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虹

美人如虹

南阳月招手:“过来,帮个忙。”

芙蓉走上前,接住她抛过来的药瓶,“仙君?”

“帮我抹药。”南阳月罗衫微褪,露出半截白皙的肩头。

芙蓉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话。

南阳月叹气:“你这么扭捏干嘛,都是女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芙蓉攥紧药瓶,指节泛白,目光慢慢往上移,从那双轻轻摇晃的绣花鞋,再到殷红如火的石榴裙,最后定定落在南阳月露出的半截香肩。

他的心跳了一跳。

仙君的肩头莹润白腻,在这黯淡的天色里晕出朦胧的光。那道血肉翻滚的狰狞剑伤,竟也生出种异样的美。

偏偏她对自己的美毫无察觉:“你怎么啦,快过来,疼死我了。”

沈凤仙这婆娘下手可真狠,剑法也变好了许多嘛,果然仇恨使人变强!

南阳月龇牙咧嘴,先前的仙气荡然无存,这该死的剑伤让她很不痛快,一动就疼得很,进入鬼域后受鬼气腐蚀就更疼了。

“你啊,你再不来我自己抹药了!”

南阳月没好气地想,好好一个女鬼,弱点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磨磨唧唧。

芙蓉抹药的手在微微发颤,将要触碰到南阳月肩头时,被她一把夺过药瓶。

“磨叽,我自己来吧。”

说着,南阳月身形一闪,走到屏风后,没多久就出来了,还换了身衣裳,粉白百褶裙像水散开,摇曳,裙摆上那只扑花蝴蝶翩翩,仿佛要飞出来般。

注意到芙蓉呆怔的表情,南阳月露出微笑,提裙转个圈,百褶裙摇晃,头顶衔珠凤钗流苏曳动。

“我这身好看吗?”

“好、好……好看的。”

芙蓉连忙别开目光,支支吾吾地说,玉白耳垂通红一片。

侥幸繁复头饰从耳畔垂下,遮掩她一刹的心慌意乱。

活了十四年,她第一次感谢这满头金玉,重得出奇的发冠。

南阳月得了夸赞,心情大好,打量半晌女鬼秀丽标志的五官,笑道:“你也生得好看。”

她喜欢好看的人。

恢复活力后,南阳月准备打开窗户看看外面情况,两扇窗一开,她和外面的人头大眼瞪小眼。

穿青衣吏服的鬼差站在客栈旁的榕树下,脖子伸得老长,一直探到二层楼窗口,与刚打开窗的南阳月来了个面对面。

南阳月注意到游街的囚车,还有底下四人抬的呢青软轿。

在鬼吏出声前,她使了个禁言诀,直接踩在树上,拿它伸长的脖子绕着树枝打一个结。还是个蝴蝶结。

“喂,你一个人在客栈怕不怕?”

芙蓉自然是怕的,眼见南阳月蹲在窗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往下跳,连忙拽住她的衣袖,生怕她把自己独自留在这里。

南阳月牵住这个小拖油瓶的手,与她从二楼一跃而下,跟在囚车后。

芙蓉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掌中小手柔腻温软,是她生来从未触及过的温度,烫得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这悸动还未消去,手中忽然一空,南阳月松开她,偏头看她一眼,眸光明亮,嘴角挑起,似笑非笑。

芙蓉心猛地一紧。

莫非仙君知道了……

南阳月:“等会再找你算账。”

芙蓉小脸煞白,眼里瞬间噙满泪。

她心道,完了,仙君知道了。

她确实有事欺瞒仙君,或者说,从初见就没说过几句实话。

作为鬼域里唯一一个活人,只能依靠袭厉鬼的红衣遮掩气息瞒过薛家村外的其他鬼怪,这十余年,薛锦官战战兢兢地活着,每日小心,养成副谨慎忧虑的性子。

今日是鬼吏来收栗的日子。

他穿上红衣姐姐让出来的嫁衣,像往年一样暂时避开,谁曾想到正好和改变路线的鬼吏撞着,被追杀一路,还遇到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君。

仙君准备对薛家村如何呢?

会杀了他吗?

薛锦官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想到可能的发生情形,吓得两股战战,连路上那些形容可怖的厉鬼都无暇顾及。

一只烂皮掉肉的恶鬼凑过来。

薛锦官恶狠狠地吼:“滚!”

老子现在没空害怕!

南阳月戏谑地看他,心道,不愧是天命之子,伪装一脱,立马就变得不同。只是没想到薛锦官生得这般阴柔貌美,加上年纪小,伪装后与女子无异,让她一时看走眼,直到肌肤相触才发现异常。

薛锦官眼眸黢黑,像浸润在水中的黑曜石:“仙君……”

少年人的声音不再刻意尖细,清朗似松风。

“是我错啦,仙君,下次我绝不敢欺瞒仙君。”

南阳月气笑:“你还想有下次?”

眼角两弯飞红,目光却不由往少年纤细的腰身下看。

器大活好?

就这?

自己怎么可能会看上这种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那本书果然是胡诌乱写的,难怪被这么多人唾骂。

该!

薛锦官还想说什么,南阳月一把拉住他的长袖,拽着他踉跄几步,动作没有方才温柔。

“发什么呆,你是想他们冲过来把你吃掉吗?”

也亏想得出用红衣厉鬼的衣裳遮掩生人气息的方法,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红衣愿意无私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一个小屁孩。

那本书只说薛锦官进行伪装,南阳月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伪装,红嫁衣、女装……

不愧是你,天命之子。

随着囚车队伍,一直到小镇尽头,大槐树下,一口古井,一方刑架。

“仙君,这儿定有极煞之物镇着,我们还是不要长留。”

薛锦官鼓足勇气道。

南阳月没有说话,仰头看着囚车上纤弱的身影。

呢青小轿掀开一帘。

一只白腻的手探出来,搭在鬼吏身上。

单看这手,便知轿子里的人生前必定养尊处优。

从小轿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白面,绸衫长卦。

鬼镇里每一个鬼脸上都是腐肉烂骨,唯有他衣衫整洁,宛若生人。

南阳月想,莫非这就是此地的鬼王?

这士绅老爷生来是老爷压榨一方,死了依旧做恶鬼为祸,而那群被嘉奖的节妇,苦楚一生,死后只会化作牌坊哭泣。

“仙君,你看看那边。”薛锦官余光瞥见,镇上所有的鬼都从街巷中涌出来,往他们这个方向挤,他情不自禁往南阳月的方向靠,离得近了,闻到一丝浅淡的香。

薛锦官面红耳赤,忍不住贪婪地多吸几口气。

他长在鬼域,只看过魑魅魍魉,只闻过血腥腐臭,只触过冻尸饿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眉目如画,吐息如兰,细腻的肌肤下,流动温热血液。

是鲜活的,生动的。

如他自己一般。

外面的世界都是如仙君这般好看又好闻的人吗?

薛锦官怔怔想。

南阳月扭头,看向少年的身后,厉鬼聚集在一起,与他们一同站在刑架下,却并未做出攻击之态。

“先别乱,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薛锦官紧盯着她桃花般的眉眼,两瓣水红的唇一启一合,吐出芬芳的热气,竟有些怔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士绅鬼坐在檀木扶手圈椅上,左右两列家仆鬼吏。

囚车里游街示众的幽魂被绑上刑架。

她穿着白衣,干干净净的,脑袋一直垂着,乌黑如缎的头发泄至腰间。

周围忽然响起鬼魅们的声音——

“成天装痴卖傻,没想到是个浪蹄子。”

这是尖锐的女声。

薛锦官循声看去,说话的是脸上涂得煞白的女鬼,拿着发霉的团扇掩唇笑:“嘻嘻,臭不要脸的表子。”

“呸,我们镇上是皇上御笔钦点的尧舜之地,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败坏风俗的女人!”

断头男鬼手提砍肉刀,声音粗犷。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听算命先生说,这是个妖孽转世呢。”

“一看就知道是狐媚子!”

“整个夏天都没有雨,肯定是老天在惩罚她!”

“要是被别人知道,收走咱们的牌匾可怎么办?”

周围声音嘈嘈切切,挤入薛锦官的耳朵。他身子微颤,恨不得捂住耳,不再听这漫天的恶意。

恶意与仇恨几要凝成实质,他的肌肤上传来针刺一样的痛楚,而后这痛越来越强烈,从针刺变成火灼,让他不禁冷汗涔涔,唇咬得泛白不敢发出一声。

忽然,手背被轻轻一拍。

清风拂面而来,吹散他周身的痛楚。

他感恩地望向旁边的女子,而南阳月没有理会,眼睛只望着刑架上少女,不发一言。

士绅鬼拍拍手,四下变得安静。

“乡亲父老,我们槐花镇向来民风淳淳,一连出过一十八节妇,是圣人钦点的尧舜之地,可惜遭此祸事,竟出现这么一个不贞的女子,尚未出嫁便大了肚子,诸位说,该如何处置她?”

“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死、死、死……”

群情激奋,皆振臂疾呼。

尧舜之地的”圣贤”,一个个面目狰狞,要杀死少女去维护槐花镇头顶的那块牌匾。

铺天盖地的恶意朝刑架上纤弱的身影卷去,她好像暴怒的大海上一叶小小扁舟,随时都会被淹没。

平地卷起阴冷的风,薛锦官如坠寒窟,忍不住微微颤抖,又想到,或许这些鬼活着比死了还要可怕。

一个鬼吏举着火把走来,要点燃刑架下的柴火。

薛锦官忍不住转过头,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他可以预想到,青蓝的鬼火冲销而起,把刑架上的少女吞没。他没有出过鬼域,只从薛家村众鬼口中听闻一些人间之事,所以并不明白,为什么人人圣贤的尧舜之地,会架起大火烧死一个尚有身孕的女孩?

爹娘口中的人间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有仙君这样貌美温暖的人,也有这样群疯狂可怕的镇民。

鬼吏弯下身体,火苗舔舐柴火的瞬间,天边忽然卷起浩荡的风。

不是阴风,比阴风更冷。

槐树叶与断裂的树枝掉下,青蓝色的火焰颤栗熄灭,鬼吏的身体僵化成石,瞬间风化在大风中。

薛锦官抬头,用手遮住风,只能从手指缝隙里看到外面情形。

刑架高耸,女子不知何时跳了上去,素色衣裙被风吹得高高飘起,断枝残叶噼里啪啦掉落如雨,她站在风雨里,面前横着一把乌黑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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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仙门都为我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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