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间 003-南楚异变
大荒538年,南方霸主南楚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国君高羌、太子高狸暴毙,传闻是三王子高飞自恃才干,欲篡位谋反而毒杀父兄,阴谋败露后逃亡,国师祝宁临危受命,暂理朝政,并请正在边境带兵的四王子高远回国都继位。
但是,民间也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因为意图谋反的三王子是南楚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天才,极富盛名,即使上面还有一位太子,但这位三王子依然是将来王位继承人的最有力竞争者,没有理由做出杀兄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当一个人足够优秀,成为了人民心目当中的模范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把他想象得更完美:王城第一天才,通音律、晓诗书,十五岁就读完了藏经阁前三阁八百卷古籍,所注兵书三十余卷,诗文流传于世,上至太学院,下至民歌乐坊,皆为人惊叹称颂,而且不仅文才无双,武功也十分了得,十七岁就跟随父亲高羌南征北战,推翻了当时暴虐的国君熊玙,二十岁的时候比武打败了内侍军第一高手银冬烈,震惊全国,几乎让帝郓城每一个习武之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如今高飞已经被公认是南楚国中年青一代武道修为最高的人。
人们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相比较而言,那个代理朝政的国师祝宁,更像是一切事情背后的幕后黑手。
于是,在国都帝郓城的大街小巷中,另一种和官方版本完全相反的说法不胫而走:国师祝宁自从跟随先王高羌推翻熊氏,辅佐高羌取而代之成为南楚国君之后,就一直心怀鬼胎,不甘心屈居人下,于是设计害死了国君和太子,并嫁祸给威胁最大的三王子高飞,然后召回从小就被送去边境,远离国家中心的四王子高远立为新君。
而只要高飞一死,四王子就成了一个孤立无援、没有威胁的傀儡,过不了多久,祝宁就会取而代之,从而实现自己篡位的野心。
于是坊间年轻姑娘们开始为这位少年天才的安危牵肠挂肚,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也为此事义愤填膺,连街头巷尾的大爷大妈们都不禁摇头叹息……
而作为当事人的三王子高飞,此刻身披深灰色斗篷,正伏在城南大门口一处酒楼的屋顶,静静望着城墙四周来回巡逻的卫兵。
此时此刻的高飞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失去父母兄长的悲痛与仇恨,如同毒藤在心间生长缠绕,可是如今被对方抢先发难已经失了先机,二姐被软禁,四弟不明真相很有可能被利用,自己还被全国通缉,眼前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实在不允许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破解眼前这个危如累卵的死局。
“好在我还有些朋友。”
高飞静静遥望着城楼上一处不起眼的暗哨,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那是祝家派来城门口监视的暗探,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边,月亮此时正好被乌云遮住了。
突然,几声破空声传来,城墙上一个卫兵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城墙下甩出一条钩锁挂住城墙,身轻如燕一般就飞上城墙,似乎是要凭一己之力强行闯出城防口,但是这群城防守卫的士兵很快做出反应,从四面汇集过来。
七名弓弩手从不同方向弯弓搭箭向刺客射去,但这刺客身形瘦小,速度又奇快,竟轻松躲过了这几枝近距离射出的箭,刺客刚翻上城墙,又有十几柄长矛直刺过来,虽然被险险避过,但是卫兵们很快将其团团围住,刺客与其纠缠了一会儿,终于寡不敌众,最后用钩锁挂住城内一棵大树枝,翻下了城墙,趁着暮色遁走了。
“不用追了,”卫队长凌轩挥手止住了正欲追击的卫兵,“是往城内跑的,我们的任务是不要放人出城。”
他又往暗哨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守着宫里派来监视的暗探,他对身边一个卫兵朝暗哨方向使了一个眼色,轻声道:“请监察的暗探把刚才的事回报给宫里。”
而此时那名突袭城防的刺客不知何时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竟也翻上了酒楼屋顶。
高飞回头望着对方的身影,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你还是来了。”
刺客扯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娇美的容颜,宛若天边冷月一般清幽的声音响起:“反正也不难,我自己做,比较放心。”
高飞回头望着对方清瘦又面无表情的脸,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几分怜惜,但没有说话。
他虽然贵为王胄,平常却常与市井游侠打交道,南方最大的江湖帮派鸣凤堂堂主林月白曾与他相交,当时林月白并不知道高飞的王室身份,只觉得这年轻人武道修为天赋异禀,而且气质洒脱,相谈甚欢,遂与其结为忘年交。
而高飞自己也因为一次意外,机缘巧合之下,在魔界森林认识了林堂主的独女林千袅。林小姐因为那次偶然的邂逅,又佩服高飞的才学气度,对他原本芳心暗许,然而后来得知高飞乃是名动天下的三王子,又想到自己深处山川难进庙堂,心下便落寞黯然,对高飞的态度也刻意冷淡了些。
高飞本人虽然对林小姐很有好感,但也清楚双方的身份差别,再加上对方既然刻意疏远,也只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
不过这次事发突然,高飞为了逃出帝郓城,不得不求助于鸣凤堂,他原本不愿把林千袅牵扯进来,所以只去找了林月白,没想到林千袅不知从哪听来了这消息,硬要自己去帮忙,林堂主怎么劝也拦不住,不得已才给她安排了一个最安全的任务。
沉默了一会儿,高飞才缓缓说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爹该担心了。”
林千袅却不听他的,反而走到高飞身边,坐了下来,她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见高飞没有答话,她原来冰冷的眉眼开始出现一缕忧色,“我这么一闯,马上就会加派人手,城防肯定会更加固。”
高飞安慰地笑笑,“别担心,我有办法,本来也只是让你去打草惊蛇,把宫里的暗哨支开去宫里报信的。你先回去吧,接下来交给我。”
“你故意让暗哨去宫里报信?你就不怕他们派更多人马盯住这里吗?”林千袅诧异道。
高飞微微一笑,“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会派更多人马去城北盯着。”
林千袅更不明白了,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智谋一定比她更高明,便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
不知为何,这次见高飞,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名自己曾朝思暮想的男子有种异样的陌生感。
那些刻意回避的日子里,虽然现实中与他碰面少了,脑海中却时常回忆起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画面中的高飞,既有江湖侠客的潇洒豪迈,又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放荡不羁,他的嘴角永远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似乎天下都没有难得住他的困难。
她也曾无数次假想两人再次相遇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虽然如今他的笑容依旧温暖,却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林千袅相信他仍然有办法突围出城去,可是出城以后呢,从一国王子到天下公敌,从父慈子孝到家破人亡,哪怕是才名冠绝天下,他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何担负起这样沉重的国仇家恨呢?
想到这里,林千袅多日以来的幽怨凄苦连同脸上的冰冷一并烟消云散了,竟抛下平日里女儿家的矜持,从背后抱住了高飞,柔声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高飞身体有一丝轻微颤抖,那是连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受到刺激又舒缓开来的悸动,他回头凝望着女子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微微点头。
突然,他眼中精光闪烁,一回头,终于看到城楼暗哨处那隐约的人影已然消失,而城防卫队长凌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城墙靠近酒楼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城栏杆,那声音虽然不大,在高飞耳中却无比清晰。
与此同时,在帝郓城的另一边,一群大约十一二人的江湖侠客正聚在城门口附近酒家饮酒吃肉,酒足饭饱后,他们却没有一同离去,而是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他们各自占据着有利地形,形成彼此呼应,互相掩护的阵型,而这些人所占据的地方附近,要么是城防守卫薄弱之处,要么就是不易察觉的监防死角。
但他们所有的动作都落在祝家安排的暗探的密切监视下,这些暗探们个个都是饱经风霜的老手,自然看得出来这群人个个都是实力超群的顶尖高手,看来他们很可能埋伏在这边帮助高飞逃离国都的。
而在宫内,祝澜刚刚得到了来自城南暗探回报的信息,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凝重。
“怎么了?有消息吗?”他的大哥祝龙在一旁问道。
“城南有人强行闯关未遂,逃走了。”
“难道是高飞?”祝龙惊疑道,“他难道打算从城南逃走?”
“不,不对……”祝澜摇摇头,“父亲说过,以高飞目前的处境,最有可能是去北方拉拢严家,他一定会从北门走。”
祝龙眼睛一亮,“这么说,南门有人强行闯关,一定是他故意安排转移我们视线的障眼法!”
“好一招声东击西,不愧是我南楚第一天才。”祝澜感叹道,“要不是父亲早有预料,我们可能真的要被他给骗了。”
正在这时,从城北的暗探也回来了,那暗探在祝澜耳边低语了几句,祝澜突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居然把鸣凤堂牵扯进来了!”
他当然知道鸣凤堂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那是整个大荒南疆最大的江湖帮派,从暗探回报的信息来看,那十多号人气场强大,修为深不可测,几乎个个都是鸣凤堂分舵主级别的人物。
这么多绝顶强者聚集在城北,如果趁夜色强攻,再加上高飞本人就是号称南楚年青一代的最强者,凭现有的城防部队即使再加上禁军也挡不住这么多高手同时进攻。
祝澜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来,“果然,果然他是想从城北走,居然请来了这么多高手……可是,这高飞怎么会跟江湖上的鸣凤堂也有牵连?”
他来不及思考,急忙对那暗探吩咐道:“你去请示一下我父亲,养了那些人这么多年,该派上用场了。”
那暗探迟疑了一下,又问:“公子说的是府外的那些人吗?”
祝澜一咬牙,沉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我现在还没有直接调动他们的权利,但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耽搁,所以你马上就去请示我父亲,要尽快调他们去城北!”
很快,城北附近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向着城门处汇集,这些人身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却身形鬼魅,面容肃杀,那是祝宁秘密豢养多年的杀手死士。
而高大城墙上除了那些值岗的卫兵们,在无数城墙死角和石柱阴影处,一个个身披坚甲,手握长枪阔剑的黄袍禁军也伺机而动,只等着趁夜离城的高飞自投罗网。
而那些在城北的鸣凤堂的侠客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踪迹全然暴露在祝澜的监视下,他们若无其事地待在各自的位置,但自带的强者气场却肆意扩散开来,给城门附近的卫兵、禁军和杀手都带来了一丝无形的威压。
这些侠客们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双方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两边各自僵持着,沉默着,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而他们都在等待的人,此刻却远在都城的另一边。
高飞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林千袅的身上,“夜里凉了,回去吧。”
林千袅这才发现,原来高飞斗篷下面穿的,竟然是城门卫兵的衣服!
不等她反应过来,高飞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深情而坚定,他一字一顿道:“我会回来的。”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纵身一跃跳下酒楼,竟大摇大摆地朝着城楼方向走去了。
而正在城楼上拍栏杆的凌轩,似乎也有些疲乏了,他搓了搓手,转身若无其事地向城楼下走去。
看到这些,林千袅终于全明白了,心里那一丝忧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晚风轻拂,带来城外青草泥土的芬芳,也带来早春微微的寒意,林千袅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那上面有那个人残留的温度与气息。她凝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景,终于转身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南门外,卫队长凌轩正和手下的一名卫兵吩咐着什么,一边吩咐,一边亲自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个卫队长对手下如此关照,可见这队长的确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卫兵身上还背着包袱,像是要出城执行任务。几句话过后,卫兵拱手抱拳,骑上骏马南下而去,卫队长驻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