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说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用得着搞这么复杂?不过这和我能不能上阵杀敌有什么关系?”

陶臣末道:“如果黄将军此去遇难,最着急的是谁?”

魏文忠道:“按陶兄适才的分析,那自然是闫大人了。”

陶臣末点点头,说道:“不错,吴、田、黄三位将军已经带走了云阳府大半士兵,如果黄将军此行还不能平叛,那闫大人恐怕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自然而然,他便会想到我们这位王老哥的。”

王立阳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状,说道:“哎呀,原来如此,这便是陶老弟说的第二个条件?如果黄将军不听从你的建议继续用兵青山,估计是有去无回,这样我的机会便来了,对吧?可是如果他听了,真的撤兵回来又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又空欢喜一场?”

陶臣末突然间故作严肃的问道:“哟,听王大哥这意思是特别不希望黄将军活着回来吧?”

陶臣末这么一问,倒是把王立阳吓得不轻,他太想上阵杀敌了,根本就未想到个中厉害,于是赶紧解释道:“唉,陶老弟,我可不是那意思啊,你声音小点儿,小心隔墙有耳啊,我本来就得罪了不少人,这要让人知道了恐怕我就真得在这城墙上老死了。”

这次该轮到魏文忠忍俊不禁了,他到是也很少见这位王老哥如此窘迫,“笑什么笑,小兔崽子!”王立阳斜了他一眼,怒骂道,然后又转向陶臣末,说道“这世上之事非要搞得这么麻烦,弯弯绕绕太多了,我还是不想了。”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文忠,咱们也该巡城了。”陶臣末道。

王立阳欲言又止,缓了缓才问:“你们,这就走了?”

陶臣末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说道:“王老哥还留我们吃饭不成?放心吧,等着好消息。”说罢也不管云里雾里的王立阳,便和魏文忠下楼去了。

魏文忠感叹道:“陶兄你让我这位憨厚的王老哥等好消息他是真会等的,要是等不来说不准有多失望呢。”

“他会等到的。”

“会?陶兄这么有把握?”魏文忠问道。

“黄将军是不会撤兵的,不光是闫大人想保乌纱,他也想,而且还有更多的想法,做了这么多年副将,这可是他最好的机会。”陶臣末冷冷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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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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