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操心事
朝阳初上,天边浮起一际鱼肚白。
简单的洗漱过后,敷上从三阳医馆买来的药膏,只感到一阵冰凉,让还有着些许困意的少年猛然一惊,险些打翻铁架上的木盆。
父母都还没醒,周天申小心翼翼地背起竹篓,想要再去山中一趟,想再碰一次运气。
这个时辰,村中居民大多都还没有起床,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平常宽阔敞亮的街道,此时站满了人,村子鲜有的有些热闹。
周天申走进人群,看见陆安时正被一对夫妇拉着袖子,好一顿数落。
头戴布巾,身着布裙的妇人用手指狠狠的点着少年的额头,“你这个不懂事的,回到村子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家找娘?你知不知道老娘收到你的信后,有多担心,大山里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偏偏晚上进山,要是遇到什么好歹,你让我和你爹怎么活?”
少年龇牙咧嘴,连连后退,可是衣袖又偏偏被妇人抓着,只能连声认错,“娘,我错了,我不是想着大半夜的,你和爹都睡了,不好打扰你们嘛,再说,我这次回来还带着几位朋友,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我得留下了,照看着他们。”
“不留客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王不留呢,他不能照顾你的那些朋友?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
妇人唾沫横飞的叨咕着。
陆安时眼看村民越聚越多,脸皮薄的他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突然,一双大手从背后袭来,掐住少年的肩膀向一侧甩去,少年的身形在空中一滞,袖中双剑闪出,钉在地上,那人松开双手,躲过飞剑,双拳挥动,少年矮身一躲,拳头夹裹着清风从少年头顶擦过,少年一记扫堂腿踢在那人的脚踝处,那人纹丝不动。
这时,人群都已散去。
收起拳脚,少年拱手,由衷的说道,“原以为从镜月庙回来可以和蒙叔叔过上几手,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年轻了。”
那人摆摆手,冷声说道,“你这个年纪能有这种反应速度,已属不易,慢慢来,不要急。”
“是。”
站在一旁的妇人,走上前,眯眼笑道,“怎么样,我家安时不比如翰差吧。”
那人细眼长眉,嘴角有一颗黑痣,手腕上戴着一双铁环,手指其长。
他是老槐村的武馆主人,蒙程。
蒙程不顾妇人的挤眉弄眼,扭身走到另一侧,那里站着一个肩膀上搭着一套用来画图和定直角的规、矩的浓眉大眼的汉子。
蒙程说道,“寇前辈说,山中不太平,为了孩子们的安全,需要我去一趟。我之前拜托你的那套护具,需要你早日给我。”
大眼汉子笑道,“放心,今天晚上就给你。”
蒙程点头,转身离去。
妇人拉着自家孩子的手,走进客栈,大眼汉子跟在后面。
王不留正趴在柜台上算账,看见大眼汉子走了进来,连忙起身迎接,“陆大哥,最近在忙什么?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了。”
妇人径直向后院走去。
少年上了二楼。
周天申随着人群,向村口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蒙程喊住。
周天申打招呼道,“蒙叔叔。”
蒙程点点头,说道,“昨夜山里的窟兽有些失常,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这些天还是不要再去山里了。”
周天申说道,“没听到山里有什么动静啊。”
蒙程目光如炬,“你不是修道者,自然感受不到。要是想跟着我修道,就老实听话。”
“知道了。”
周天山只得背着竹篓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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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院子里,周前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蒲扇,不急不缓的摇着。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目盲青年,青年穿着一身素色的大褂,手里握着一根紫竹竿,青年身后还站着一个背着小木箱的圆脸男娃,男娃的手里抓着一串糖葫芦,正津津有味的吃着。
目盲青年轻抿一口茶,咂咂嘴道,“周先生,你不厚道啊。我们远道而来,你就这么招待我们?”
周前不耐烦的吐出一口气,摇扇子的动作大了几分,“爱喝不喝,又不是我请你们过来的。”
目盲青年轻笑道,“别那么大火气嘛,开个玩笑而已。”
为了表示诚意,目盲青年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目盲青年拣去嘴角的茶叶末,随后拿起脚边的红木箱子,打开之前,再三确定道,“你真的让我在这里打开,真的不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打开后,我真的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周前放下蒲扇,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青年。
青年撇撇嘴,放下红木箱子,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两口,说道,“这里面现在装的是什么,和之前装的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奉掌门的命令把它带回到这里,现在东西带到了,我们也该走了。”
目盲青年站起身,拄着紫竹竿,牵着圆脸男娃离开了老槐村。
青年离去后,周前叹息一声,将上锁的红木箱子藏在了自家的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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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里,陆安时,尘复等人坐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行程。
陆安时提议明天一起去天香县,看看那里的展览大会,顺便买些土特产带回镜月庙。
其他人没有异议,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加这里的展览大会,自然不会有其他观点,
众人又聊起了昨夜的经历。
毛青竹拍了拍胸脯,仍然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一想起昨天晚上,我就浑身冒冷汗,真不敢想象会发生这种事情。”
左塑擦拭着短剑,牛角大弓被他挂在了墙上,左塑说道,“不得不说,这次的意外确实是让我受益匪浅,我认识到了自己有很多的不足,我敢保证,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件,我绝不会像昨晚那么被动。”
尘复盘腿坐在床上,清风从窗户刮过,吹起他脑后的长发,他说,“主动出击也要掌握好分寸,千万不要被敌人的表面现象所迷惑,要不是它们无心恋战,我们还真是有些危险。我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老师,您醒了。”
“老师,我看你红光满面的,是不是又要进阶了?”
毛青竹好奇的问道。
戴着白色面具的谷之文起身倒了一杯凉茶,递到尘复的手边,尘复满意的喝了一大口,惬意道,“地心境七关,终于有机会超过再三柯那个老家伙了。”
毛青竹歪着小脑袋,回忆道,“我记得老师上次进阶还是在一个月前,花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怎么这次这么快就进阶了。”
尘复站起身,双手负后,站在床边,视线在大山之上游荡,“只能说这里是一块福地,难怪陆安时有这么高的天赋。”
“老师?”,陆安时尴尬的笑道。
左塑收起短剑,取下牛角大弓,发现弓弦有些磨损,这可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他犹豫片刻说道,“安时,你们这里有没有制作弓弦的地方?”
陆安时不假思索的说道,“没有,这里只有木匠和铁匠,至于弓弦一类的东西,杂货铺应该有,只是那家主人去了天香县,晚上才会回来。”
左塑紧盯着弓弦,手指摩擦着牛角。
陆安时提醒道,“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县城里应该有你需要的东西。”
房间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之中。
咚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谷之文坐在门口,顺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肩膀上放着一条白毛巾,眼睛眯缝的胖子。
胖子看到陆安时,哈哈大笑道,“安时,还真是你啊。王不留跟我说你回来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昨晚喝了一点酒,睡的死,没起来给你做好吃的,我和你父母已经商量好了,晚上给你办一个接风宴,到时候叫上你的这些朋友,可不要忘了。”
“记住了,白叔叔。”
陆安时将白胖子让进屋,白胖子和房间里的人挨个打招呼。
白胖子是不留客栈的大厨,也是老槐村最早的住民之一。
毛青竹口无遮拦的说道,“叔叔,你好胖啊。”
白胖子始终眯着一双眼,听到女孩的调侃,赶紧说了几句‘童言无忌’,那张胖脸笑得像一朵花。
“我把话带到了,就不打扰你和你的朋友了。”
陆安时笑着走出房间,将白胖子送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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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大山,距离老槐村三十里处。
马车已经破碎,死马被扔在树底下,短发男人浑身是伤的躺在树荫下,手边是他的断剑,距离他不远处躺着一个手里握着一张弓弩的刀疤男人,刀疤男人的脖子歪向一边,已经失去了呼吸。
戴着黑色面纱,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女被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熊捏在手心里,她同样浑身浴血,眼神凌厉的看着黑熊的眼睛。
黑熊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少女的胸口。
从树林间飞来一只五彩大鸟,站立在黑熊的肩膀上,耳语几句,黑熊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笑容。
黑熊开始重新审视少女。
五彩大鸟歪着脖子,用尖嘴梳理着毛发,不多时,它突然口吐人言,声音尖锐的说道,“小女娃,我们大当家的有令,希望你能够交出断背骨,我们还可以好聚好散,如若不然,就只能委屈你和这位黑眼熊兄弟了。”
斗篷少女吐出一口血水,愤恨地说道,“你们想怎么样?”
大鸟狂笑一声,飞落在黑眼熊地头顶上,伸长脖子,居高临下的说道,“我们的目的很清楚,交出断背骨和八角虫,然后和我这位黑眼熊兄弟成亲,否则,他就是你的下场。”
大鸟抬起翅膀,指向刀疤男人的方向。
少女早已心如死灰,只是此时看到刀疤男人死后还要受这些畜生的侮辱,只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替他报仇。
少女一只手打开袖箭的开关,悄无声息的抬起手臂,瞄准大鸟的位置,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如果我答应你,你是不是可以放过中发叔叔。”
少女口中的中发叔叔,就是那位躺在树荫下,束手无策的短发男人。
此时,短发男人听到少女的声音,嘶哑着声音吼道,“小姐,千万不可,你在那里等着,我这就起来救你。”
短发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全身经脉寸断的他除了努力抬起脖子,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使这样,可还是惊动了一直趴在树上休息的六脚蜘蛛,蜘蛛抬起头,红色的眼眸直直的盯着短发男人的脖子,发出嗜血的光芒,它轻轻抬起一只脚,迅猛的扎在短发男人的肚子上,再猛然拔出,一道粗如手臂的血柱冲天而起,不多时,短发男人脸色苍白的昏了过去。
“中发叔叔。”
少女凄厉的哭喊着,现在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都不能成全了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她运转灵力,一支短促的箭矢从袖子里射出,箭尖闪着寒光,势如破竹的穿透黑眼熊阻挡的一只手掌,黑眼熊痛苦的嘶吼着,想要一巴掌拍死手中的少女,却被一声尖锐的声音阻止。
大鸟的嘴里咬着一根寒光凛凛的箭矢,侧身看着少女,口齿不清的说道,“我们还不能杀她,东西没有到手,你就是整条手臂都断了,都不能杀她。”
黑眼熊委屈的呜咽着。
大鸟吐掉嘴里的箭矢,一步步接近少女的眼睛,奸诈的说道,“不过,我倒有一个好主意,只要我戳瞎她的眼睛,那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路,也就表示她再也跑不了了,等到你修炼成精的那天,得到人身,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鸟尖锐的声音在树林间响起,黑熊赞赏的竖起四根手指中的其中一根。
短发男人无力的睁开眼,鲜血从嘴中流淌,嘴唇微动,仿佛在喊着‘大小姐,不要怕’。
大鸟步步紧逼,黑黄色的嘴巴贴着少女的眼皮,里面发出一股腥臭味
少女浑然不觉,挺直了胸膛,死也要死得其所,死的不卑不亢。
大鸟向后退了几步,收起嘴巴,蓄力而发,就在快要刺中少女眼睛的瞬间,一只洁白的手掌出现在了它的眼前,一把抓住它的脑袋,向后扔去。
细眼长眉,嘴角有一颗黑痣的中年人站在黑眼熊的手臂上,双腿弯曲,整个身体弹射而出,一脚踢在黑眼熊的眼睛上,黑眼熊吃痛,向后倒去,中年人抓住机会,拔地而起,然后运转灵力,在双脚上蓄力,像一颗钉子结实的扎在黑眼熊的手腕上,黑眼熊松开手掌,少女应声滑落在了地面上。
中年人趁着黑眼熊恢复的时候,瞬间来到它的黑背处,一拳打在心窝处,紧接着又闪身到黑眼熊的正面,同样的一拳,打在黑眼熊心脏的位置。
黑眼熊吐出好一大口鲜血。
中年人手掌为刀,插进黑眼熊的心脏,拔出后,手指间夹着一颗白色的圆珠。
圆珠润泽透亮,中间有一道黄色的条纹,在阳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内部有一丝虚化的波纹。
根据中年人的判断,这只黑眼熊有了将近一百五十年的修为,所料不差的话,再给他三百年就可以修道成精,修成人身之后,绝对会有着不输于地心境的威力。等到了那时,白色的灵根也会变成与地境相匹配的红色。
收起思绪,将圆珠放在胸口处,可以感受到圆珠发出的灵力波动。
中年人抱起少女,将其放在备好的牛车上。
少女已经昏迷。
中年人收拾好短发男人的伤势,那只六脚蜘蛛只有五十年不到的道行,早已被中年人斩杀,那颗圆珠也被他给那只老黄牛服下。
老黄牛虽然不是窟兽,但是因为长期住在老槐村,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丝灵智,在中年人的‘栽培’下,现如今也已经有了相对于修炼的窟兽一百年的道行。
老黄牛哞哞的叫了几声。
中年人将短发男人和少女在牛车上安置好后,直接跳在牛背上,驱赶着老黄牛向村子赶去。
那只五彩大鸟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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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申回到家,发现父母都不在,躺在床上,困意渐渐袭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他揉着眼睛走出屋门,发现父母正在院子里与牵着一条黑狗的老人谈话。
黑狗看到周天申,没精打采的叫了一声后,自顾自地走出了院门。
老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摇晃着身子站起来。
周前连忙扶住老人。
老人摆摆手,小步离去。
周天申走到妇人身边,问道,“寇爷爷怎么来了?”
妇人说道,“寇爷爷来喊我们去陆家吃饭,今天晚上他们要举办一个接风宴,好好的款待安时的老师和朋友。”
妇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自家男人说他们决定的那件事。
可是周前只是拿起木桌上的茶壶和蒲扇,径直走出了大院。
妇人无可奈何的说道,“你父亲已经同意你去黄昭学院求学的事了,可是,他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和村中其他的孩子一起去,这样一来能互相有个照应,二来也不会感到孤独。你蒙叔叔那里已经给你说好了,就由他来指导你们几个修道。”
周天申故作深沉的点点头,却被妇人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真是和你爹一个样,真是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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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阳医馆,后院
蒙程将少女和短发男人救出来后,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张云安的医馆中。
张云安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重的伤势。
少女还好,只是惊吓过度,身体多处骨折,只要把骨头接好,安心休养几天,就算是无大碍。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可是短发男人的伤势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清洗短发男人肚子上的伤口,用细线将它们缝合在一起后,张云安随意抹去鬓间上的汗水,从身旁拿过一盒黑色的药膏,将药膏涂抹在伤口和短发男人的太阳穴处,短发男人发出轻微的痛吟声。
张云安停下手中的动作,喝了一大口茶,如释重负的说道,“呼,能出声就说明还有得救,他的伤势实在是太过于严重,我虽然可以帮他把气吊回来,但是想要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我这里是无能为了了。先把他放在我这里,明天,你就带着他去天香县的妙手斋,那里有我的熟人,你把他和这封信带过去,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云安拿起桌子上刚写好的信,推到中年人的手边,中年人并没有接受,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他冷不丁的说出一句话,吓得长衫青年差点把茶杯摔掉。
蒙程说,“这个女子的胸口里是不是藏有什么东西?”
张云安将茶水直接吐在蒙程的脸上。
蒙程冷着脸,将茶水擦去。
张云安退后几步,将少女挡在身后,“蒙馆主,趁人之危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做,即使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蒙程不想解释,继续含糊的说道,“他们应该是身怀异宝才会被窟兽盯上,如果不把他们及时送走,村子一定会受到波及。可是,什么样的宝贝才会让窟兽们这么惦记,白天行凶,要是被过路的修道者看到,可是会遭受灭顶之灾的。”
张云安看蒙程一个人在那里念念叨叨的,实在是不敢再让他送两人去天香县了。
举目远眺,天色昏暗。
唉,还是自己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