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姐控可还行?
御花园。
才是午间,长长甬道里就点了宫灯。
出了清华殿,凤还朝就下了步撵,让绾衣在后给她掌伞。
走了一段路后,她明显有些气喘,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青桐跟随在旁,有些不忍道,“殿下,天还冷着,还是让婢子抱着去马场罢。”
“无碍的青桐桐,孤不冷。”
凤还朝笑道。
青桐蹲下来,让撑伞挡风的内侍站好,再握紧了凤还朝的手,不忍道,“殿下手凉,又不肯带手炉子,这般任性,祭典就在三日后,殿下一向爱热闹,要是冻着了去不成,到时候还不得逾墙啊。”
“哎呀青桐桐,果然还是你最,了解孤了,那算了,孤就,勉为其难的,让你抱罢。”
凤还朝被自家婢子严肃的表情逗得乐了乐,没有一点被拆穿的尴尬,而是扬起小下巴,傲娇的承认了,然后张开手,笑嘻嘻的一下子扑进了青桐怀里。
御花园外围,宫灯不显,流觞曲水,百转千回的景致很是剔透。
开阔地带,百花开尽的蛰伏着,都在一片冰冷空气里沉眠,等待着春日的第一抹暖风将她们唤醒,继而争奇斗艳,不胜芬芳。
但依然有着四季常青的树木绿植种在石子路两边,郁郁葱葱,树底下是成团成片的、好似望不到边的青色云朵,都是青粟。
置身其间,如处仙境。
这种可作止疼麻醉药草效用的花,原本只是野物,还是她两岁那年,一个海外商客送进宫的一件琉璃器皿里,无意携带着的。
她当时随手抛进了御花园,没想到三年过去,会变成凤宫里最引人注目的冬日盛景。
就是年节宫宴,一向公正廉明慎重寡言的监察司大佬,御史大夫文帧路过御花园,都赞了一声好花。
加之青粟之色,与国色合衬,所以凤帝就于登基后、元盛五年的一个冬日,颁下国昭,将青粟定为国花。
朝臣百姓无不拱手称赞,津津乐道,而在此之后,世家名门无不以养青粟为荣。
更有传言,说这花是上苍刻意送到还朝公主的面前,借她之手,将上苍福泽传遍大陆,而还朝公主就是上苍的使者云云。
总之她是个神棍就对了!
而传出这段话的始作俑者,那个老狐狸老神棍,就扯着一张“凤朝大祭司”的大旗,现在正躺在凤陵城七里巷的祭祀塔里睡大觉呢。
凤还朝磨牙,侧趴在青桐肩上,轻瞟了一眼那片青色云海,很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无心插柳柳成荫,上一世明明只有穆尧那只妖精才会喜欢的花木,到了今世,她不过一个顺手,就生生的引出个国花来。
见鬼的国花!
他们只看到了青粟制造出来的一种人间仙境的幻像,甘心被引诱,没有人关心,那些原本开在这片土壤的美丽花朵,因为养分被剥夺,尽数干枯死去,再也不会出现在来年的春色里。
所以青粟,是靡惑众生的妖花呢。
这是前世穆尧对她说过的话。
彼时他一身红衣猎猎,手持一朵青粟立于江畔,那样的艳绝天下,就是青凤大陆的第一美人,单在样貌上也不及他半分。
可是他追她到江畔,言笑间一边将那朵青粟别在她发间,一边却毫不犹豫折断了她一双腿骨,将她双手捆缚,送到了那个人面前,拘于深宫,让她再无逃生的可能。
所以啊,哪怕世间家家都种青粟花,但穆尧种的,她却能一下闻出来不同。
那味道,是从他灵魂里透出来的腐烂污秽。
凤还朝眨眨眼睛,蹭了蹭自家婢子的脖颈,贪恋着她肌肤的暖。
“凤延宁!你居然敢去跟父皇告状说我抢了你的珠花!”
忽然一声咆哮,从御花园东角传过来,顺带着惊散了凤还朝的追忆。
这个声音……
“是五公主,殿下,可要过去看看?”
凤还朝兴致冲冲的点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青桐无言,她就知道,只要是八卦的事情,自家小殿下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绾衣默默跟上。
御花园东角的假山后,几盏青花提灯落在地上,一众内侍宫婢都跪伏在一边,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繁茂灌木旁,石子路的花坛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就骑坐在另一个与她年岁相差不多的女童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揍,很是蛮横。
她梳着马尾,身上穿着深青色骑装,绣着青粟的袖口绑得严实,显然是为了揍人方便。
凤还朝让青桐放自己下来,就站在远处看着,笑呵呵的。
这下好了,不用去马场都有好戏看了。
她甚至还转头,向自家操碎了心的婢子问道,“有葵子仁么,给孤来一碟。”
“殿下,不阻止便罢了,你还落井下石的想着看戏。”
“落井下石?是什么?可以吃吗?”
“殿下~”
青桐怨念深重,可还是从荷包里取出了几颗熟栗子来。
“是城西王家铺子的糖炒栗子?”
凤还朝只看一眼就说了来处,随即哼道,“好你个青铜,有零嘴儿,居然到现在,才拿出来。”
青桐无奈道,“这是昨日太子殿下私下让婢子收着的,就怕殿下什么时候想吃了,解个馋,这糖炒栗子,每回太子送过来,殿下总恨不得一回就吃干净了,也不想想来日方长,到了晚间又要馋得睡不着觉,且不说这东西还坏牙……诶殿下你吃慢些,注意仪态,别一口一个,仔细噎着了。”
凤还朝边听着,边三两下吃完了,让青桐用手帕拭了手,就迈步往前走去。
跪在地上的宫人中,有眼尖的内侍就要出声喊千岁,凤还朝食指抵在唇边,慢慢朝背向自己依然在揍人的彪悍女童走过去。
“你别以为仗着父皇我就不敢揍你,你还差远了!”
“你躲什么啊,你不是会哭吗,给我哭啊你凤延宁,现在父皇不在,你再看看清楚,这个珠花是你的吗?啊,是吗!”
女童暴躁的把手里捏的不成样子的珠花砸在了石子路边。
凤还朝只探过去半只眼睛就收了回来,捂着小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嘴角却微微上扬。
“哎呀五皇姐,你先歇一歇,你看看你,把四皇姐眼睛,都揍肿了,她哪里看得,见呐。”
凤还朝站在一边,呵了呵手,看向面前这个暴力萝莉,凤延姝,他同父异母的五皇姐。
无论前世今生,都把一生热血奉献给武艺的霸气人物。
而被揍的那个,自然就是凤延宁,她的前世最最亲爱的四皇姐。
看见她来,凤延姝皱了皱眉头,又揍了凤延宁两拳才起来。
“你来做什么?”
她直接就问凤还朝。
“本来是,想去马场,路过来着,后来是看戏,五皇姐,你怎么这么,厉害!”
凤还朝衷心赞叹,要不是想着才跟她娘保证不闯祸,她也想上去补两拳。
“虚伪!”
凤延姝瞪了她一眼。
凤还朝捂嘴直笑。
地上原本躺着的凤延宁艰难站了起来,对自己的鼻青脸肿丝毫不在意。
她先是看了眼还在笑的凤还朝,再是对着一脸嫌弃的凤延姝,冷冷道,“我是诬陷了你,那又怎样,你当父皇在意你不成!”
她意有所指。
凤延姝自然听懂了,却是嫌恶地瞥她道,“你污蔑我就是找打,与父皇在不在意有何干系,你这个人,说句话都藏着针,看人一眼都淬着毒,实在是不够我恶心的!”
凤延姝毒舌的一比划,就指向了无辜躺枪的凤还朝,“小七都比你好一些,再看不过眼,好歹也不会来阴的,我说凤延宁,你还大我一岁,都十二了,还有三年就及笄可以选驸马了,还天天玩那套小孩子把戏,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躁得慌!”
“你!”
凤延宁咬牙看着凤延姝,又看看摊开手表示路过的凤还朝,跺了跺脚道,“这次打我记住了,凤延姝,你只盼着,千万别哪天栽我手里了。”
她攥紧了手里帕子,气冲冲带上自己殿里的宫人走了。
凤还朝摇摇头,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毒舌萝莉,“五皇姐,你都听见了,她说,记住了你呐。”
两人身高不在一个档次,所以凤还朝的手肘只能碰到凤延姝的腰。
“她就这德行,欠揍!从小到大,威胁我台词都不带改的,还不是见一回我揍她一回。”
凤延姝松开骑装的袖口,一边战战兢兢的宫婢上前来,半蹲跪着替她整理有些乱的头发。
“就是闹到父皇那里,也就是几天禁闭的事,当我怕她不成!”
她拧着眉头,一把将手里已经坏的不成样子的珠花丢到花坛里去了。
凤还朝耸肩,没告诉她,上辈子她确实栽人手里了,而且一栽进去,就再没起来过。
结局比之自己,说不上谁好谁坏。
这么想着,就见凤延姝望过来,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看,看得她毛骨悚然了才又开口。
“听说你收了个玩宠?”
这谣言传的,还不到十二个时辰的事,就演变成这幅鬼模样了?
不说绾衣,就是凤还朝都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轻笑道,“四皇姐,话要都像你这么说,别人还活不,活了。”
“不然呢,现在凤宫上下谁不知道你养了个北苑的贱侍在清华殿,要不是个去了势的,我只当你养男宠面首呢?!”
凤延姝语不惊人死不休,听得凤还朝直翻白眼儿。
绾衣望着两人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相处方式,不动声色,将眼眸中浮起的殷红深藏。
青桐更是恨不得上前捂住凤延姝的嘴,不愧是跟三皇子一母同胞,这行事作风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家小殿下才五岁,就受此荼毒,这五公主也不知道避着些,男宠这些话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凤还朝显然比她淡定从容多了,直接从身后的宫人里拉出绾衣,大大方方道,“呐,就他了,五皇姐怎么样,人长得养眼,说话声音还好听,来,绾衣,给孤五皇姐,道个安。”
她一副逗弄宠物的顽笑样子,凤延姝只看着,就忍不住为这个看起来傻愣愣的娃娃脸青衣小内侍默哀。
“你那是什么,眼神五皇姐,孤难道还能,怎么样他不成!”
凤还朝不满意了,放开了扯着绾衣衣袖的手,睁圆了眼睛就要理论。
“不然呢?”
凤延姝嫌弃的看她。
“不然——孤就告诉母后,说都是五皇姐,教导孤养面首、男宠呀什么的,养来玩儿,欸,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近朱者赤,五皇姐你说,好不好?”
凤还朝揉着脑袋,一副苦恼的样子。
青桐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果然,就见凤延姝越听面色越难看,到最后更是一个趔趄,扶着宫婢的手一抖,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七你个心黑的,上回就是因为与你多说两句话,我就掉进了荷塘,喝了好几日的苦药,害得我好一阵不敢搭理你,跟你多说半句话我都害怕!再上回我带你去马场,你惊了马,差些掉下来,我给你做肉垫不算,又被罚抄了足足半个月的《祖训》!”
凤延姝气得不行,说起自身血泪史,忍不住控诉道,“若非知晓你确实无意,我都要以为你跟那个白莲花是一起的了,只会坑我!”
白莲花,这个词还是有一回凤还朝下意识念叨,她以武力威胁知道深层含义后,就欣然接受并常挂在嘴边了。
虽然凤还朝总跟她争论,说白莲花的最高修为是圣母什么的,那是凤还朝自己的终极目标,就凤延宁那点小心机还远远够不上这些的话都被她给忽略了。
“要这回再是让我抄《祖训》,我真的真的真的会死啊会死啊会死啊!!”
凤延姝眼前发黑,一下子坐在铺了软垫的花坛上,仰天长叹。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抄书,让她碰书册子,能要了她的命。
凤延姝此刻很想揍这个无时无地不在给她挖坑的七皇妹一顿,只是拳头都举起来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偏偏凤还朝一脸无辜,半点栽赃陷害的愧疚都没有。
到最后,凤延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欲哭无泪道,“我还有机会收回方才那句无心之言吗?”
“当然喏,谁让整个凤宫,孤最欢喜的人,就是五皇姐呢。”
凤还朝笑眯眯地坐了下来,跟凤延姝紧挨着。
凤延姝嫌弃的瞪一眼也就算了,看见凤还朝脸色不好,还把自己的手炉子塞过来。
凤还朝抬手就想丢,凤延姝力气大,一只手按下来,凤还朝两只手都挣不开,就干脆乖乖抱着手炉听她讲话。
绾衣体贴入微的端来火盆,再是撑开两柄木伞挡风。
旁边的青桐看着乖巧无比的凤还朝,心里总算欣慰几分。
她也知道自家小殿下待五公主不一般,虽然两个人看似谁也瞧不上谁,见面就掐,可殿下为嫡公主,身份尊高,对待其余几位皇子公主,从来都是言笑轻浅,一碗水端平,并不显得多亲近或者疏远谁。
唯独五公主,殿下才多亲近几分。
说到这个,就不能不提及凤帝的后宫与子嗣了。
凤帝不花心,但也不能算得上专情,妃嫔也有一些,可有子嗣傍身的就三位。
凤后娘娘,齐妃以及文妃。
凤后就不用说了,凤当归是嫡长子,也是太子,今年十三。
凤还朝虽然跟凤当归一母同胞,却出生得晚,是几个兄弟姐妹里年纪最小的,排行第七。
齐妃为四妃之首,有三个孩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双胎,分别叫凤安来和凤明来,今年十二,还有就是凤延姝,今年十岁,排行第五。
至于凤延宁,这个四公主是文妃唯一的女儿,今年也是十二岁。
文妃是当朝御史大夫文桢的嫡女,出嫁之前就有凤陵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后来进了宫,生了凤延宁。
凤延宁年纪虽小,可在凤鸣学府就读,小才女名声却一早的传出去了。
就是凤帝,都要偏爱她几分。
至于那位并不存在的六公主,据说是个没名堂的嫔妾生的,就比凤还朝早一年,活了几个月就突然夭折了。
所以实际上,凤还朝虽排行老七,可跟凤延姝年岁是最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