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第10章 你的发丝你的衣衫
晴天霹雳也不亚于此,人生本已一片漆黑,手上唯一的火光,也要绝情地熄灭,而致使我陷入黑暗的人,就在我的眼前,本能地,我指着他的鼻子:“你——”
“高璟还没完,他还有一口气,仔细想想你要说的话。”他施施然站起:“你要比他先一步赶赴黄泉吗?”
几乎是立即冷静了,他可恶,可是说的话有理,不听是对不起自己,我放下手,靠在墙上,仿佛这才是坚实的大地,给予安全给予坚强。高璟完了,虞城的确是他最后一张牌,也是最不愿打的一张,他还会面临怎样危险的处境?已被人逼到了悬崖边,秦域此人,不用想就知道会毫不犹豫落井下石,何况高璟落井也是他推的。
“不累?别傻站着了,你帮不了他,也不是我个人要置他于死地。”
“你难道想让我说谢谢吗?”我尖声道。
他松垮垮地一笑:“随便吧。”
和这种人同床共枕,简直就是噩梦,和他多说一句话,也成了酷刑,自去梳洗。回来时他睁个大眼睛还没睡,修长的美腿螃蟹一般,把我的位置都给霸占了。
“皇上,我睡床底下你不介意罢。”
“不介意。”他收回美腿:“……那怎么可能?”
一点也不好笑,虽然他偷瞄我,大概是希望我被他逗怒,或者哭笑不得?是喜是嗔,我全无兴趣,躺在自己的小地盘,靠着墙,只希望早早入眠,所有的愁苦暂放一边,因为有的是时间品尝。时间大概是我最多的东西了。
“你对墙我还亲近。”他抚摸我的背,上上下下,描画着轮廓:“腰刚刚好,别贪吃,粗了我可不喜欢。”
你谁啊,谁要你喜欢?我打掉他的手:“痒,比蚊子还讨厌。”
“睡在公蚊子身边的不是别的,肯定是母蚊子。”他掀开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叮在我身上:“吸干你的……”
我自知沉闷乏味,不甚吸引男人,寥寥几句话,也没什么撩人之处,怎么这猛兽又扑上来了呢?心中悲苦无限,丈夫倒台,偌大个国,说完就完了,被人啃得一半都不到,到头来,自己的妻子还躺在别人的床上,被别的男人欺凌蹂躏,那一瞬间,突然恨起高璟来,就像把所有的宝压在一处,偏偏一眨眼工夫,输个底掉,哭都没处哭。他将近亡国,心情一定比我还要沉痛,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恨他,可是怨气为何还是一股股地冒出来?
“滚开!”我推他,他又来,甩都甩不掉,几次三番,心头怒火堆积,无以复加,干脆与他玉石俱焚,使上吃奶的劲,拽着他一起滚落床下,大家都摔得眼冒金星。我很痛快,原来身体的痛,可以缓解内心的痛。
“活腻了?!”秦域很是恼怒,直接跳起来:“什么东西,还配给我——”
怕他口吐污言秽语,更加影响心情,我忙截道:“我是不配。”看向黑暗,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连活着也不配。
“一说你就比谁都有理,报复心又比谁都强。”他转一圈又坐下,良久,瞪我一眼:“摔散架了?还不起来。”
坏心情总是来得快去得慢,我暂时还不想理他,地上很凉,很舒服,又多坐了一会儿,还在他也没再催促。三更了,听到梆子响,恍如隔世,颤巍巍站起,拢了拢头发,除了这张床,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于是又回到原处,今夜注定无眠。
“以后高璟的事儿,别跟我说,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淡淡地。
他一愣,讶然:“你摔傻了?”
你才摔傻了,我看定帐顶,却没心情回嘴。知道了,又能怎样?还能指望高璟来救我?凭添烦恼。这辈子大概就撂在这牢笼之中了,可是……真的能做到不闻不问吗?他是我的爱人,亲人,一切。比手足还要不可或缺,他是心脏。
“殷凰。”秦域缓缓道:“如果没有高璟,你会爱上我吗?”
过一会儿,才想起他刚才说了什么,不禁心烦,这个时候,老娘万念俱灰,调什么国际大情?别指望我有好脸色:“不会。”
好半天,他哑着嗓子:“你就这么恨我?”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尽量不让咬牙的声音传出口腔:“除非,下辈子。”
他颇惊喜:“哦?你肯把下辈子许给我?”
我翻了身,正对他,望着他幽深的眸子,淡定地:“是啊,下辈子,我做男人,你当女人,让你身败名裂,孑然一身,再把你当狗养,看你能不能爱上我。”
“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哼一声,表情不善,黑暗中也很明显:“再惹怒我,一棍子抽傻你,看你还得意的起来。”
不寒而栗,恶毒的人永远恶毒,连口口声声爱啊爱的女人都不放过,如此惨无人道,即使高璟从未出现,这个男人也不能指望,只听他戏谑道:“经不起玩笑,真没劲。”说着,大手覆盖上来,揉着我的脸与头发。好痛,他的手指缠着我的发丝,还不浑然不知地一绕一绕的,恨不能全部扯下拎在手里转圈。我惨叫。
“真长,缎子一样。我在想,你光着身子,把这青丝披散下来,是不是可以当衣服穿?”
好像说一句人话就天打雷劈似的,这个人不当百兽之王真是浪费人才。平息,再平息,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却听他又开口了:“明天穿给我看,你的头发,哈哈。”
一夜失眠,而他一夜好眠,坏人果然没什么心理负担,比好人还要坦然百倍,所以这世上但凡混得好的,都是坏人。
时间快而慢,这一夜,一会儿想高璟,一会儿想命运,一会儿想秦域这厮难道又能风光几年?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年也没思考过这么多问题,到了早上,好容易迷糊一下,秦域偏又醒了,一声低吼,伸一个没公德的懒腰,一只手正好戳上我的后脑勺,我被惊醒。
“醒啦?你还真早。”
“托你的福。”
“你总是给我棋逢对手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种好感觉。”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免得不敌于他,大清早吐血就不好了。
“别光顾着笑,挺傻的。”他示意我身上:“来,把你的衣服穿给我看。”
湖底的激荡,湖面总是如镜,我侧目,平静地望着他:“好。”
“你还是有听话的时候的。”他搓手,脸上却是一本正经,摆出一副很公正的样子:“就是有时候放不开,心里想什么不说出来,尤其是那事儿的感受,每次问你,你总红着脸支支吾吾,这可不好。记住,努力突破,下不为例。”
我微微低了头:“嗯……”不待他反应,拿了衣裳就往外跑,娘哎,打死我也不把头发穿给他看,跑出房门,却听他的笑声,好不爽朗,一**地荡到跟前,心一乱,险些摔个跟头,以至于造成这笑声经久不息的错觉。
没有追出来,我扭回头,稍稍放心。胡乱系上衣衫,头发乱如蓬草,若是晚上,撞见的人一定以为遇到了鬼。出了住处,只拣僻静的地方走,遮遮掩掩,如同小贼,却遮不住旁人议论。
清水类:她是谁呀?怎么没见过?刻薄类:咦,长得倒像是南国的皇后,南国的皇后耶,你们见过吗?我和是随圣上出使南国的哦,不过她比皇后差多啦。想象力丰富类:哇,冷宫的疯婆子逃出来啦?
当然都是女人,声音也很细微,不过老娘从小听力超群,一字不落,尽收耳低。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小宫女都可以对我议论纷纷,口无遮拦,不就是衣裳乱点儿发型凌乱点儿么,以貌取人不是这么来的!我停步,回身,怒视之,效果不错,蚊子一样的哼哼立即消失,世界从此清净了。
有了自由,随意穿行于宫中,无人阻拦,可也失去了希望,高璟自身难保,从前尚且不曾营救,如今更是想都不要想。有了自由又怎样?一样不舒心,我坐在榕树下,藏身于巨大的阴凉中,卷缩,抱臂,自觉十分凄凉,偶尔有小蚂蚁路过,出半日神,觉得做动物比人快活得多,又见一狗,卷卷的毛,不知谁之爱物,草丛中低头徐行,寻寻觅觅,显然正在找食,便觉还是做人妥当,不像畜生,吃个东西都得找上半天。
这些天,我都是怀着这种苍凉的情绪来到这里,抱臂而坐,静思宇宙苍生,直至开饭,吃了又出门,四处闲荡,最后坐回这里。恨透了那间屋子,渐渐喜欢上这里,因为距茅房的后门比较近,自成一方,无人相扰。秦域最近忙着收拾高璟,有时候去了我那儿,闷头大睡,早上我还没醒,他就做明君,上朝去了。那样地和我心意,美丽得不真实。
而我自从那池边一晚,竟也没有再疼过,原因不明。为此秦域这些天一个劲抱怨天公不作美,又怀疑我从前是不是有意跟他作对,民女冤枉啊。
经过审慎的思考,我的结论是:被抽一巴掌,可能很痛,十巴掌,更痛,但是一百个耳光,和两百个耳光,又有什么区别?我想我是进化了。
前半生像个梦,而进化过的后半生,魇着了。这沉沦而又温婉的挣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