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如果想杀你的人,是宁折澜。
颜淮胸口有些发闷,他指节不觉屈起,落下的视线亦难拾起,似答无可答,颜淮只道:“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这刀剑无眼,明枪暗箭难防,可容不得你容后再议啊。”
“主上缘何就觉,他们的目标是我。”
“合理推测罢了,两军交战,先裁智囊,若你是修界那一头的,我破锁妖塔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主上果决,却并非人人如此。”
“但愿吧。”宴止一顿,转了话题道:“对了,你放过的那些修界弟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灵脉尽废,发放地窟。”颜淮没怎么犹豫就做了决断,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可不是什么善人,会把这群修士好吃好喝地供着,再给他们反咬一口的机会。
“想法不错,得我真传。”宴止一笑,挥挥手道:“那就去吧。”
受颜淮令的是匆匆赶来的戎肆,他听了令又颇为犹疑地看向颜淮道:“君上,真要这么做吗?”
颜淮为宁清停战撤军之事,就算他们在后沿,可也是听闻了的;如今颜淮此令又与杀了这群死里逃生的修士何异。
“有何不可。”颜淮神色如常。
幸而戎肆清楚颜淮不通人情世故,婉转道:“君上不是还要和宁公子成婚么,这聘礼备下了,宁公子那边,也应有送嫁者才是,我观这群修士多为玄天宗弟子,也算得宁公子娘家人了,由他们来送嫁,正好适宜。”
戎肆这一提,颜淮才想起来,他和宁清的婚事,在东境早是广而告之,但一番仓促杂事下来,这一拖再拖,连婚期都没能定下来。
可,折澜还愿意跟他成亲吗?
“暂且不做处置,先扣押地牢内听候本君发落。”颜淮挥了挥手示意戎肆退下,他自一人远望宁清所居宫殿。
那地方也明显得很,魔宫中唯一一处春意盎然的殿宇,住着他们魔君的心上人。
至于魔君的心上人在做什么,是南思远一句玄天宗弟子都被打入地牢里了让他愣神,又听南思远一句:“听闻魔族不日就要将这些弟子灵脉尽废,押送为奴。”
宁清瞳孔微缩,他欲言又止,空余沉默。
“你要不找魔君服个软,求求情,指不定这些弟子就不用遭逢此大祸了。”南思远嘴上说着建议,也暗里观察着宁清的神色。
只见宁清极轻一笑,眼里却了无笑意,他说:“我能做什么,我也该是阶下囚的。”
“宁道友便忍看他们为护疆土遭此灾祸么?”
宁清闻言抬眼望他,不觉冷了声线:“南思远,别在这推卸责任,御东防线为何崩溃如此之快,你身为袖首责无旁贷。”
“我是为了更多人的安乐。”
“所以可以放弃少部分人?”
“……我问心无愧。”
“那就要我来替你承担?否则我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宁清眉间微蹙,诘问道:“那我问你,我为宁九尘所逼承雷刑时你这高义之士在哪儿?宁九尘自言与我断绝干系,今后我与修界再无瓜葛时可有人认我一句?你和他的过错,凭什么通通我承?!”
“……宁道友不必如此尖刻,九尘长老为你亲兄长,他所作所为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你现在还明悟不了罢了。”南思远闭了闭眼,他向来善辩,可好像,自入东境以后,他愈发不像从前的自己了,也愈发难言诸事。
“他的道理?他的道理便是对我不闻不问夺我亲传之位?!他的道理是诛我挚爱我非死不可?!他的道理便是无论发生何事,不论青红皂白,皆为我过应诛杀我示众?!”宁清这一吼吼得他有些力竭,他极为疲惫地闭了眼,嗓音带了几分沙哑道:“南道长,你要我顾念我们的兄弟和师徒情义,那我问你,宁九尘对我的兄弟情义,师徒情义,何在?”
南思远答不上来,他爹也不爱管他,但不似宁九尘和宁清这般,冷淡得仿若仇人,他原以为宁九尘可当宁清和颜淮间的心结用一用,现在才发觉,原来。
宁清在疆场上昏厥前那一笑,是释然。
“……罢了,我也辩不过你,宁道友欲意如何,便如何吧。”南思远亦带了分疲惫,宁清至今不松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了。
若宁清一直做不了决断,索性,等容榭道君抵达东境吧。
较之他们这儿吵得格外倦怠,颜淮那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寂,他提笔随意写了几个字,入目时才惊觉自己写的是聘书上新定的礼单。
婚期么?婚期……或许是个机会。
颜淮这思量着,久违轻叩了宁清房门,门拉开时宁清眼里掠过惊错,仍是一侧身给颜淮让了路。
颜淮这人讲话从不绕弯子,可宁清没想过,他们这重见第一句,颜淮说的是:“我们婚期便定做下月十五,可好?”
下月十五,良辰吉日,宜嫁娶,宜封祭,亦是颜淮登临魔族君主之位时。
宁清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愣愣看了眼颜淮,他见他眼中没分毫作假之意,那不觉微握的手也证明着颜淮的紧张。
“你认真的?”
“对……”颜淮一顿,“折澜,你愿不愿意?”
他想给他这世上最高的尊荣,无论何事。
可宁清只是怔怔看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
颜淮眸光一颤,似不可置信般后退半步,又有些慌张地扣住宁清腕道:“你愿意的……你愿意……!”
颜淮不是不会用力,至少脊背撞上床榻时宁清有些疼,他咬在他锁骨上重重一口许是见了血的。
较之颜淮的慌乱,宁清看起来分外镇定,他五指探入颜淮发间极轻抚了抚,颤声问了句:“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溯回……”
是颜淮闻声松开他猛然一退,那本该冷淡无波的眼中头一次有了泪意,只是他抿紧了唇,便也没让这泪落下。
宁清拢了拢外衫,一步步走近颜淮,他执扇抚上颜淮颈脖,极轻,也极温极缓的动作。
这扇子是颜淮亲手做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宁清只要碰一碰扇上机关,带毒的锋利匕首就会划破他颈脖。
可颜淮选择静静望他,他很想问宁清一句,你想杀我吗?
问不出口……
有关于宁清的事,他不敢赌,他只怕一赌,就是满盘皆输。
宁清终究是收了扇,伸手捂住颜淮眼眸,轻道了句:“别哭。”
“我从不后悔我爱你,溯回。”
“但我嫁不了你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是宁清抬头,以吻封缄,可他的泪也滴在颜淮唇上,颜淮尝了尝,咸的,或许正如宁清这满心彷徨。
是颜淮伸手紧拥宁清入怀,连拥住他的手都带些颤抖,可他还要说:“下月初二,我来下聘,你们玄天宗弟子送嫁,十五,我为魔族君主,你必是君后。”
说罢颜淮就松了手,大步踏出门去,不看身后宁清何等惊错狼狈,又或是积满失望的眼眸。
他这扬手间,落灵成印,锁住了房门,也困住了房中人。
宁清抚着额间有些发颤,他踉跄着按住了桌沿,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他这算是,又护住了魔宫中修界弟子一回吗?
可为什么会是这么大代价……?他曾满怀期许过自己和颜淮的婚期,也想过他们的婚礼会是何模样,堂上空无一人也无妨,只要他们两人相牵,那便是世上最好的婚礼。
如今,婚期已定,宁清倒觉得,痛得心都快呕出来了。
他该怎么嫁他?他要如何嫁他……?他要用怎样的身份嫁他?无名氏还是这修界第一人的叛逆师弟?
玄天宗弟子送嫁?无疑坐实了他就是那个死去的玄天宗弟子宁折澜的身份,景容又要承多少污名?
宁清口中发甜,他指上沾了点冷掉的茶水,伏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着字,茶水较他写字的速度风干得更快,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如何都写不完全。
倒是窗外的风愈冷,他掩唇咳了血,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写的顺畅。
离景容抵达东境的日子还有多久?下月十五无论如何景容也该到了的,那他要怎么做?要他的师兄,还是又一次抛却一切随颜淮,绝不悔改。
“太苦了。”宁清抹了抹唇上血痕,垂下的眸失了光泽,“师兄太苦了……”
先失他真心相待的徒弟莫凌云,因他宁清的任性,又失修界的信任一重;在这双重打击下,又失小师妹云景。
他的师兄,本该是傲然天地的道君,不该是因他们的任性妄为,劳碌奔波还遭唾骂的玄天宗宗主。
“罢了……罢了……”宁清缓缓止了声息,徒有失焦双目不知视线该落向何方,这些个荒凉年岁,是师兄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也早该过了,任性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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