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游不是个好习惯

第14章 梦游不是个好习惯

青纱凤撵,璎珞珠帘。

六位中年内侍抬着这方小天地穿过长长甬道,不多时便到了凤翎殿。

凤翎殿分内殿,外殿,侧殿三殿,侧殿大多闲置,内殿是帝后安寝之所,外殿则是一般家常处了。

自凤朝开国以来,为免后宫妃嫔争宠,夺了正宫之主的势,宠妻成瘾的凤祖帝便定下了这么一条规矩:凤翎居东,帝后同向。

帝后同住凤陵殿,是礼制,更是国法。

且天凤皇朝自古以来就曾未有过废后的例子,故而,她老爹登基十年,后宫的嫔妃们就算再怎么闹腾,也没人敢有动算计她娘的念头,她娘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心态就自然从容开阔许多。

出来迎的并非青榕,而是一位少见当然老嬷嬷,青色宫装稍稍暗沉,眼睛里都是恭敬的冷漠。

这个嬷嬷伺候过先帝,是遗留下的老宫人了,一直都在凤翎殿做事,如今就是凤帝凤后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凤翎殿,被那双浑浊的眼睛一扫,凤还朝就觉得不舒服。

可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很隐秘的直觉,这个嬷嬷有些诡异。

她也让白大宝秘密监视过一段时间,毫无所获,也就放弃了。

进了外殿暖阁,凤后让青榕撤去斗篷,直径抱着凤还朝去了内殿里头。

到了位上,凤后亲自将一个装着凤纹锦套子的暖炉子放在凤还朝手里,才拢了她一起说话。

青桐和青榕就分别跪坐两边,安静垂首着,一副至极的恭敬模样。

青桐端着冷静自持的一张脸,替她解开雪裘斗篷,从老嬷嬷的托盘上,取来裹着织青纹绣缎子的铜质袖炉,放进她手里,细细拢了拢。

她身体不好,又畏寒,所以哪怕已经开春,世家贵女们都陆陆续续穿上轻薄春衫三两相携郊外踏青去了,青桐还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保暖怎么来。

偏偏手脚常年冰冷,怎么暖都无用。

她也就不太爱抱暖手炉子了,只是凤翎殿或者清华殿以及东宫都会给她备着。

青桐接过她怀里的白大宝,牵着她随老嬷嬷进了暖阁。

暖阁里的内侍宫婢俯身跪喊,语气恭敬沉静,“公主殿下尊安。白大人尊安。”

“起罢。”

小人儿的清淡温软至极,这声音让人一听就觉得会是个性子良善的弱质小少女,需得疼宠才是。

“哈哈哈,朕说怎么觉着今日天气都好了些呢,原来是如如来了呀。”

暖阁里,凤帝哈哈大笑着自凤后旁的座上下来,上前几步,抱起了凤还朝。

“嗯,如如今日气色不错,面色也好了些。”

“父皇爹爹。”

凤还朝咯咯地笑着,仰头去看自家帅爹。

凤帝今年二十九,深眉阔目,下巴剃得干净整洁,一副年轻俊美的模样。

只是登基日久,难掩气势威重,偏一袭墨青金丝鼎绣常服,只衣领袖口勾挑日月星辰,未着帝冕,而是玉冠檀簪,好似将要赴诗酒会的儒士做派。

单这么看着,与下首坐着的翩翩青装凤服少年倒像是平辈的兄长,而非父子。

“哥哥!”

凤还朝眼睛一亮,挣扎着就要从凤帝怀里跳下来。

她还以为凤当归人在东宫学习,没过来呢,真是赶得巧。

“小心摔着!”

凤帝一个心惊,搂紧了差点掉到地毯上的宝贝闺女。

凤还朝见挣不开,只好张开手,可怜兮兮的望着凤当归。

“哥哥,抱。”

“小没良心的,见着兄长便不要父皇了不成?”

凤帝假意生气,果然,怀里小团子老实了,陷入了选哥哥还是选爹爹的自我纠结中。

小人儿瞅瞅自家黑脸的爹,再是拿着帕子捂笑的娘,最后又看看对她使劲眨眼的凤当归,歪着脑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凤帝就看着,也不催,殿中一众侍婢都轻轻笑起来。

青桐抱着白大宝,忍不住扶额。

果然,自家殿下平日看着小大人一样,到了这血脉至亲面前,也免不了被逗弄,恢复幼子的可爱情态。

这时,小人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小模样郑重的一点头,然后仰头吧唧一口亲在了凤帝下巴上。

凤帝愣了愣,下意识摸摸下巴,一手的口水。

凤后噗嗤一笑。

谁料小人儿悠悠晃晃的攀着凤帝肩头,站在了他腿上,探过头,欢欢喜喜的又一口印在了凤后脸上。

凤后笑噎住了,不用伸手摸都知道自己脸上口水泛滥。

小人儿还不满意,扭扭小身子,自凤帝腿上爬下来,走到凤当归面前,勾勾小指头,示意他低下头。

凤当归眼角抽了抽,可抬头去看正位上的两老。

一个摸着下巴一个单手捧着脸,笑眯眯的一齐望他,那不言而喻要同享受共泛滥的威胁,心里一突,立即弯了腰,把脸凑凑过去。

小人儿在自家哥哥脑门上来了个重重的口水吻,满意了。

凤帝凤后更是心理平衡,凤帝笑着问,“如如这是何意啊?”

“如如不选,父皇,还有哥哥,如如都喜欢,所以如如向,凤神许愿了。”

“许的什么愿?说来父皇母后听听。”

凤帝哭笑不得的望着一副煞有介事可爱模样的宝贝闺女。

“如如呀——”

凤还朝站在三人面前转了个圈,笑嘻嘻的摊开手,拍了拍自己的下巴、脸颊再是额头,神秘兮兮的放在簪了藻纹璎珞坠子的衣衫胸口处。

“让凤神保佑,父皇住在,如如下巴里,母后住在,如如这里。”

她伸手戳了戳自己脸颊的小圆坑,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整个人温暖得不可思议。

“还有哥哥住在,如如脑袋里。这样,一家人,相亲相爱到老,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如如都会,保护父皇、母后还有,哥哥的。”

三个人都怔在当场。

凤还朝还在继续掰着手指头数,“还有青桐,青榕姑姑,嗯,还有大胖,凤神听见了,她答应了,说会如愿的。”

青桐怀里,本来在假寐的白大宝浑身一抖,探出猫头,紫色竖瞳狠狠瞪过去:你个恬不知耻到处装嫩的死女人,大胖就大胖,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上一个……还有?

这顺带一提的被忽视感来得简直不要太强烈了!

凤还朝像是根本注意不到身后的低气压,双眼亮晶晶的瞅着面前的爹娘哥哥。

凤当归点点头,忍不住眼眶泛红,心里都是暖洋洋的,又被自家妹子给治愈了,有个贴心小棉袄的感觉简直太幸福了。

要不是父皇母后在场,未免说教,他一定要抱着自家妹子欢喜的转上几十圈才好。

凤后更是拿着帕子去擦拭眼角,凤帝心里早就软的一塌糊涂。

“过来如如,来父皇这里,让父皇好好看一看,是哪家下凡的小仙女投的胎,成了父皇的乖乖女儿了。”

“小仙女来啦!”

凤还朝惦着小步子欢欢喜喜奔过去,扑进了凤帝怀里。

凤帝一手抱着闺女,另一只手在桌案下伸过去,覆在凤后手上,安抚的轻轻拍了拍。

“如如说的是好话,你怎地还抹上眼泪了?”

他软语安慰。

凤后拿开帕子,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悄悄瞪过去一眼,美目通红。

“我是欣慰,哪里抹眼泪了。”

这混淆视听的,凤帝无奈,见不得媳妇儿在儿女跟前失态,只好道,“没哭,没哭,是朕哭了,成不?”

“成。”

凤后破涕为笑,衣领边的流苏坠子也跟着震颤,难得露出一副闺中女儿家的娇憨。

凤帝无言以对,搬起石头砸着自己脚了,他能怎么办。

午膳陆续端上来。

就是白大宝都有一份秘制小鱼干。

用玉瓷盛着,旁边还放着一碟鹿奶。

午膳过后,一家四个有聚在一起说了会话,凤当归就要回去东宫了。

他一个月有二十天待在凤鸣学府,剩下的不是在东宫就是在穆府,还要青郊祭司塔两边跑,忙得昏天黑地,一天到晚根本歇不了脚。

现在凤帝有意锻炼他,把祭天大典都交与他办理,就是想看看自己所选储君的能耐。

虽然穆老太师身子不爽快开不了课业,可刘太傅还是在的,武艺师傅也在,该上的课照样得上。

只是今日是十五,他照例来凤翎殿请安,才有的这片刻歇息。

“父皇母后,如如困了,想回去歇息,哥哥慢些,如如与你一道。”

凤还朝跳下软木椅子,急急扑过去。

凤当归蹲下来笑着伸出手,接住了她。

凤后招了侧殿跪着恭候在侧的那老嬷嬷道,“花嬷嬷,送太子公主回去。”

“遵。”

老嬷嬷躬身拜服,站起身来,朝着笑作一团的兄妹两行礼,面表无波。

“太子殿下,还朝殿下,请随婢子出去。”

凤当归点头,当先往殿外走。

青桐抱着白大宝,取来斗篷给凤还朝系上披好,跟随在后。

“恭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殿内侍婢齐声跪喊。

“太子殿下还请小心脚下,春日潮湿,路边多是青苔,路滑,别摔着了殿下与小殿下。”

老嬷嬷站在凤翎殿外,目送兄妹两个远去。

张着一双恭敬地、冷漠的眼睛。

苍老的面皮之下,响起阵阵诡异的噬咬声。

内殿暖阁。

凤帝一挥手,屏退侍婢,放下了帘子。

待殿中只剩下帝后二人了,却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是久久未言,殿内一片安静。

最后,还是凤帝开了口,“还有半年,如如就该进学了吧?”

“嗯。”

凤后低敛的眉眼看不出情绪。

凤帝觑着她的脸色故作轻松道,“凤鸣学府虽属文综翰林之首,所处端然,不属帝王统辖约束,可好歹也居于凤朝国土之上,培育的更是我朝将来无双的将士与名臣,良门淑女,老院长与先帝生死之交,如如进学府前,朕会去求见老院长,多多庇护,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害怕。”

凤后仰头苦涩一笑。

她靠在凤帝肩头,发髻上簪着蟾月凤尾九天珠翠钿子,翠玉碰撞,磕在额头前摇晃,是温和的寒意。

就这么摒弃后宫之主该有的端庄,一国之母该有的仪态,眉目疼惜的,把自己的脆弱毫无保留,通通都靠在身后男人的胸膛里,借此取暖。

“楚老把脉一向精准却也说不出病症,祭祀大人更是三缄其口,只言天定,凤鸣学府为凤朝中央学府,弟子众多,如如去了,难免有磕绊,一旦有个……”

“你别慌,祭祀大人有言在先,如如身系国运,有凤神护佑,会好的,如如有多爱经史文章、研药典学你也知道,若一味把人拘在凤宫,不予进学,又如何能身心康健的长大,让如如偶尔出去宫门看看也好,你会允了如如陪同太子去左相府,不也是因着这个吗。”

凤后端默不语,眼底一片沉痛。

“绾绾别怕,有朕在呢,朕不会让我们的女儿有事的。”

凤帝替她把额前有些散乱的细发拨至耳后,低了头,轻轻吻上媳妇湿红的眼睛,细细吮吸着她眼睫上的水珠。

深情温柔。眉眼眷恋。

凤后出身凤朝将门世家,韩氏一族,名婵,小字绾绾。

也只有在夫妇两人私话密语时,凤帝才能无所顾忌的这么唤她。

一如年少。

她是青梅,他为竹马。

她在槐树下看书,他自猎场打马归来来,折了小巷墙头的一枝栀子,藏于袖口。

他面上正经的拜访尊上,转眼却攀了槐树,跳下来对她扮鬼脸,在少女恼羞成怒要砸书之际,却又笑着将栀子取出递给她,说身无长物,但求以此为聘礼,娶她为妻。

暗香盈袖,年少情意也如栀子纯稚,便是天地都羡艳的好姻缘。

而今十余年过去,二人已为帝后,相携扶持,之间情谊不减半分,反而随着年岁增长,愈加美好深厚如陈年佳酿。

“那便让她去罢。”

凤后轻叹一口气,将郁结眉目缓缓展舒展,“可要进学,总得挑两个年岁一般的贵家世女相陪,作伴读,只是如如从不曾出宫参与氏族女儿家的小宴,哪里有相熟的,又该从哪家贵女里选呢。”

凤帝笑着道,“要是拿不定主意,干脆办一场‘凤华宴’罢,等此次祭典过后再问祭司大人挑个吉日,不就好了。”

凤后瞪过去一眼,从他怀里抽身出来,端坐八宝琉璃貂皮软椅上,仪态万方,只莹白额间凤尾坠子波光摇曳,又添万种风情。

她单手撑着下巴,一双凤目斜过来道,“那是公主及笄才能办的筵典,如如只是进学,弄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言语之间带上了皇后该有的端庄,以及不该有的傲慢。

凤帝一看自己媳妇这秒变脸的小模样,笑了笑,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随着一同落了座。

“那不一样,如如是你与朕的女儿,凤朝嫡公主,怎么娇宠都不为过,莫说是只为了挑选伴读,就是如如想,她日日办着玩也都随她了。”

凤后扑哧一笑,“也不怕言官上了折子来骂你偏宠。”

凤帝也笑,捉住了媳妇一只手,凑近了她耳边软语厮磨。

“那到时候,可要劳请朕之卿卿为朕求情了。”

凤后微笑,颇有些嫌弃的推开了人。

“我的好陛下,这冤枉官司可别扯上妾,女儿是陛下要宠的,这宴也是陛下要办的,妾一介后宫妇人之身,拿不得鞭子做不得文章的,要真往那殿堂上一站,怕是还未张口,不说那些子囫囵言官,单一个威风凛凛的监察御史文大夫,就得活吃了妾。”

凤帝握着媳妇的手哈哈大笑,“朕之卿卿文武双全,倒有多年没见你拿过鞭子,文章这不是张口就来了么。”

见媳妇瞪他,只好强忍笑意,正经了面色道,“那到时候朕再站出来,护你周全。”

“呦,那这护来护去的叫什么意思,折花煮酒、琴瑟和鸣还是同流合污?”

凤帝摇头,意味深长,“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

“怎不说话,那朕换一个?”

凤帝假意揉着额头,一边还攥着媳妇的手捏捏揉揉,慢条斯理道,“表里为奸,臭味相投,加之颠鸾倒凤。”

“……凤、凌、天——”

外殿,正从内务司回来的青榕,正准备踏进内殿禀报,却听见一声震天动地咬牙切齿的吼声。

“你嘴巴再损一句试试!!几年没拿鞭子抽你,皮痒了是吧!!”

接着是一道委屈如小媳妇儿的求饶声。

“诶诶诶,绾绾你别生气,欸,别揪朕耳朵,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青榕手才抬起就又放了下来。

扫了眼外殿恭候跪着的一众低眉顺眼装聋作哑的宫婢内侍,眼里闪过满意之色。

自己则去了内殿门外,恭敬跪坐着,随时准备里面的人传唤。

而对于那些断断续续入耳的私密之话,她面色一派肃静,一副自己耳聋已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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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公主过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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